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声界奇闻趣事
2009-08-31孙福海
欧少久给蒋介石“算卦”
在中国相声发展史中,我们应记住一位远在贵州、1986年故去的相声演员欧少久。
欧少久艺名欧宝姗。他不仅将相声等北方曲种首先传播到贵州,而且为贵州先后培养了几代相声演员。人们至今都在怀念他,是因为没有忘记他的舞台风采,艺德人品以及其人的机智幽默,尤其是没有忘记在解放战争期间,他竟给大总统蒋介石算卦,这使许多人佩服至极。
他为什么能给蒋介石算卦呢?
欧少久饱尝了旧社会的辛酸。1911年,他出生在天津一个贫穷的工人家庭里。为生活所迫,十岁时便进了北平的“斌庆班”科班学戏,主攻武行和架子花脸。十五岁随戏班子颠沛流离,浪迹江湖闯入关东。一次在沈阳演出《金钱豹》全武行筋斗翻腾中,因台板腐朽,摔在台上,造成右胯骨骨折,被迫离开了戏剧舞台。由于生活无着,不得不带着伤,瘸着腿,回到天津老奶奶的身边。在腿伤刚刚能够行走之时,便在天津河东地道外一带卖报维持生计。当时的天津河东地道外,艺人云集,相声艺人李寿增出于同情和怜悯,便将他收在门下学说相声。从此奠定了他投身相声艺术事业的基础,也使他在此后的作艺生涯中走南闯北进一步了解了社会,深知生活在社会底层人的辛酸。
早先,欧少久与大师兄孙少林搭档,率先以正宗的北京相声亮相,辗转京津卖艺求生,获得广泛赞誉。二十四岁时收董长禄为徒,李寿增师爷赐个艺名:“小地梨。”于是师徒俩搭档浪迹江湖,先在苏、皖、豫等省市演出,“七七”事变后,随着战事南移,他们一行也顺流南下到武昌、汉口、襄樊、荆州、沙市,再向西行至宜昌,并西渡三峡进入四川。
1938年他们师徒俩汇入抗日民主洪流,成为抗日爱国文艺大军的一支小分队。他们到了陪都重庆,并和艺名叫山药蛋的滑稽大鼓艺人富少舫等人,在“升平书场”献艺。当时老舍、田汉、欧阳予倩等常常光顾书场。老舍先生等还专为相声、大鼓书写过段子,进行抗日宣传。这段经历对欧少久的思想影响最大。
当重庆的形势使他们处境艰难、难以为继之时,贵阳的黔阳戏院老板段元昌,亲自到重庆,邀他们到贵阳献艺。欧少久便率领他的“班底”小地梨、小苹果、小橘子,及鼓词艺人秦如冰、马惠卿、董莲芝、郑三屏、邓平统、苏佩秋和马振英等十多人入黔,在贵阳市交易所内献艺演唱京韵大鼓、快书、单弦、坠子及对口、单口相声,还演唱欧少久拿手的太平歌词、大岔曲连珠调、快书等北方曲艺。
抗日战争胜利后,蒋介石统治的中国,官员腐败,民不聊生,没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一丝欢乐。有感于此,1946年夏天,欧少久表演相声《姓名学》时,即兴“现挂”,在台上给蒋介石算卦,嘲讽统治者的昏庸腐败。他说:
“清朝有一位道光皇帝,就冲这个名字他就得下台。为什么呢?道光,盗光,祖国的大好河山都被他‘盗卖光了;道(盗)光下台了,又来了个光绪,这也好不了,你想,江山已经盗卖光了,他想给绪(续)上点,续得上吗?所以也完蛋了;光绪下台后,换上了宣统(悬捅),悬捅(宣统),他在半空中悬着没落到实处,你还用劲捅,结果,让人给捅下来了;宣统(悬捅)以后,又换了个袁世凯大总统。这一‘总统(总捅),更坏,你当总统我捅,我当总统你捅,捅、捅、捅,最后来了个‘蒋(讲)总统。要说啊,还是咱现在这位‘蒋(讲)总统最聪明,他跟别人可不一样,你们可不能随便捅,为什么呢?蒋总统,讲总统,他这意思是说:咱们得先讲(蒋)好了,你们再捅(统)……”
后来有人说:“欧少久给蒋介石讲的卦是真灵啊!一卦就将‘蒋总统(捅)给捅下来啦!”
老舍台上不用词
大家都知道,老舍先生爱相声,写相声,改相声,还说过相声。大家也知道在建国初期,相声处于低潮之时,老舍对相声的发展做出过非常卓著的贡献。但很少有人知道,他还说过事先没有台词的相声,而且说得非常经典绝妙。这段相声是他和相声演员欧少久临时被大家“请”上台,并在台上现编现演的。
人们对于老舍的小说《离婚》、《月牙儿》、《骆驼祥子》、《四世同堂》、《我这一辈子》;戏剧剧本《方珍珠》、《柳树井》、《龙须沟》、《茶馆》等都非常熟悉,并因此敬仰他的才华。但我觉得,这段现编现演的相声,能让人们对他的艺术才能有更深的认识。
那是发生在抗日战争爆发后,老舍在重庆任“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常务理事时的事情。那一时期他创作了《欧战风云》、《卢沟桥战役》、《樱花会议》、《中秋月饼》、《骂汪精卫》、《新对联》等被誉为“抗战相声”的段子,影响颇大。
在一次举办募款劳军大会,老舍和文学评论家、散文家、翻译家梁实秋,曾连续两天在会上说相声。第一天老舍“逗哏”,梁实秋“捧哏”,第二天互换“捧”、“逗”。演的是传统相声段子《新洪羊洞》、《一家六口》。
一次,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在重庆举行文艺界同仁联谊晚会。当联欢进入高潮时,不知谁喊了一句:“请老舍先生说段相声!”话音未落,就获得满堂响应的掌声和欢呼声。老舍先生有点儿犹豫:说吧,事先没有准备;不说吧,实在是盛情难却……为了不破坏热情高涨的大会气氛,他决定说。和谁说呢?这时,他把目光落在从天津来重庆演出的专业相声演员欧少久身上,便说:“咱俩上台来段相声如何?”欧少久望着老舍先生,问道:“说什么段子?”老舍说:“咱上台现编词儿吧。”欧少久说:“您定个主题。”老舍略一沉思:“就来一段《对春联》吧。你随便出上联,我给对下联。”欧少久说:“好。”二人便向台上走去。
简单的铺垫后,开始进入“正活”,其中有一段是这样的:
欧(欧少久):我上联是———坐着走。
舍(老舍):坐着怎么走哇?
欧:你老舍先生来我们这儿做客,临走时,我给你雇辆车,你坐着走。
舍:哦,这叫坐着走。好!我对下联———起来睡。
欧:起来怎么睡呀?
舍:那天我深夜回家,家里人等我不及,先和衣睡了。我唤他们说,我回来了,起来吧,起来睡。
老舍这一临时对出的下联,不但充分显示出他的才华,而且还非常符合相声的规律,抖响了一个“大包袱”。
欧:你还真行!我再出一个上联———小大姐上下庙走的东西南北道。
舍:好!我给你对的下联是———中青汉站山坡手搭凉篷转磨磨。
欧:哎!为啥转磨磨呀?
舍:对啦!你把方位全用上了,当然我得转磨磨啦。
这又是一个“现挂”,因为欧少久的上联把大小上下东西南北全占上了,机智的老舍干脆用“转磨磨”抖个“包袱儿”。
欧:真有你的,我再出个上联———和尚端汤上塔塔滑汤洒烫塔。
舍:我对下联———少久呕酒下楼楼陡欧呕少久。
……
太绝啦!这个妙联再加上老舍精彩的表演动作,会场立即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和笑声。第二天,重庆的大小报纸都争相刊登老舍的这段相声“现挂”。
汤金城给新凤霞搅场
著名评剧表演艺术家新凤霞,于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在天津开始走红。
在艺人当中,她和相声演员的交往甚密,这也是因为她从小就喜欢相声,常听相声,而且熟知每个演员的特点、绝活。相声演员也都愿意和她往来,对她的帮助也很多。如哪个“赶包”的因病因事未到,或需要某个相声演员为她的大戏烘托气氛时,她一喊就到,毫不讲条件。如马三立、侯宝林、汤金城等都为她帮过场,而且效果也非常好。尤其是相声演员不但能演能唱,缺哪个角色,开演前现场说说戏,马上就能上场。
侯宝林给她帮场演过《女起解》。那天演崇公道的演员因事来不了,可戏报已经贴出去了,有的观众就为这出戏来的,怎么办呢?她马上找到在天津燕乐戏院演出的侯宝林,说:“宝林大哥,您今天得给我来个崇公道。”
“哎!我马上到。”侯宝林二话不说立马赶来补台演崇公道。这侯宝林在台上不但能演,还能获得喝彩和掌声。
还有一次她演《孔雀东南飞》,需要调节现场笑料,就找到马三立,说:“三叔,您得给我演那个恶婆婆焦母。”马三立也是愉快应允。新凤霞演刘兰芝,马三立演恶婆婆,笑得台下的观众肚子疼。
此外,新凤霞演《拾玉镯》中的孙玉姣时,她请“小蘑菇”演刘媒婆,也取得过出人预料的效果。
给新凤霞帮忙最多的是焦德海的弟子汤金城(也称汤金澄)。他不但相声说的好,而且擅长口技,得到过著名口技艺人“百鸟张”(张昆山)的真传。那时剧场或“明地”根本没有音响设备,完全是靠演员嘴、齿、舌、牙、喉、呼、吸振动的综合控制,模仿飞禽走兽的鸣叫,学抖空竹的声音,磨刀人吹喇叭声等等,都学得非常逼真。
汤金城的口技,是以对口相声形式表演的,有情节,有“包袱儿”。他的这一特点,也被聪明的新凤霞充分利用了,有时根据剧情,她让汤金城学蛐蛐叫,汤金城学的蛐蛐能分出大蛐蛐、小蛐蛐;学汽车声,从起动、鸣喇叭,从慢到快,以至开远了的声音他都能模仿。有时还学青蛙叫、肥猪出气、鸡打鸣、唢呐声、军号声等等。汤金城为人随和,新凤霞戏班里的人无论大小都喊他“瞎大爷”,因他的眼睛上有个小玻璃花,在旧社会,汤的艺名叫汤瞎子。解放后他参加了北京市曲艺团,在舞台上才叫了汤金城。但那时,谁喊他“瞎大爷”,他都愉快答应毫不介意。
有一次,新凤霞演《牢狱产子》,这是一个爱情悲剧故事。其中有一段情节是:小姐产下一私生子,孩子落地之后哇哇哭了两声,小姐赶紧用手捂住孩子的嘴,怕被坏人知道受害。然后小姐有一大段唱,表现产下孩子的苦难。
那天,新凤霞请“瞎大爷”帮场。因没有扩音设备,便让汤金城站在台上的一个门帘后边,学刚生下来孩子的哭声。汤金城刚学了两声便博得台下一片掌声。因为这是第一次演这出戏,汤金城不熟,一听台下有掌声,便来劲儿啦,这孩子哇哇地哭起来没完了。新凤霞赶紧做戏,捂孩子的嘴,可越捂越哭,下边的一大段唱也唱不了啦。后台老板向汤金城摆手,他也看不着,仍是哇,哇……气得老板上台捂“瞎大爷”的嘴。这时,汤金城才发现自己学得有些过了。心想,不能让观众看出底细,自己来个“现挂”吧。他从门后的布帘里走了出来,观众也看见了,他继续学着孩子的哭声……观众还以为他是故意要的效果呢,便随着汤金城走进后台的“哭声”,给他拍手叫好!
聪明的新凤霞当时感觉再唱情绪也不对了,需要缓一下,于是她也赶紧从后台扶着汤金城走到台口,向观众说:“谢谢各位!今天汤大爷为我帮场,配效果,得到各位父老的欢迎,谢谢您哪!”
这时“瞎大爷”也鞠了一躬,然后又“哇!哇!”地进后台了。
这时新凤霞还充当了一回“捧哏”的,马上“翻包袱儿”说:“他还哭上瘾啦!”
高凤山让无产阶级绕迷糊啦
高凤山是著名的快板演员,七岁时在北京天桥向数来宝艺人曹德奎(艺名曹麻子)学艺。过去唱快板的艺人是单膝跪地唱,是他首先在北京天桥创造了站着唱快板并加进了各种人物动作,在唱法及板式的运用上也独闯出一条新路。被后人誉为“高派”,与“李派(润杰)”、“王派(凤山)”形成鼎足之势。
高凤山虽然是快板演员,但也说相声,是高德亮的弟子。另两派的代表人物王凤山、李润杰也都说相声,也都具有自己的特点。王凤山晚年为马三立“捧哏”,李润杰表演的《卖布头》堪称一绝。高凤山呢?在“柳活”及“现挂”上具有许多鲜为人知的绝技,如侯宝林大师评价高凤山的“柳活”时就说:“他学翟少苹的《摔镜架儿》‘八月里秋风阵阵凉……抓住了所学对象的主要特征,比我学得还像。”
在北京天桥“撂地”时,他善用“门柳儿圆粘儿”(即用唱来聚拢观众),而且还总有“现挂”。如有一次他学鼓曲《摔镜架》时,就根据现场的气氛把词儿改了。原来的词儿是:
想二哥,一天吃不了半碗饭,
两天喝不下一碗汤。
什么叫饭,哪个叫汤,
饿得奴前心贴后腔。
二哥啊,有官没官回来一趟,
也免得二妹,独守空房!
他给改成了:
想二哥,一天吃不了四斤饼,
两天喝不下水半缸……
这样一改,自然也就有了“包袱儿”,便吸引了更多的观众。
在上世纪七十年代,高凤山创作表演了一段快板叫《综合利用开红花》,演出很是火爆。但终究是年龄不饶人,对那个时期的新词儿接受起来比较慢,背词也挺费劲,还总担心在台上说错了,被“造反派”抓住不放。尤其是,当好几位老艺人因说话口误,而被批斗了之后,他更是惴惴不安。
如骆玉笙(小彩舞),刚刚从“牛棚”中放出来允许教学了,那天,曲艺团准备到“641工地”(即大港油田)慰问演出,上岁数的人脑子不好,当有人问骆玉笙:“老太太,今儿跟孩子们上哪去慰问呀?”骆玉笙认真地答:“去慰问516。”“啊!516是反动组织,你居心何在?”结果又召开了一次批斗会。
乐亭大鼓“鼓王”王佩臣也有同样的命运。刚允许她演出了,传统节目不能演,让他唱毛主席诗词《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王佩臣好不容易把词记住了,审查节目的时候就出了事。她的演唱特点,是每句台词要灵活地加“俏口”,即虚词儿,如“这个”,“怎么哪个”等等。她也不懂得诗词的意思,让上台了,就很高兴,第一句是“这个钟山风雨啊起苍黄”,好!满场的掌声。第二句:“百万那个雄师啊怎么这个过大江。”“反动!”老太太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了,又给关进了“牛棚”。
您想啊,有这些老艺术家的教训,高凤山能不紧张吗?所以,他每次演出都提前到后台静心地候场。可有一位总跟他开玩笑的晚辈知道他胆小,便成心逗他说:“高老师,跟您说件事。”
“什么事啊?”
“您唱的这段《综合利用开红花》,我听了很多回了,有这么两句词我不太理解,说‘跨“黄河”,过“长江”,无产阶级粮满仓,‘无产阶级粮满仓这句词儿,是不是有点说不通啊?”
这一下把高凤山给问住了,他寻思着没这句词儿啊?便在嘴里反复念叨着这两句词儿。
“哦,我想起来了,它是‘跨“黄河”,过“长江”,亩产千斤粮满仓。小子!什么‘无产阶级粮满仓,我的词儿是‘亩产千斤粮满仓!”
正在这时候,舞台监督过来喊他:“高老师,该您上场了!”
高凤山上场后,脑子里还是盘旋着这两句词。坏了!该唱这两句时,他绕不过来了,唱了一句:“跨‘黄河,过‘长江,无产阶级……”错了!快板节奏不能乱啊,于是他急中生智接着“无产阶级”往下唱:“这个无产阶级啊,科学种田哪……苦干巧干哪……亩产千斤粮满仓!”他又绕回来了。
后台的演员都吓出了一身汗,可他们又都很佩服高凤山,节奏不断,神色不乱,最后还能唱回来。待高凤山从场上下来后全围了过来,说:“这也就是您,要是别人非乱了不可。”
高凤山说:“那个混蛋小子哪去了,都让他那个‘无产阶级给我绕迷糊啦!”
(选自《不用偷着乐:100位相声演员的奇闻趣事》/孙福海 著/百花文艺出版社/2009年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