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鱼
2009-08-31王彦双
王彦双
从酒店出来,老七歪歪斜斜地晃上了回家的土路。他身后的夕阳像个盛血的盆,红红地挂在天上。
老七在土路上画圈儿,仿佛一条腿长,一条腿短。他的左手提一条大得罕见的黑乌鱼,尾巴扫地,看样子足有十七八斤重。他的右手握着一把崭新的菜刀,随着他两条腿的一摆一摆,红光在刀刃上一闪一闪。
黑鱼是老七在镇上集市买的。刚到集上,他就见一圈人围着什么看热闹,还有人叫:“好大的老黑!好大的老黑!”老七挤进去,果然见到水盆里一条老大的黑乌鱼。老七蹲下身,看着黑乌鱼乌青的头,鼓出的眼,张开的大嘴,他就想起了村主任老黑。
村主任老黑长得也是这个德性。当然,叫他老黑还因为他像老黑一样贪吃无厌,蚊子从他那过一次,也要被他从肚子里刮出二两油来。他还好色,他的丑闻已经路人皆知了,村里的许多小媳妇都被他搞了。昨天,老黑趁他不在家,差点儿搞了他的俊媳妇,要不是俊媳妇怕传出去丢人,他早就去找老黑拼命了。
看着水盆里挣扎着的黑乌鱼,老七忽然有了个主意:他要把这条罕见的老黑提回去,当着全村人的面搞个杀鱼仪式:砍下老黑的头,剁去老黑的尾,剥去老黑的皮,抽去老黑的骨,把老黑的肉剁成肉酱,包成鱼肉包子蒸了煮了吞了咽了!他知道老黑会明白他这么做的意思,他相信老黑会心惊肉跳一阵子,明白自己不是好惹的,就再不敢碰他的俊媳妇了。
老七被自己的主意激动着。他拐进五金商店买了把正宗的刘麻子菜刀。他想,这么盛大的节目,必须有一把好刀才行。
从商店里出来,他还是激动,于是就进了酒馆。出来时,一瓶烧酒已经下肚了。酒力一点点涌上来,老七头脑晕,眼皮发沉,两条腿不听使唤,但他仍坚忍不拔地一画一画,画一步,他就骂一句:“狗日的老黑,老子今天要宰了你!”
路上,老七甚至睡着了,只剩下两条腿机械地一画一画。等他再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脱离了土路,进柳条通了。
老七眯瞪着眼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辨清了回家的方向,就又一画一画地穿过茂密的柳丛向家走。他仍响亮地骂着:“狗日的老黑,老子今天要宰了你!”
老七骂得起劲儿,被突然从柳丛里爬起来的一个人吓了一跳。太阳落山了,借着天地间最后的微光,他的醉眼竟看清了那个人:大青头,鼓鼓眼,大嘴巴,那不是老黑是谁?老黑爬起来就跑,于是他在老黑身后就吼起来:“你跑什么?你往哪跑?狗日的老黑,老子今天宰了你!”迷蒙中老黑似乎回头看了一眼他手里高扬的菜刀,跑得更快了,像一只被狼撵着的兔子,撞得细柳枝哗啦啦乱响。老七看见一件东西从老黑身上掉落下来,他走近了才看清,那分明是一条女人穿的碎花裤头,只是已经撕破了。老七恨恨地骂了一句:“这狗日的老黑,又把谁家的女人祸害了!”
老七撞进家门时天已黑透了,他摸索着打开电灯,看见俊媳妇趴在炕上哭。老七生气地把鱼和菜刀丢在地上,把俊媳妇抓起来吼:“老子刚进门,你就哭丧个啥?”俊媳妇睁开哭红的眼睛,说:“我晚饭后到柳条通里捡干柳枝,被老黑他、他……”老七眼前闪过了撕破的花裤头,和老黑兔子般逃走的身影。他把俊媳妇轻轻放下了。
老七抓起菜刀,俊媳妇慌了,问:“你要干啥?”老七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宰鱼!”
他打开了一瓶酒,咕嘟咕嘟喝下半瓶,另一半浇在刀上,然后,推开门,扎进深不见底的夜色里。那一刹那,他的头脑中闪过一句戏词: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老七是被一阵嘁嘁喳喳的吵闹声弄醒的。他睁开眼睛,一下被早晨的阳光刺痛了,他索性把眼睛闭上,只支起两只耳朵听。他听清了内容:“村长老黑死了!村长老黑死了!”人们在奔走相告。
“老黑死了?”老七吃了一惊,他的头脑又迷糊起来。他的意识里闪过一个场景:他挥动菜刀砍向老黑的脑袋,就像砍向一条大得出奇的黑乌鱼,然后,血光弥漫开来……
“我杀了人了!”老七把身体蜷缩起来。
紧接着,老七又听到了一些对话:“听老黑的老婆说,老黑昨晚傍黑时像有鬼追着似的跑回家,一头就扎在了地上,连夜送进城里医院,大夫说,老黑早就有严重的心脏病,昨天受了惊吓,又经历了剧烈的奔跑,导致心脏脱落……”
老七的头脑又一点点清晰起来。他想起来了,昨天晚上,他握着菜刀摸向老黑家。夜风吹来,酒力涌上来,他就跌进了这个土坑。
老七很舒服地抻个懒腰,慢慢睁开眼睛,开始寻找那把锋利的菜刀。
菜刀就卧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雪亮的刀刃上,正映着一抹亮晶晶的朝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