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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静其笔与笑中含泪

2009-08-31

文教资料 2009年18期
关键词:莫泊桑亨利

段 颖

摘要:从平行研究角度来看,法国作家莫泊桑与美国作家欧·亨利虽然生活时代与思想经历都不同,文风却有许多相通点,在创作背景、文字内容、结构艺术、叙述方式等方面都存在着可比性,本文结合作品,分别从四个角度,试析这两住短篇小说大师在文体风格上的独特魅力及共通之处。

关键词:莫泊桑欧·亨利短篇小说

法国作家莫泊桑(1850-1893)与美国作家欧·亨利(1862-1910)是响誉十九世纪世界文坛的两大短篇小说巨匠。虽然来自不同民族地域,拥有不同文化背景,他们的作品中却有诸多惊人的相似性:简练生动的语言文字、对弱小人物的满腔同情、精巧灵动的构思布局冷静客观的创作手法,让我们频频感叹,欧·亨利岂不就是“美国的莫泊桑”。正如学界正盛的比较文学研究方法一平行研究所述,但凡文学、作家、作品“相似”、“类似”、“卓然可比”,都可以相较。因此对两位大师的文风比照,有重要意义。

莫泊桑走上创作之路,正是法国现代主义文学思潮兴盛的19世纪后期,但他的创作大多遵从现实主义,在囊括生活的广度、挖掘思想的深度、概括典型的高度上都有极高的水准。因自小受教于福楼拜,“客观而无动于衷”的理念,是他毕生所追随的。他的小说,无论涉及普法战争、农场工人、诺曼底农民还是巴黎小公务员,都保持着冷静客观的现实态度洞悉他们的生死悲欢。《菲菲小姐》里,德国侵略者对法国艺术品肆意疯狂的毁坏,对法国妓女从人格到肉体的侮辱摧残,以至愤怒的拉歇尔突然刺死“菲菲小姐”的瞬间定音,作者都真实而不动声色地直接呈现在读者面前,自己的爱憎隐于作品视线之外。他的自描手法、精炼语言、明确表述、几乎不含比喻的句型,让我们看到他坚持的不见作家意图、只见词语本身之美的匠心。而从不具象描绘人物的心理,却让它在人物的言行中自然显露,也是莫泊桑对传统现实主义的发展,这使短篇小说更简洁流畅,合乎现代读者的阅读需求。在现实主义创作方法外,莫泊桑又是“梅塘集团”的中心成员之一,对左拉的自然主义也有清醒认识,短篇《一个儿子》中的生理学描写就是范例。自然主义扭曲了现实主义,又不失为一种观照现代人心灵的方法。

美国文学起步较晚,彼时正青春年少,西欧诸国现代主义风行时,欧·亨利的创作正值全美现实主义的鼎盛时期。欧·亨利出身贫寒,受教不多,幼年就遍尝人间疾苦,流浪生涯使他接触了社会中形形色色的人物,为他的创作积累了丰厚素材,也使他深知世事艰辛。为生计所迫,他对社会既有憎恶又有屈从,有时也迎合小市民趣味而写作。虽然有的作品内容尚浅,但大部分仍是现实主义的杰作。他客观真切的“写实”传统、别具一格的幽默风格,皆从马克,吐温那里得来。在讽刺揶揄、夸张嘲讽的背后,是世态人情的可笑可叹、可怒可悲。作家仿佛从高处俯瞰众生、描摹现实,却能尽相。他的写实,又含带着美式特别的诙谐风趣,将小市民的琐细生活娓娓道出。不同于莫泊桑,欧-亨利的主观情感更为明朗,并不掩饰对自己笔下人物深沉的爱。如《灯火重燃》中,他对于舍豪门而选清贫、终与丹相守真爱的南希,流露了无比的钦佩和赞赏;对卢最后的放声痛哭,也给予了深挚同情。欧·亨利的语言虽质朴明白、不加润饰,却饱含感情,有极强的感染力。文字生动传神,常常使用的谐音、双关、俚语,又显弦外之音,耐人品读。

莫泊桑对资本主义生活种种黑暗面的剖析和鞭挞,笔锋犀利、毫不留情。《羊脂球》的小车厢,十个人,政要、商贾、贵族、修女、破落子弟加上妓女羊脂球。在法军溃败、普军侵城的风雨时局下,上层社会及其附庸都奇妙地进了这小小马车了。这些为已私利的资产者、贵妇甚至以“灵魂的抚慰者”自称的修女们,有意“屈尊”逼善良纯朴的羊脂球就范,达成目的后却轻易地撇弃了她。作者截这一社会横断面,无动于衷却又鲜明深刻地传达了他对人情世态的愤慨!纨绔子弟浮面的放浪伪善和内心的肮脏丑陋在《橄榄园》和《遗嘱》中都有体现。莫泊桑笔下的小人物,多是小公务员、小职员、妓女、下层劳动者,他们大多生活寂寞、孤独、贫乏、苦涩,受约于大人物的威势却又不免有爱慕虚荣、飞黄腾达之心,现实往往给他们沉痛一击,在这里,作者隐匿幕后、直观人性、对他们的平庸、自私、狭隘、势利不吝嘲讽。如《我的叔叔于勒》中,误以为于勒发迹时“我”的父母急于与他相认,而得知实情时却避之尤恐不及。这正是被金钱腐蚀的人性的尽致淋漓的展现。同类还有《项链》、《散步》、《骑马》、《勋章到手了》等。但如伊凡·蒲宁所说,莫泊桑是“在自己内心里渴望着全世界幸福的作家。”明里态度越是冷峻严肃,暗处同情越是深挚真诚。他“道是无晴却有晴”的文风,发人深省。纵然严酷的现实给了玛蒂尔德项链登台,却成了她的梦魇,这些富人的宝贝却让贫人遭难,莫泊桑怎能不起忧思?

因微薄的出身和窘迫的家境,欧·亨利也对世情冷暖体察人微,对丑恶的资本主义上流社会的奢侈享乐、金钱至上和冷漠势利,借讽刺之笔加以抨击,在表面祥和承平的社会温情脉脉的面纱下,直见它的虚假内质。幽默中见哀伤,讽刺中见愤然。如《警察与赞美诗》开头的景色渲染出凄清萧飒之气,这标榜“自由”、“平等”、“博爱”的国度,其实比枯叶都无情,像苏比这样的底层百姓,生活是毫无幸福可言的。但欧·亨利更着意于描画繁华纽约都市中的小市民、办事员、流浪汉,展现他们的患难与共、贫能守志的高尚品格,连“无赖骗子小说”都旨在表现“反面人物”们向善的那面。他尤以描写纽约曼哈顿市民生活万象的作品著称,被誉为“曼哈顿的桂冠诗人”。他笔下看似轻淡,却淡处见真情,于微言大义外,更有悲悯情怀。《麦琪的礼物》中,德拉和杰姆因生计所迫,分别为对方卖掉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置办圣诞礼物,但他们的质朴真情远胜过达官贵人的玉食锦衣。《最后一片藤叶》中那位重病在身、贫寒无依的老画家,在风雨之夜出门为病中的少女画出老树上最后一片藤叶,永远不会被刮掉的藤叶,她生命的希望,自己却永远离去了。欧·亨利总是在活泼泼生动诙谐的语调中讲述着令人心酸的故事,从平凡小人物身上发掘人性本来的真善或是扭曲,娓娓道出,意味隽永,饱含“含泪的笑”和“含笑的泪”,又使人感叹怅然。可以说,一生历经坎坷、颠沛流离的他,仍然热爱生活、相信生活,他既是冷静严肃的社会批评家,又是乐天知命的达观幽默者。

谈到短篇小说的结构艺术,我们自然想到“欧·亨利结尾”,即意出尘外却又理在其中。这包括两方面,一是结构的明暗重叠,明线掩暗线,在故事进展中始终隐瞒一些环节。保留最重要的秘密,也即对“情节空白”的运用。二是反笔。就是在小说的铺垫中巧设机关,给读者造成错觉,却又“草灰蛇线,伏脉千里”,在结尾处真相大白。这样独特新奇的构思,巧妙安设的情节,缜密精深的笔法,一唱三叹的结局,正是欧-亨利独有的。《麦琪的礼物》可算是代表,德拉卖掉了美丽的长发为杰姆买表链,可杰姆送给德拉的整套发梳,却正是用自己的金表换来的!《警察

与赞美诗》中的流浪汉苏比几经努力,试图人狱过冬都奇迹般地无法实现,当他听到赞美诗时心底的美好情感被唤起,却又莫名地被警察带走,送去了他原本朝思暮想的地方!“蓄势艺术”的娴熟运用,使结尾新高潮的拔起,形成了艺术的持久冲击。英国美学家克莱夫·贝尔称其为“有意味的形式”。一句“布莱克威尔岛,三个月11顷泻出19世纪纽约社会底层的全影,作者的态度也明见其中:现实冷酷,是美国社会把苏比推向绝望的深渊,毁了一个有理想的正直青年。类似情境,在《爱的付出》、《华而不实》等许多作品中都有完美体现。文末的恍悟,总将全篇思想一举升华,启人深思。

莫泊桑的设置情节也跌宕起伏。名篇《项链》,仿佛是欧·亨利结尾的再现,文章首尾不凡,结构上点线串联、虚实错杂、明暗相间,在周密的心理活动和细节描写中,层层递进。平凡人家的女主人公玛蒂尔德从偶遇机缘实现上流梦,到失去项链顷刻间跌落现实,本已是双重转折,却不料。她不幸丢失、并耗尽自己十年光阴和全部幻想的项链是假的,这对她那小资产阶级虚荣心是多大的讽刺!末旬既道出19世纪中叶法国社会的所谓时尚,将境界托起。又使作者的褒贬爱憎沉淀其中。《一个修软座椅的女人》、《珠宝》等也在情节上呈现了这种戏剧般的“陡转”、“惊变”,结局发生意想不到的逆转。而在故事进程中,作者也已巧设机关,便使结局合乎情理、余蕴无限了。

虽然都追求情节精巧,但他们着眼点不同。欧·亨利追求新奇的巧、“不奇之奇”,即化生活之常为艺术之奇,从都市、城镇、民家的平凡生活中,提炼出妙趣横生却又真实可信的情节。而莫泊桑追求自然流畅的巧。他在选材上并不以离奇情节取胜,而善于运用对他题材有益的具有特征性的细节、不露痕迹的转换手法,巧妙布局,以突出表现那些被观察者忽略、却对作品意义重大的情节。

叙述方式在小说创作中至关重要。欧·亨利和莫泊桑都能充分根据小说的情节内容的需要,在叙述人称和角度上巧作安排,用“全知叙述”(第三人称)或“自传体叙述”(第一人称),将其娓娓道出。

不同的是,欧·亨利小说的叙述方式较少变化,他的小说以传统讲故事方式进行,无论置身事外的第三人称,还是身处事中的第一人称。一般都由一个人称叙述到底。客观叙述中,他还会时时加些“插入语”,即自己的见解,或在小说的开头或结尾来一段看似与主题无关的议论,实际却是别有深意的。如《财神与爱神》结尾提及了执爱之箭、胖胖又淘气的小男孩丘比特,《灯火重燃》以与读者对话的形式开篇。又以愉快的口气引入对两位女主人公的介绍:“六个月过去了,我请求读者诸君与她们见面”。其间,作者一直流露着对受压抑被损害的人们的人文关怀。

但莫泊桑却破单一叙述的旧路,开创了多层次、多角度的叙事技巧。他的叙述人称常常有变化。最常用的是大故事里套小故事的框架式,这很像《十日谈》,一个特定环境中几人相遇,其中一人讲故事,大家评论。而讲故事的人往往又是故事中的角色,有时听故事的也被带入故事,一同寻找故事中的人,参与故事。如《一个诺曼底人》中,一位朋友向“我”讲述了当地教堂看守人的故事,又不觉把“我”带到那里,让“我”结识了那个看守,并和他一起亲历故事中的事。《米龙老爹》里的米龙叙述他杀死德国鬼子的场面,人称转换了三次,使读者从不同侧面,看到这个传奇式的农民的朴素的英雄气概。作者的思索也彰显在叙述人称的变化中。

因此,通过以上四个方面的比对,可以看出,这两位生活于19世纪末期的短篇小说大师,艺术里程起终并不一致,思想也并不尽像,但许多创作仍有异曲同工处,富有研究的价值。一位冷静其笔,一位笑中含泪,都在讽刺或批判的背后寄予了对人生与社会的深忧。笔法上的出奇相似,也来自对日常生活的细微体察和自我表达习惯。但不论爱憎在文本之外,还是感怀在讽喻之中,两位大师都以对现实人生的坚守和魔法般幻化出精彩结局的笔力。触及人物的灵魂深处,留给我们无尽感思。

参考文献:

[1]陈惇,欧·亨利的《警察与赞美诗》评析,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85,(4)

[2]杜鹃,莫泊桑与欧·亨利短篇小说创作手法比较,科技信息(学术研究),2007,(7)

[3]李辰民,契诃夫、莫泊桑、欧·亨利短篇小说比较研究,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1,(2)

[4]汪泽洲,惊人的相似:《警察与赞美诗》和《项链》的结尾,世界文学评论,2007,(1)

[5]或华,试谈“三度”——莫泊桑短篇小说艺术风格浅探,江苏大学学报(高教研究版),19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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