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以来萧红研究述评
2009-08-31王娟
王 娟
摘要:90年代以来的萧红研究逐渐摆脱政治、伦理评判的窠臼,研究者多从审美的角度,综合借鉴西方的研究方法,从比较文学、女性文学、叙述学、文化学、心理学、哲学意义等不同的角度对作品进行解读,使得此阶段的萧红研究开始走向多元。但研究中亦存在着外部研究重于内部研究,重复研究过多,对作品整体观照不够等缺陷。
关键词:90年代以来萧红研究述评
萧红,这个集天才与努力于一身的现代女作家,在人间仅走过了31个春秋,她的一生是孤独、寂寞的,而在她去世以后,却形成了几次研究高潮。其病逝香港后茅盾对之寂寞情调的论说与之前鲁迅、胡风的评说形成了对萧红的经典性评价。及至1957年萧红归葬广州银河公墓,再次形成追悼、怀念萧红人生、品性的高潮。而到了新时期更是形成了她同时代作家身后无法比拟的“萧红热”,仅传记达十部之多。综合90年代之前的研究,要么拘囿于鲁迅、胡风、茅盾的评价范围。要么从文学的外部着手研究生平经历甚至沉浸于其生活情感的琐事中,研究视角单一,走不出政治、伦理评判的窠臼,真正对其作品有创见性的研究不多。而90年代以后的研究则在不同的程度上有所超越,同时也存在缺失。
一、走向多元的萧红研究
90年代以来人们对萧红作品的认识更多了种冷静的审美,不再像之前那样多从宏大叙事的角度来苛责其个性化的创作,再加上西方多种研究方法的介入,不仅乡土文学及艺术评判角度的研究得以深入,而且还开始尝试从比较文学、女性文学、叙述学、文化学、心理学、哲学意义等不同的角度来全面审视萧红的创作,从而使得90年代以来的萧红研究走向多元。不仅《呼兰河传》、《生死场》、《马伯乐》、《小城三月》等经典性的作品得到再度阐释,《后花园》、《牛车上》、《桥》等短篇以及她与萧军共同创作的《跋涉》,及其散文、诗歌、话剧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研究。
1、从乡土文学及其相关角度进行拓展研究
此阶段的一些研究不仅看到了萧红作品取材故土人民生死的描写价值,且看到她对鲁迅国民性批判的继承,不仅写出了民众在土地上的挣扎状况,而且探究了民族生命力萎缩的病根,从而超越了同时代“左翼”文学狂呼集体意识的“反帝反封”创作。如陈洁仪认为萧红以其幽默与讽刺对落后的国民性的批判消解了抗战作品中的盲目乐观。
与之乡土文学评价相关的是,一些研究者从萧红对故土的矛盾心理来探究她乡土创作中的复杂心绪。秦林芳、单元等从萧红的恋家情节与无家可归的矛盾,“离”与“归”之间的两难,忆旧与忧郁的交错等方面来看待她乡土文学创作的丰富内涵;同时萧红作品中的悲剧意识、民俗意识也得到阐发。
2、从比较文学的角度进行研究
随着比较文学学科的日渐成熟,一些研究者将萧红放在更为广阔的视野中进行对比研究,不仅与同时代的乡土作家(如鲁迅、沈从文、师陀)、左翼作家(如柔石)、东北作家群的同乡(如骆宾基)、现代女性作家(如庐隐、冰心、丁玲、张爱玲)等进行对比。还有与当代作家迟子建、台湾作家三毛。以及国外的屠格涅夫、伍尔芙等的对比研究。不仅有内容的对比,亦有人物形象、创作方法、艺术风格、语言等艺术方面的比较研究。
3、从女性文学的角度来看萧红对女性的书写
一些研究者从萧红对女性的怀孕生育的痛苦、动物般无目的地生存真相的描述中看到了中国女性的悲剧。并从这些惨痛的书写中看到萧红对女性悲剧根源的揭示,即:这不仅是贫困、阶级压迫、外敌人侵、自然灾害造成女性的肉体生命被大量虐杀,关键是女性在精神上被传统道德毒化。其中黄晓娟对萧红的女性意识进行了深层探究,指出女性在“思想意识没有充分觉醒”的情况下,“是无法获得政治经济上的完全解放的”。
4、从萧红创作的艺术手法、文体特色等角度进行研究
在艺术创作方法方面,有从修辞学角度研究其创作中的象征、讽刺、幽默,也有从语言角度,研究其语言的本真色彩,还有从景物描写角度分析写景特色及其景物描写在文中的作用,解析文章的抒情风格;从文体的角度研究,萧红小说所具有的散文化特色得到再度阐发;艾晓明则另辟角度。认为“萧红小说风格最重要的特质,远非所谓热情的、感情细腻的,而是在于戏剧性的讽刺。适应这种想象方式,萧红创作出场景性的小说结构,发展了一系列反讽手段”。
5、从叙事学角度研究萧红的叙事视角
许多研究者正是从萧红的文本中发现儿童视角的运用与其自然天性的浑然天成,其亲切质朴的风格在很大程度上得力于儿童视角的成功运用。此外,还有从叙述人称、成年视角对其文本进行解读的。翟慧清则从萧红叙述人称的变化来探讨她背后复杂的思想。
6、从创作所受的文化及文本风格的影响来研究
这些研究主要集中在“五四”文学传统、传统文化、国外作家的影响方面。陈国恩、任秀霞认为萧红把“五四”传统中个性解放的主题与改造国民性及左翼革命叙事结合起来,从而超越了同时代人的创作。而黄晓娟在对萧红进行系统研究的博士论文中,认为萧红的创作深受传统文化的滋养,古典散文的文字及其诗情画意和对意境的追求潜在地渗透到萧红清新自然的创作中,而佛教思想中的苦难意识及其对生死的参悟影响了萧红对生活的言说:同时论者认为萧红深受辛克莱和屠格涅夫的影响,辛克莱对社会问题的关注影响了萧红对社会生活表达的热情尤其是对底层人民生活的书写,而屠格涅夫对大自然的倾心及其清新的文字及作品风格对萧红的艺术风格产"生了强烈的影响。江少英则把萧红小说对东北人民原生态的生活方式的描述归为“原型循环的时间观”,认为“萧红对生命的感受的是道家思想的影响。”
7、从哲学意义的角度进行研究
一些研究者认为萧红的作品超越了一般的价值言说,具有超越国界与时代的哲学意义。崔云伟认为萧红是继鲁迅之后的又一位存在主义作家,她透析了人类生存的困境,呼兰河是整个人类生存的隐喻;陆新则认为时间在萧红文本中无具体所指,而是一种恒定性的存在,它可以指向任何时代,从而萧红也用这种时间观念将人类的生存困境指向永远。
此外,还有从从创作心理的角度进行深度挖掘的研究,同时散文方面的研究也有一些进展。张鹏振发现萧红这样经营她的散文创作,与她追求表述方式的充分自由密切相关;吕若涵从萧红的散文创作来探究其思想、心态的变化,这是萧红散文研究中的一个突破。
二、研究反思
综观90年代以来萧红的研究状况,由于研究方法的多样化,使得萧红研究逐渐走向多元,越来越多的研究者从文学的审美着手,摆脱政治伦理评价的束缚,开始对文本进行细致地解读,这样使得萧红的不同体裁创作都得到了一定的研究,研究的内容也越来越广泛。不仅从艺术研究的角度对萧红作品的语言、风格、结构、修辞手法、写景抒情特色等不同方面进行了考察,还从女性文学、叙事学等不同的角度分析了萧红的忧郁情调、忆旧情结、乡土特色、悲剧氛围、恋家情结、寂寞感、生命意识、人为关怀
等文本内涵,挖掘出其创作中的女性意识、对人类生存观照等文本意义,并从萧红创作的艺术渊源来对其进行细致的解读。这就在很大程度上超越了前人的研究。但在此阶段的萧红研究中依然存在一些问题。
首先,外部研究重于内部研究,造成研究中的本末倒置。
尤其是90年代初的一些研究还没有走出80年代研究的窠臼,其中的一些研究还局限于对萧红情感纠葛的追问,以对其曲折情感的考订来代替对作品的解读,以其生活经历来牵强附会作品。这样就抹杀了艺术作品与现实生活的界限,对作品价值的认识也只能浅尝辄止,甚至误人歧途。文本的外部研究,如对作者家庭生活、教育背景、个性爱好以及时代背景的考察都是必要的,这样有助于了解作者的心路历程,有利于对作品内容的挖掘;相反,完全割裂作家的传记研究与作品研究的关系,也就断绝了一条进入作品的重要途径。但是对文本外部因素的考察是为了更好地解读作品,不能以外部的研究来代替对作品内容的研读。不能把生活等同于艺术,何况一些对萧红经历的考订也陷入了流俗,有猎奇心理的作怪,陷入对其生活细节琐碎的盘查。
其次,萧红故土的研究多于异地的研究,其故土同乡的研究由于多了乡情的亲和,而异地的一些研究又由于对萧红寂寞人生的无限同情,这使得其中的一些研究不能走向理性的审视,不能对其作品做出客观冷静的评价。
不可否认的是萧红故乡的研究者对其研究做出了极大的贡献,尤其是以《北方论丛》、《呼兰师专学报》、《东北师范大学学报》为中心发表了许多研究性的论文,并且他们在萧红资料的整理方面做出了极大贡献。本来立足地域文化的视角和氛围来解析作家作品。更应该有新的发现。但是东北萧红故土的研究情感诱导多于理性的评判,近些年的萧红研究成果,回忆、记悼性文字、生平史料、作品评点、描述式评价占着不小的比例。而一些异地的研究者同其故土的人们一样,走不出萧红不幸的生活,以对其寂寞、孤单人生的同情来夸大作品的内涵。这样就与80年代以左翼文学的政治化标准来贬低萧红独特的个性化书写一样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我们应该同情萧红的不幸,但不能以对作家情感的倾斜来加重对文本的过度阐释。
再次,整体研究不够,重复研究太多。
对其作品的解读多集中于小说部分,散文、诗歌、话剧部分虽均有涉猎,但研究明显不够。且在其小说的研究中对其前期作品的研究多于后期作品的研究,很多的研究集中在《呼兰河传》、《生死场》、《马伯乐》、《小城三月》等经典文本。而萧红后期在香港的创作研究还不够深入。只有通过对她不同体裁、不同时期的所有作品进行全面的解读,才能够对萧红及其作品有整体、深入的认识,不然很容易走向片面的了解。
90年代以来对萧红的研究方法虽然多样化,但其中的一些研究只是拿西方的理论来套读作品,以观念的先行来寻找文本中的答案,这样对萧红作品的理解就不是通过研读得出的,而只是以萧红的创作印证了西方的某种理论,其文本成了外来理论观念的推理。且此阶段萧红的研究论文数量虽然很多,但研究的结论多集中在萧红的寂寞、忧郁情调,对国民性的书写超越左翼的创作,女性意识等一般的范围,这样就造成了萧红研究虽热,但真正的深刻解读不多,单篇的研究论文不少,但形成像沈从文、张爱玲等那样的作家研究专著极少,而这其中的一些作家也像萧红一样在新时期之后再次进入人们的视野,及至90年代左右形成研究高潮,人们只注意到了萧红创作的异质性,却没有将这种特性深入地挖掘下去,这样就形成了萧红研究表面的热闹,而实质研究中的寂寞。而表面的喧哗却不是孤独的萧红所需要的,她不是以其孤单来抗拒他人的介入,而是我们没有从她的心灵中去解读她,所以,如果说生前的萧红寂寞是因为她超越了其所生存的那个封闭的时代,成了孤独的先行者,那么她90年代以后喧哗背后难耐的凄凉,我们又该如何理解?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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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崔云伟,《从生死场》、《后花园》、《呼兰河传》看萧红的存在之思,泰安师专学报,20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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