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暗的火
2009-08-31梁娟
梁 娟
摘要:英国作家戴·赫·劳伦斯(David HerbertLawrence)是英国著名的小说家和诗人。他大部分小说。以犀利的文笔,揭露出资本主义工业文明的矛盾和问题:以缠绵的语言,为现代人找到了一条新生的道路——男女两性之间的和谐相处。但是,他的另一类描写“异域”的小说,也同样值得人们关注。本文试图通过对劳伦斯的传记以及他的印第安人题材小说《羽蛇》,对劳伦斯进行彻底“脱魅”,还原一个真实的劳伦斯。笔者认为,劳伦斯是一个矛盾复杂的、始终处于“半路上”的人,他始终在逃离英国与回到英国之间游离。
关键词:劳伦斯印第安人《羽蛇》殖民主义者
纳博科夫在其小说《微暗的火》中写道:“月亮是一个贼,他偷了太阳的光辉。”劳伦斯也是一个“贼”,他“偷”了印第安人的“光辉”。借他人之酒浇心中垒块;印第安人的光辉,反射在他的小说中,从而使他的小说蒙上了一层异域的光辉。他以北美墨西哥印第安人为题材的小说中,流露出他对墨西哥原始生活的赞美和向往,对自己的生活土壤大英帝国的强烈失落。但是,与他同时代的大部分作家一样,他始终没有摆脱大英帝国的优势地位,无论是在他的话语还是行动中,我们看到的仍然是一个“殖民主义作家的形象”。他运用自己的“知识霸权”,对墨西哥印第安人进行缺席审判。在他极力谴责英国政治和西方文明的言语和行动中,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个矛盾的、始终处于“半道上”的劳伦斯,他始终在逃离英国与回归英国之间游离,离去、回归,始终制约着劳伦斯。
劳伦斯是英国作家中去墨西哥和美国西部的第一人。刚到墨西哥的时候,他感到自己非常讨厌墨西哥人。他认为墨西哥人“丝毫没有古老的地中海的那般男性的魅力”。“地观看了斗牛比赛,差点没被吓死,之后他强烈地谴责斗牛。在这里,纳托尔送给了他一本自己的著作《新旧世界文明的基本原理》,劳伦斯很认真地看完了这本书,并且把其中的一些资料写进了自己的小说《羽蛇》中。之后,劳伦斯住在了查帕拉湖畔,那里清幽安静的环境对他的创作产生了巨大的帮助。他在日记中写道:“那里的生活是宁静的,田园般地,他有梦幻般的诗意,每当湖对面传来了吉它的声音,漫游歌者的低吟浅唱,以及失恋的情人彻夜弹奏着的忧郁的曲子的时候,加上我们生活中友好和睦的生日宴会时,来自瓜达拉哈拉的朋友愉快的拜访,就组成了一首美妙的大合唱,编织着我们旧日之梦。”大自然的魅力疗治了劳伦斯心中的不快,天然的诗神赋于了劳伦斯创作的不绝源泉。正是在大自然的启发与庇佑之下,劳伦斯开始对这片神奇原始而又充满诱惑力的印第安土地以及印第安文化进行了较长时间的思索。印第安人的文明,震撼了劳伦斯。他刚开始的否定和批判,慢慢地变成一种欣赏。他以真诚的笔调在《新墨西哥》一文中写道:“这是一种古老而深邃的宗教……没有上帝,没有唯一的神的概念……上帝存在于万物之中,但是在最古老的宗教中,一切都是有生命的——不是超自然的生命,而是自然的生命,这是生命之流不同,生命之震颤的幅度不同。”
劳伦斯的作品《羽蛇》,描写的是一个“世外桃源”型的社会。这部小说,充满了原始的气息,充满了真情,让人体会到了原始宗教的力量。在北美尤其在墨西哥的土壤中,处处蕴藏着原始神秘而又混合复杂的气息,既是顽强的生命力,又是沉闷的死亡之气。这是一种兼具了原始与现代的矛盾统一体。这里的红色的土壤,酷热的太阳,黑乎乎的印第安人,穿着各种颜色的衣服,操着不同的语言,都向作品中的主人公和作者暗示了一种“无望、丑陋、厌世和空虚之感”在这个国度上,印第安人创造了自己的文化,自己的神。这个神,是一个有着小胡子的面目可爱的、像风一样的人。但是,西方文明以其无孔不入的力量,物质资源到精神领域对印第安人的文化和意识进行了全面侵占。“所有的人都愿意挤上这块大陆,欧洲人,黑人,日本人,中国人,各种肤色和人种;难道他是没有精气的人,上帝造他们时无精打采。于是他们才挤上这块象征着否定的社会,去宣布他们认得欲望的彻底的解放然后便开始摧毁人的灵魂?”印第安人自己的神被耶酥基督代替了。此时的墨西哥正在进行一场革命,新旧政权的交替,轰轰烈烈的废神与复神运动,民族情绪的高涨。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主人公凯特发出了这样的呼喊:“她要呼喊那个莫名的神灵,给她以魔力,把她从世界的贫瘠中拯救出来。她又想回到欧洲。然而,回去叉能怎样呢?她很清楚……她不能回欧洲去。”
《羽蛇》的主人公凯特,是一个个性很强的人。在婚姻问题上,她敢于反抗传统的婚姻观。她结过两次婚,和第一个丈夫有一男一女。后来,她又爱上了爱尔兰著名的政治家詹姆斯——“一个要创造一个伟大的自由的爱尔兰民族的”革命者,于是她就和第一个丈夫离了婚,而嫁给了约次姆·莱斯利。之后,出于对西方现代文明的反感。凯特到了墨西哥,希冀在这片土地上找到自己的理想。但是,在墨西哥,她所看到的是一个和欧洲动荡的社会完全一样的社会,从而大失所望。凯特为卡拉斯科所从事的事业和所遵从的宗教信仰所吸引。于是就加入到他们的行动中去,以此来寻找拯救人的生命方式。但是,凯特内心的矛盾一直没有消除。她一方面准备接受这个宗教,但是几十年的现代文明一直对她发生着重要作用,致使她的行为总是出现延宕:她一方面向往墨西哥的原始、古朴的生活,另一方面却难以接受这里的野蛮行径。她的内心充斥着情感与理智的斗争,充斥着对白人世界的留恋和和对殖民地新生活的向往。两者之间矛盾尖锐。凯特清醒地意识到自身人格的双重性——“旧我”和“新我”:“新我,属于西普里阿诺和卡拉斯克,这个我,敏感而充满了各种愿望。另一个是旧我,坚定、成熟,属于她的母亲、孩子、英国和她的全部过去”。
同凯特一样,劳伦斯也是“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回到英国去”,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人格的双重性,“旧我”是固守于欧洲,“新我”则坚守着墨西哥。回到英国后,劳伦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那个地方住下去。“我在这里——可恶可憎的伦敦,我憎恨英国,我觉得自己就好像一个落入圈套的动物,这儿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死气沉沉,黑暗和令人窒息”。对“旧我”的排斥与对“新我”的推崇,使得劳伦斯极力想在异质文化和种族中找寻到一片没有受到基督教文化熏染的净土,他找到了墨西哥。“新墨西哥却有种我在别处不曾体验过的伟大的美——那里的阳光无与伦比的纯净与威严,带着一种几近残酷的凌驾于脚下那肃然仰望的空旷的世界”。
墨西哥是劳伦斯建立“拉纳尼姆”的社会理想。在劳伦斯看来,西方人是一些“社会创造物”,金钱控制着他们的行动。在墨西哥的这片土地上,作者部分地找到了西方人丢失的东西。“这是远古蛮荒时期的,生命本身的呼唤,妄图通过恢复古老而神秘的宗教信仰,开启人们的心智。”“作为一个“流亡的边缘人”,劳伦斯在叙述时非常小心。对欧洲文明的绝望,使得他逃离开英国,希望在墨西哥的原始和粗犷中找到可以疗治自己乃至是欧洲人的
方式。因此,在他的异域题材的小说中,始终贯穿着强烈的“对比”——原始和物化,生命和死亡。
从1922年到1925年的3年间劳伦斯共去北美3次,但他在北美的主要作品都是他第二次去北美,即1924~6月至10月间写成的。这期间,他共创作了3部小说:《骑马出走的女人》、《圣·莫尔》和《公主》,以及《羽蛇》,这些构成了劳伦斯北美作品的鲜明特色。“它们都以白人女性作为小说的主角,反映白人与异族文化也即土著文化接触过程中所产生的心理冲撞”。“作为一个大英帝国的作家,他不可能摆脱殖民者的思维方式。他认为欧洲文明堕落腐朽,并且“试图找到一种原始的宗教来代替堕落的欧洲文明”,原因就在于男性力量在工业社会中受阻,致使整个白人世界萎靡不振;北美墨西哥文明之所以能够拯救自己乃至西方人,在于墨西哥人的原始、古朴,“通过伸张自己的男性力量从而获得源源不断的生命活力”。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也就是他们的野蛮和未开化。在这一系列的小说中,作者以第三人称口吻,对墨西哥文明和印第安人。进行了一系列“缺席审判”。在这无声的审判中,可呈现出的是一个具有强烈权权威色彩的劳伦斯。尽管这不是劳伦斯的本意,但是这潜在的情绪,恰好向人们展现了一个真实的劳伦斯。
赛义德对那些描述和报道“西方人眼中的当地人问题”时。做了一系列精彩分析。他说:“这潜在的优越性,不仅表现在辩论的内容上。而且表现在形式上;不仅表现在说什么上面,还表现在怎样说、由谁说、谁在那里说和为谁而说上面。”巴柔在《文化形象到集体想象物》中说:“异国形象应该被作为一个广泛且复杂的总体——想象物的一部分来研究。更确切的说,它是社会集体想象物的一种特殊表现形态:对他者的描述。”在涉及到描写“异域形象”的作品中,常常会出现两组截然相反的术语。即:我——叙述者——本土文化和与之相对应的人物——被描述的文化——他者。我看“他者”,但“他者”形象也传达了我自己的某个形象。我想言说他者,但在言说他者的时候,我却否认了他,而言说了自我。作家在对异国形象的塑造中,必然导致对自我民族的观照和透视。每一种他者形象的形成都伴随着自我形象的形成。劳伦斯也不例外。在这些异域题材小说中,表面上是女性主人公在言说墨西哥人和他们的宗教,实际上劳伦斯自己在言说。作品中主人公身上所具有的那些特点,其实是劳伦斯身上的特点。《羽蛇》这部小说,无论是从内容到形式,还是从言说者到言说方式,都凸现出了一个“殖民主义作者的形象”。
“欧洲文化的特点时常是一如果不完全是——在对自己的偏爱合法化的同时,也把这种偏爱与远方的殖民统治连接起来”。劳伦斯的无意识领域,深受西方文化积淀的影响,作为一个帝国的子民,他的创作,始终存在着双重视角——对待世界的殖民主义视角和抵制殖民主义视角之间的分歧。他的创作中,始终存在着很深的殖民地话语。按福柯理解,“话语”是一个有着共同分析对象。以及对此分析对象众口一词的言说方式的叙述群,并且只有在话语中知识和权力才相互依存。在他的理解中,话语具有很强烈的意识形态意义。拥有了话语权,也就是拥有了知识和力量。文本则是一种特殊的话语的集合体。所以“读者必须开放性的理解两种可能性:一个是写进文字的东西,另一个是被他的作者排斥在外的东西。每件文化作作品都是某一刹那的反映”。“一个叙述对象的构成,无论它多么不正常或不寻常,仍然是个典型的社会行为,并且在他的背后或者内部体现了历史的和社会的权威”。传统的十九世纪的帝国主义文化存在着大量的诸如劣等或臣属种族、臣民、依赖、扩张和权威之类的字词和概念。类似这些词语经常在劳伦斯异域题材小说中出现。此种现象本身,就体现了劳伦斯殖民者的色彩。
《羽蛇》中,主人公凯特虽然被墨西哥文化尤其那些充满力量与美感的男性所吸引,她总无疑是地以白人身份自居。她一方面充满赞叹地欣赏这个古老的土地,另一方面,又对这个神秘的土地进行着讽刺式的批判。“古老的方式有它非常恐怖的一方面土著墨西哥人的那种沉重、浑沌的精神世界使她感到可怕,会使她变得越来越坏,本地墨西哥人的缓慢、听天由命和对古老的生活方式的继承。有时简直使凯特感到要发疯。她的话语中,充满着极强的殖民主义者的色彩。她带着一副有色眼镜,对周围的一切进行随心所欲的批判。“教堂里面死气沉沉,就像所有的墨西哥教堂一样,即使是以华丽见称的波伯拉教堂也不例外。墨西哥教堂里面几乎给人一种讽刺和荒芜的印象,讽刺也只是毫无意义的讽刺,空洞的讽刺”。凯特对印第安人的描述中,诸如此类的“死气沉沉”、“空洞”、“荒芜”、“魔鬼”出现的频率极高。这些明显带有贬义的词语,体现了凯特以优势民族自居的姿态,她一直以来就以一个拯救者的形象出现。“我要让这个国家摆脱贫穷和愚昧,他则要拯救它的灵魂。我说,饥饿和愚昧的人没有灵魂,肚子饿得咕咕响,头脑也只能一片空白,灵魂不可能存在”。在凯特的眼光中,墨西哥就意味着贫穷、愚昧,在这样一个地方,绝无灵魂和精神可言。其实,凯特仍然是以西方传统的眼光来看待墨西哥文化,在这种不公正的看待,让我们看到了一个矛盾的、多面的凯特。她像一个孤独者一样,徘徊于原始与现代之间,东方与西方之间。更重要的是,透过凯特,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徘徊、犹豫的劳伦斯。他笔下的墨西哥社会一片混乱,民主革命过后的墨西哥成了一盘散沙;羽蛇教,也是按照基督教的精神框架建构起来的:羽蛇教的领袖人物卡拉斯科,在欧洲受到过良好的教育,是一个欧洲化了的墨西哥人。他推翻基督教,赶走基督耶稣,迎回自己的神,但并也不能确立自己的神能否拯救自己,在迎回自己的神中,借助了基督教的元素。他借用基督教中的“父”派“子”来到人间拯救墨西哥人,类似基督教中的“上帝”派“基督”来到人间拯救世人。他说:“我,谁说我是上帝的天主教堂的敌人?我是天主教的拥护者,我希望在整个世界有上帝统一的教堂,我要让罗马成为一个中心城市。如果罗马希望这样的话”。㈣卡拉斯科是一个强烈的民族主义者。同样抵挡不住西方文明的诱惑。劳伦斯在语言文本中暗示了这样一个事实:“种族与文化的等级是存在的。我们属于高等民族和文化。”
结语
劳伦斯生长在欧洲,深受欧洲文化的影响。他在殖民地的思想和感情历程是真实的。他厌恶殖民主义,同情殖民地人,但是他终究未能彻底摆脱宗主国对他的影响。他想在北美墨西哥找到自己理想的寄托,但只能以失败告终。因为英国对他有一种绝望的吸引力,让他始终处于一种无从选择的境地中。正如奥尔德·赫胥黎称劳伦斯的旅行“既是逃亡又是探求”。即在逃避行将没落的欧洲文明的同时,又在异域文化中寻求能够解决欧州诸多弊病的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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