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期以来郁达夫小说研究综述
2009-08-31尚新磊
尚新磊
摘要:新时期以来,随着各种专题研究的开展,郁达夫小说自身的研究系统得以建立,郁达夫小说研究在创作特色、结构特点、文化影响等诸多方面都取得了实质性的开拓。并出现了一些新视角、提出一些新命题;然而近年来也出现了滞缓现象,促使我们反思我们所使用的研究系统,如何处理好都达夫小说研究与都迭夫研究的互文性,也即是促使综合性研究系统的生成,成为一个重要的学术问题。
关键词:新时期郁达夫小说研究系统互文性
一
1978年冯雪峰《郁达夫生平事略》、《郁达夫著作编目》,胡愈之《郁达夫的流亡与失踪》等一批材料的发表,预示着新时期郁达夫小说研究新局面即将到来。1980年前后,陆续出现一批试图重新定位郁达夫及其创作的论文,如温儒敏《论郁达夫的小说创作》,董易《郁达夫的小说创作初探》,董修智《郁达夫和他的小说创作》,还有一些新编现代文学史中对郁达夫及其创作的新论述,试图从整体上梳理、把握郁达夫及其小说创作,力求客观地评价郁达夫的生活道路、思想发展和创作成就,显示了新时期伊始学界在郁达夫小说研究中对原来评判尺度的反思,给接下来的郁达夫小说研究做了奠基工作。
这几篇文章具有郁达夫小说综议的性质,温儒敏对郁达夫小说中性苦闷的描写、“零余者”的形象、“自叙传”的形式都作了比较积极的评价。董易则试图以发展的观点建立一套郁达夫小说创作是不断从浪漫主义转到现实主义、郁达夫本人也是从“没落的小资产阶级分子”到“革命的民主主义者”发展转变的论述体系。他们积极挖掘郁达夫小说中蕴藏的积极元素,体现了新时期主流话语的动向。但是对这样一位历来颇受争议的作家,研究者还是采取一种比较审慎的姿态,对其作品中比较复杂的思想内容,除了从比较积极的角度进行解读外,还有必要进行思想上的“消毒”。但总归把郁达夫从“色情”、“颓废”的咒语中释放出来,为以后的郁达夫小说研究定了一个大致的基调。
几乎与此同时,专题研究相继展开,随之出现了一大批专题研究的成果,显示了郁达夫小说研究逐渐摆脱了先前“郁达夫一小说”的传记学研究模式,日益回归到小说文本上来,向着更专业、学术化的纵深发展。1985年纪念郁达夫逝世四十周年座谈会召开,胡愈之对郁达夫进行了高度的评价,并且在此前后有关郁达夫的文章大量发表,郁达夫再次引起人们的关注,这对正在开展的郁达夫小说研究具有良好的促进意义。
二
1980年代后出现了一批对郁达夫小说浪漫主义特征的研究,前期主要有赵园《郁达夫“自我”写真的浪漫主义小说》,许子东《郁达夫风格和现代文学中的浪漫主义》和任苏民《试论郁达夫小说人物塑造的浪漫主义特点》。赵园认为郁达夫小说的浪漫主义表现为“感伤的喟叹,愤激的控诉”。“直接的内心抒发”,“对自然美的陶醉”以及“诗、散文笔法”,主要是从风格层面立论的。相比起来许子东的论述更加理性深入,他提出“浪漫主义是他的主要的创作精神,而现实主义只是他的部分的创作手法”的见解,并得出“带现实主义色彩的浪漫主义”才是郁达夫创作风格的基本特征这一结论。
之后。研究者采取更加宽泛与纵长的认知视角。比如罗成琰《论“五四”新文学浪漫主义的兴衰》,冯奇《郭沫若与郁达夫的浪漫世界之比较》,赵凌河《中国现代浪漫主义的两种建构——读郁达夫和徐言于的小说》等。或把郁达夫小说放在五四新文学浪漫主义的视野中,考察它的类型和流变;或者拉伸到现代浪漫主义的历史纵深中,考察它的建构。李欧梵2006年发表的《引来的浪漫主义:重读郁达夫(沉沦>中的三篇小说》则提出“引来的浪漫主义”,分析郁达夫把英德浪漫主义作品“注入自己作品的内容和形式之中”的价值和意义,并惋惜其没有完成进一步创造性的转化,问题意识较强。
郁达夫的小说开创了一种“自叙传”的现代抒情小说体式,1927年郑伯奇在《<寒灰集>批评》中,曾提出“现代的抒情主义”这一概括。新时期以来,抒情特色得到系统的研究。张国桢1981年发表的《郁达夫和我国现代抒情小说》,较早论述到郁达夫小说在中国现代抒情小说中的地位。他将郁达夫的小说称为“崭新的现代抒情小说”。杨义的《郁达夫与抒情小说的发展》延续了这一文学史的思路,陈国恩的《从苏曼殊到郁达夫——现代浪漫抒情小说发展的一个侧面》则发现了郁达夫小说与近代诗人、小说家苏曼殊文体上的粘连,试图向上探寻中国现代抒情小说产生的源头。
由于郁达夫小说开创了中国现代抒情小说新的体式。对其文体的认识一度没有找到合适的参考体系,于是就出现了许多“结构松散”、“不注重章法”(苏雪林)的批评。捷克汉学家普实克在1980年代借助欧洲文学形式观,发现郁达夫小说艺术上非常完整,我国学界也开始认识到它结构的独特性。如辛宪锡《小说的一种特殊结构方式——论郁达夫小说的情绪结构》,王晓初《心境小说:郁达夫早期小说的叙述形式和意义》,俞超《郁达夫小说中诗词文本的互文性及其文化意义》等。辛宪锡重点论述了郁达夫小说的情绪结构,王晓初则运用了“心境小说”这一概念,俞超则考察了郁达夫小说中诗词的互文性及其文化意义。
三
对于郁达夫小说中历来被人诟病的思想倾向问题,研究者不断进行再评价、再认识。如谢狱《谈郁达夫作品的“灰暗”问题》,凌振元《简论郁达夫小说中的忧郁基调》,曹怀明《叛逆者的彷徨和探索者的困惑——对郁达夫小说欲情描写的一种分析》,其中争论较多。许子东的《关于“颓废”倾向与“色情描写”》认为,郁达夫的“颓废”情绪,“本质上是热爱人生,而非厌弃人生”;“消沉是表象,反抗是实质”;“色情”描写是“企图在艺术中正视、并讨论人的自然天性的一种尝试”,并“具有一定的社会意义”,“其美学效果相当复杂”,主要是从积极方面进行肯定的。与之对立的则有宋聚轩《试论郁达夫创作中的消极思想》,他认为郁达夫“在处于顺境时,他是积极进取的;在遇到挫折时,则是消极颓废的。”反映到创作中则表现为“露骨的色情描写”、“浓重的感伤色彩”、“逃避现实、遁世归隐的思想”,着重分析了其“颓废”倾向和“色情描写”的消极意义。
而对郁达夫及其小说人物内在心态、情结的解析,则具有症候式分析的色彩,如赵泽民《“自卑情结”与郁达夫小说创作》,汪开寿《论郁达夫创作的忏悔意识》,程小林《童年情结:郁达夫创作的情绪底蕴》等。相关研究并探讨了这些情结在创作中的表现与转化,如王晓华《郁达夫创作中苦闷的转化》,赵园《“苦闷感”和冲决苦闷的努力》,刘卓《论郁达夫的“内心反省原则”》。郑绩2007年发表的《想象的自我:郁达夫的文学人格与现实人格》提出“郁达夫对于文学是自叙的看法,从另一个角度也证实了他在文学与现实中的双重自我构想,两者之间的关系还在于互相构建”的关系,对郁达夫研究和郁达夫小说研究都具有启发意义。
中国传统文学文化和外国文学文化,共同滋养了郁
达夫的小说创作。在传统文学、文化的方面,如罗成琰的《郁达夫和中国文人传统》探讨了郁达夫身上的“才子气”和“名士味”:曾华鹏、范伯群《郁达夫小说与传统文化》则分析了郁达夫小说所受到的传统文化影响。此外研究者还具体探讨了古典文学、吴越文化、佛教文化、宗教思想等对郁达夫创作的深层影响。另一方面就是探讨郁达夫所受到的外国文艺思潮的影响,主要涉及日本文化、“私小说”、德国文学、西方浪漫主义思潮、人文精神、世纪末非理性主义思潮等方面。
四
研究者还运用新视角、提出新命题来进行郁达夫的小说研究,值得我们进行关注。耿传明《郁达夫生命文学创作的思想特征新探》最早提出“生命文学”的研究视角。试图站在一个更高的立场去发掘郁达夫小说中存在的人类意义与形而上命运特征,而“悲剧”意识、“性”与“死亡”成了这一视角解读的核心符码,反映了郁达夫小说研究中渐渐树立起来的一种哲学维度。阎建滨《郁达夫创作中的生命苦质现象及其悲剧价值》认为,郁达夫将生命的种种苦质现象宣泄给人们,从而创造了一个充满主观病态的、富于生命终极意义的苦质艺术景观。王晓初《郁达夫小说主人公的悲剧性》认为郁达夫小说的悲剧性主要表现为意识超越能力的矛盾,它既体现在这些人物与外在现实环境的冲突中,也体现在他们自身无法实现自己的自由意志的矛盾之中。李曙豪《寻找灵魂的栖息之乡——论郁达夫小说创作的哲学底蕴》则从“灵魂的栖息”来发掘郁达夫小说的哲学意蕴。
研究者注意到郁达夫小说中蕴含的20世纪初知识分子特殊的历史文化境遇。这种带有文化研究色彩的解读无疑具有思想文化史的意义,在此知识分子成了关注的焦点。这方面的论文主要有赵园《郁达夫:在历史矛盾与文化冲突之间》,沈庆利《文化震惊与“文化恋母”:从异国文化角度重读郁达夫的(沉沦)》,陶思遥《从(沉沦>看“中国最后一代传统知识分子”的复杂心理》。其中张雪莲2004年发表的《自我身份(认同)危机——两种文化中的孤独者和漫游者郁达夫》_Js]从“两种文化的碰撞”、失去的“身份和认同”、“文化上的无家可归感”和传统文化、价值观的落魄等方面,从文化冲撞的角度切入知识分子的历史境遇,比较充分地发掘了郁达夫小说丰富的文化内涵。
地域形象与审美生成,也是近年来出现的一个亮点。申洁玲1997年发表的《试论郁达夫小说中的日本形象》通过分析郁达夫小说中的日本形象来梳理郁达夫和日本的关系,探讨性别在其中的意义以及郁达夫对日本的感情差异。吴晓东《中国现代审美主体的创生——郁达夫小说再解读》,则从分析郁达夫小说的“疾病叙事”人手,寻找其中蕴含的“新的态度”和“隐喻和表征”,发现郁达夫小说的“疾病叙事”暗喻了现代“自我”之觉醒,“一方面关涉着民族国家意识的生成;另一方面则讲述了一个现代的感性自我如何诞生的故事”。这篇综合了社会学、叙事学、修辞学、美学等多种视野的文章显得扎实而深入。
五
综观新时期以来的郁达夫小说研究,可以发现最突出的成果还主要集中在1980年代,1995年以后特别是近十年来,郁达夫小说研究趋于冷淡,呈现出疲软的态势,1980年代建立起来的郁达夫小说研究系统发展到一定阶段后出现了停滞现象,这一问题应该引起我们的重视。笔者以为这某种程度上也与新时期以来郁达夫小说研究日益走上自身的独立化、程式化有关。在1980年代以前,由于郁达夫小说创作生成的特殊性,研究者往往按照由人及文的认知思路,使对郁达夫小说的认识、评价和对郁达夫的认识、评价处于一种相互干扰的状态下,由于对此缺少明确的学术界定,存在严重的作品研究与作家研究滞连不清的现象。自1980年代开始,郁达夫小说研究开始形成自身的研究系统。这极大地促进了郁达夫小说研究的发展,但这种良性的释放效应经过一段时间之后,正在慢慢缓和,甚至出现停滞的迹象。这说明郁达夫小说研究在当时(1980年代初)有建立自己研究系统的必要(突出成就就是文本自身质素与形式得到发掘与强调),但发展到一定阶段后,郁达夫小说研究还是某种程度上潜在地受到郁达夫研究水平的制约。现在出现的郁达夫小说研究的滞缓现象不能说与近年来郁达夫研究没有取得实质性的拓展没有任何关联。笔者以为我们还是要回归1980年代的原点去思考问题的症结,为郁达夫小说研究寻找值得重点探讨的发展路向。针对郁达夫这样一位创作及其特殊的作家,我们在小说本体研究发展到一定阶段后,就更应该回归到作品与作家的深层互涉关系中去,即研究“互文性”的出现。比如考察郁达夫叙事世界(叙事空间)与郁达夫现实世界的互涉关系,各种文体之间的互涉关系,文本世界中的意识与现实中的意识的互涉关系(如文本中高蹈的个人飘零姿态与现实中的结群意识,以及后来与“创造社”的分裂),郁达夫的现实人格与创作人格的生成与互涉(这方面已有人论及,参见郑绩《想象的自我:郁达夫的文学人格与现实人格》,《浙江学刊》2007年第2期)等等。更进一步说,与之相应的就是综合研究系统的生成,即在综合研究中把各种方法、视角灵活地运用到自己的研究体系中,进行一种郁达夫(小说)研究全方位的透视,为此期待高质量的研究专著的问世。总之,如何处理好郁达夫小说研究的本体性及其与郁达夫研究(两个系统)的互文关系,也即是促使互动性的综合研究体系的生成。才能真正推进郁达夫小说研究的发展进程。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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