被征地人员的养老生活
2009-08-31颜晓菁
颜晓菁
浯塘村改成了现在的晋江市小浯塘社区,不过大伙儿还是习惯地说着“我们村里来我们村里去”。对于所谓的“社区”,大伙儿一直都不习惯。小浯塘社区党支书在接待我们的时候,也像先前那样自我介绍道:“我是这里的村支书。”
如今,浯塘村的村民可以算得上是城里人了。但在晋江这个经济发达、城乡界线较为淡漠的新兴城市里,似乎并不是什么令人兴奋的事情。给我们带路的晋江市劳动保障局的工作人员向我们聊起,这里的人们,特别是老人家们,最期待的事情就是被征地养老金可以再涨点。
好大一棵树
小浯塘社区里,有一棵很大的榕树。树冠宛如一张撑开的大伞面,将树下数百平米的空地置于一片阴凉之中。站在树下,看着几十米外白花花的太阳以及晒得有点滚烫的地面,身心一阵惬意。
闽南农村,会说普通话的老人较为稀少。我们采访的第一位63岁的吴姓老伯,曾经担任过两届村支书和两届副村长,算是村子里德高望重的一位老人。十几年的村干部生涯,练就了他一口较为顺畅的普通话表达方式,这给我们的采访带来了不少的便利。
初小文化的吴老伯早年当过兵,因为表现好被推迟了两年退伍,结果却没赶上退伍分配的好政策。吴老伯有个初中毕业的哥哥,后来进城工作,现在退休金一个月2000多元。每逢说起这个事情,吴老伯心里头既有几分羡慕又有几分感叹:“当年到我小学毕业的时候,家里面实在是筹不出钱供我念书了。没办法,只好去当兵了。”
吴老伯家原来有两亩多地,在2003年就被全部征完了。“一亩地一次性补偿2万多,不过,给两个儿子办完婚礼就差不多贴光了。”没有了收入来源,吴老伯的心倒是慌过一阵子。“有地的时候,再不济,也能种点水稻、地瓜,糊个口总是没问题的。”
2003年之后,靠着一点积蓄过日子总觉得不踏实的吴老伯做起了一点小生意。不过,两年之后就停了下来。他说,老了,真是干不动了。
直到去年,吴老伯通过县电视台的宣传和外村人的口耳相传,才知晓了这个被征地农民养老保险。今年,吴老伯和老伴每人缴纳了8120元钱之后,就开始每个月领起了280元的养老金,老人俩合起来领560元钱。吴老伯坦言:“这对于一些有抽烟喝酒习惯的人而言是远远不够的,想吃得多好也不可能,但是两个人吃饭吃菜、保证温饱是足够的。”有了养老金之后,吴老伯说自己感觉每天睡得更踏实了,心更定了,人也更精神了点。而吴老伯的两个儿子,退休还太早,只能选择参加城镇职工养老保险,但因他们只在附近的小工厂打零工,没有被正式聘用,所以养老保险问题依然没能得到落实。见记者没有答话,吴老伯反倒安慰起我们来:“没有关系,政策这么好,总有一天会解决的。”
问到现在感觉地是被征了好还是没被征好呢,吴老伯想了想,颇有感触地说:“很多事情真不是我们能预料的。早些年的时候,没有想到有一天地会被征走;过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领上养老金。”当被告知晋江被征地农民养老保障是目前省内的“楷模”的时候,吴老伯很自豪地笑着说:“是嘛,我们背靠大树好乘凉啊。”
废弃的老屋
地被征走了,农民们摇身一变成了社区居民。但是这里的一切,依然保留着闽南农村的风格,家家户户,养鸡养鸭养狗的不在少数。社区里的大榕树下,一群鸭子躲在白色的旅行车下乘凉;一只大黄狗,正在离主人不远的地方酣然睡着大觉;废弃的猪圈依然随处可见……
许多年没有整修过的蜿蜒小路,一直引着我们前行。这里的民房大多是三到五层的小楼房,底楼是一块块大青石砌起来的,门窗多为木制的。虽然年代大多比较久了,但因修葺得很工整,倒显得有几分古朴的气息。二楼以上的房子大多数是后来添上去的,青砖红砖相垒,铝合金门窗,现代气息较为浓厚。在许多新的民房中,时不时还混杂着许多废弃的民房。往小浯塘社区的深处走去,这种废弃的民房便会越来越多。由于语言上障碍,沿途问了村里的好几个老人才知道,原来许多人的新家都是最近几年地被征走了补偿了一笔钱才建起来的,有的是家里老房子还可以住,舍不得青石屋子的冬暖夏凉,就修修底楼往上添新楼;也有一部分人的老屋实在住不得了,才舍弃老房子盖了新楼。因为被废弃不久,还没想好要做什么用途,所以,废弃的老房子随处可见。
说话间,记者走进了吴远太老人的家。这是一栋新房子,大厅非常宽敞。看得出来,这是一个殷实的小康之家。83岁的吴远太老人身体还相当硬朗,知道记者的来意之后,他利索地从柜子里翻出被征地人员养老保险缴费记录的小册子给我们看,一脸的笑意。吴远太老人的儿子正好在家,他介绍道,地被征走后,附近的厂房就盖起来了,村子里许多没有工作的年轻人似乎一下子全部找到了工作。
房子盖好了、儿子有了工作、吴远太老两口的养老问题又得到了初步的解决,吴远太老人说:“盼了一辈子,盼的不就是现在这样的日子吗?”当被问及280元的养老金是否够花时,老人家很满足地说:“地没了,有钱拿也可以。农村人的生活就是这样,温饱就够了,别的就不奢求太多了。”
在一条小巷子的拐角处,记者看到了原浯塘村的老礼堂,红色墙面上“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奋勇前进”的黑色大字依然清晰。而转眼间,几十年都过去了。
打牌的老人们
从进了小浯塘社区开始,时不时地能看到一桌桌玩着四色牌的老人们。按说这打牌,算不上是什么好事。但在这个平日里只剩下老人和家畜的社区里,老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打牌消遣过日子,倒是成了一幅幅美好的和谐景象。
老人们玩牌,多数是选了某个人家,茶水泡好、备好烟,悠闲地打。一位老人告诉记者:“年纪大了,什么也干不了,再不找点乐子那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但以前是每天靠积蓄过日子,牌桌散尽的时候回家会想着这要坐吃山空啊。现在好了,每个月领个280块,我们也算是老有所养了。”说话间,老人家将几张牌摸到了手,也不看,脸上就能表现出或喜或忧的表情。谁能想象,根根粗糙的手指,却有着如此细腻的指上功夫,不得不让人佩服。
见一位老人在旁边蹲着看牌,记者便上前与他攀谈起来。一问姓氏,发现又姓吴,再一问,才知晓,原来这个社区有一大半的人都姓吴。为了方便区别,我们称这位吴大爷为老吴。老吴算是一个老牌迷,和我们说起他的打牌往事,原本有些羞涩的他,竟滔滔不绝起来。
“早年时候,秧苗得一颗颗地去地里插,耕田得拉着牛往地里一小块一小块地来,一年种上两三季,每天累得倒头就能大睡,只能是逢上下大雨不用下地的日子,才凑几个人大伙来打牌消遣消遣。那时候大伙都不赌钱,输的人就钻桌底,倒是很有几分乐趣。再后来,孩子们都长大了,外出工作了,生活压力没那么大了,许多人家开始种起了单季,农活减少了一半,打牌的时间越来越多了,那时候的日子倒也逍遥。”
直到有一天,地被征走了,老吴彻底没事做了,反倒在牌桌上不踏实起来:出来玩两局就琢磨着要出去做点什么,总不能坐吃山空吧?那段日子,是老吴有生以来打牌打得最不舒坦的日子。这时候,旁边一老人插话道:“他呀,直到今年才重新在牌桌前生龙活虎起来。”老吴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每个月280的养老金,真是好啊,我的心都安了,这比靠儿子养老要来得实在多了。”
告别老吴,记者操小路出来,在一家小卖部旁边的牌桌上,一位戴眼镜的白发苍苍的老人,看见记者举着相机在对镜头,大老远的用闽南话冲着我们吼。刚开始没听懂,问了旁边的人才知道,他在冲着我们说:“来来,过来拍拍我们的生活,我现在好高兴啊!”
采访结束的时候,天色有些晚了。车子开出社区,一家院子里的三角梅探出脑袋,朝我们招手。回头间,那座红色的老礼堂记录着曾经过往的农村岁月历历在目,前方几百米间的距离,中国驰名商标才子衬衫的广告牌清晰可见;而雅客食品的厂房,与村子隔着几条小道,静静地,互相注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