钝刀
2009-08-28李东文
李东文
伍俊荣走过去跟吴福荣说,走了,你还不快去洗手换衣服?
正在对汽车左前门冲压件锤锤打打的吴福荣抬起头说,去哪里?
回总厂,昨晚不是跟你说了吗?师傅的家人今天要到厂里去商量师傅工伤赔偿的事,师母让我们也一起回去帮个嘴什么的。俊荣说。
我们又不重要,为什么要我们也回去?
师傅死的时候我们在场。
师傅死的时候我不在场,过了很久我才知道的。
你真没良心,快走,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不去。
真不去?
我在这里干活比回去跟总厂的人扯皮舒服。
干活多累啊。
不累,干活我舒坦。你想去你就自己去吧。
你们要到哪里去?俊荣被悄无声息走近的赵莉莉的问话吓了一跳。骂道,你走路怎么像鬼一样没一点声音?赵莉莉说,你才像鬼,你师傅的鬼魂找你来了。俊荣说,我师傅的鬼魂要是回来找的也是你,今晚你最好不要一个人睡,我师傅最喜欢美女了。
俊荣的语气是轻佻的,借死去的师傅表达了自己的性幻想。赵莉莉被俊荣说得翻了个白眼,抬手去整理她的小波浪鬈发,一摇三摆地走了。
赵莉莉原本是厂里的出纳,现在是办公室主任,兼厂长助理,厂里的事都可以过问,都可以管,是个有实权而且漂亮的风骚女人。这样的人物,在厂里,表面上地位尊贵,事实上工人们不怎么把她当回事,在工人的眼里,这个女人不自重。
望着赵莉莉一扭一扭远去的背影,俊荣狠狠地吸几口她留在空气里的香水味,低声嘀咕,总有一天我要干掉她。
神经病,福荣骂,刘老板的女人你都想搞!
俊荣说,刘志根那么丑,家里又有老婆这个女人都要,我年轻,身体又好,还很靓仔,凭什么她不要我?
你靓仔但不MAN,福荣说,说完站起来递给俊荣一支烟又说,以后别再说这种傻话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赵莉莉说我们像企鹅,笨得连走路也不利索。俊荣说,我们这里最像企鹅的人是你,我再怎么着也像老虎。福荣有些胖,小眼,大头,圆脸,脸上凹凸不平像镶了许多砂石在上面,脖子短而粗,从外形上看,是那种一辈子都要靠力气吃饭的人。相对于福荣而言,俊荣简直可以称得上才子,白净,斯文,善观言察色,善言辞,善歌善舞,还擅长打乒乓球……福荣俊荣这两位来自同一个乡的同班同学,是一起租房子住的好朋友。
福荣说,随便你像什么,反正这个骚女人不是你的。俊荣便笑,不是我的是你的好不好?福荣说,我不要她,我有秀明。俊荣没安好心地说,你看上去这么愚蠢,秀明迟早会甩了你。福荣好脾气地说,俊荣你是我的同学,我不跟你计较,但你也不要欺负我,我也不是好惹的。
俊荣拿手机看看时间,又催福荣快些洗手和他一道回幸福总厂。
你烦不烦?都说了我不回去。福荣闷头回了一声,手上的锤子不重不轻地又落在冲压件上。这件左前门内侧板变形得有些严重,板的下半部分没冲到位,向下拉伸了,几个孔位也不够准确。福荣现在要做的是把这件严重变形的冲压件纠正到像正品,起码在外形上要貌似正品。这样的冲压件,在正规汽车厂是要报废的,但在这样的小型汽车装配厂里,靠技术工人无懈可击的技术修正后,就是正品,反正喷上油漆,再被华丽的内饰包裹起来后,再次的侧板件也看不出原来的丑陋出身。
俊荣嘴里的“总厂”指的是幸福汽车装配厂,国企,现在他们在的地方叫顺达机械加工厂,私企。为了方便给幸福汽车装配厂加工零配件,顺达厂添了块牌子,叫幸福汽车装配厂第二分厂。
俊荣和福荣是技校的同班同学,刚毕业就进了幸福汽车装配厂当学徒,学做钳工,跟的师傅就是前几天去世的简国强。俊荣24岁,福荣因为小学时留过两次级,比俊荣大两岁,26岁了。简国强是幸福汽车装配厂资格最老、技术最过硬的钳工师傅,厂里半数以上的中层干部,包括两名副厂长,都曾被他调教过。大半年前,简国强作为总厂的技术指导,带着两名弟子伍俊荣和吴福荣到分厂来工作。简国强他们的到来,解决了分厂很多技术问题,分厂的老板刘志根很感激,同时为了让简国强这匹老马能更好地发光发热,隔三岔五就请好酒的简国强喝几盅。前几天中午,喝了几杯但未喝过瘾的简国强在休息室里假寐一下,就再也没能醒过来。
总厂方面认为,简国强是在顺达分厂上班期间而且还是上班的时候去世的,属工伤,顺达厂应全盘负责。但顺达厂的老板刘志根认为,一,现在顺达做的活是幸福厂的,他们只是来料加工,简国强是幸福厂直接委派过来负责该项工作的的直属人员,关于这一点,最有力的证据是顺达厂从未直接发过工资给简国强等人,简国强等三人的工资都是顺达厂转到幸福总厂,再由总厂打到他们的卡上的;二,简国强是在休息的时候去世的,并不在工作岗位上,不属于工伤。
两间厂扯皮,苦了死者和死者家属。
幸福厂扯皮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它是一家国营厂,二是顺达现在最大的业务来自幸福汽车装配厂,幸福厂方面的领导认为适当地让顺达出点血是有必要的;顺达厂敢于扯皮的原因只有一个,这就是,顺达厂的老板刘志根刚去世一年的老父亲一手提拔了现在在幸福汽车装配厂里说一不二的厂长。
简国强完婚不到一年的年轻的妻子带领简国强与前妻所生的两儿一女、儿女们的配偶,以及几名常到家里走动的简国强的徒弟,到幸福汽车装配厂,要给简国强老师傅讨个说法。
幸福汽配厂人事科从未一下子涌现出这么多人,把整个办公室都挤满了,还有几个人因为没凳子坐而站在走廊外。
人事科科长一张嘴,硬是把十余位与死者有关的人说得无法应对。简国强新娶的妻子嘴拙,再加上还沉浸于丧夫的悲伤里,进屋半小时了,也还未讲过一句超过七个字的话,她大部分时候都是两眼空洞地像在守灵。
简家长子,一位年近四十的另一间国企的中层干部,被科长气得鼻孔冒烟,跳起来就骂,我操你大爷的,我爸16岁进厂,在这个鸟厂里拼了48年,完全把工厂当成他自己的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人都死了,你们还在为了这屁的钱而扯来扯去,我操你妈,就算一条狗在你们家活了48年,你也会有点感情吧,更别说人了……
闻者无不动容。
简国强16岁进厂,是四十多年前工厂的组建者之一,他生前是厂里唯一在岗的第一代工厂组建者,经历了汽配厂从单车修理厂到拖拉机修理厂、汽车修理厂,到特种车辆修配厂,再到现在的幸福汽车装配厂的全部过程。简国强作为一位技术工人,到现在64岁了,还未退休是因为他是科级干部。20年前,幸福汽车装配厂还是特种车辆修配厂的时候,简国强是车身装配车间的车间主任,科级干部,酒后打掉了质检科副科长两颗牙齿,这位副科长,牙齿没有被打掉前总是对车身装配车间生产的吉普车的车厢吹毛求疵。这件事当年闹得挺张扬,简国强因此丢了官,行政级别却在他一众徒弟的暗中操作中保留了下来。因此简国强成了市里唯一一名有科级身份的技术工人。简国强是真汉子,一夜间由官变成民,依旧昂首挺胸去上班。
屋里的人因为简家长子的情绪稍稍失控,变得有些热闹。不过,很快就平息下来了。平息下来的原因是在这个厂里说一不二的厂长降临了。
厂长说他出差才几天,厂里就发生了这么让人悲伤的事情。接着他指责人事科科长,说他处理简师傅的事情太操蛋,现在他要亲自接手来处理——厂长拍着胸口向简家的人保证,今天晚上,他将会给简家长子一个合理的答复。
什么是合理的答复?
合理的答复就是,对于简国强师傅的赔偿和补助,绝对会超过劳动法所规定的。
为什么不现在答复还要拖要到晚上?有人问。
大家都知道,简师傅是在顺达出事的,比同类型的事件稍稍复杂一些,而且我也刚刚才回来,需要点时间来处理对不对?
紧张的谈判告一段落,俊荣站在厂门口跟师娘他们告别。大家诚心诚意地邀请俊荣一起吃晚饭,俊荣说只请了半天假,还要回去加班,掉推了。
在回顺达的路上,俊荣后悔之余不得不佩服福荣有先见之明,这一趟回厂,真的是很无趣,他白跑一趟了,什么作用也没有发挥,大家把他当成了空气。
俊荣在路边吃了个快餐就回出租屋洗澡睡觉了。
俊荣是迷信的,凡是参加了与丧事有关的活动后,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洗衣服,把霉头洗去。
早就过了下班时间了,福荣还没有回来,肯定是加班了。福荣的奖金是全厂最高的,以前在幸福总厂时是这样,到了顺达分厂还是这样,俊荣从未见过谁能像福荣这么下死力气挣奖金。俊荣曾劝福荣不要总是加班,要适度地花些时间来享受美好的生活。福荣不屑地说,我拿着锤子干活,就是在享受生活。俊荣说,你有病。福荣说,你才有病。俊荣说,没病你为什么喜欢干活?福荣说,我就是喜欢干活。
这间出租屋离顺达厂不远,走路也才十几分钟,是当地农民自建的专门用来租给打工人住的那种小房子,每层由一条窄窄的走廊连接着七八个小房间,每个房间七八个平米,外带一个其窄无比的洗手间兼浴室。别的人是一人租一间来住,俊荣福荣是同学,而且很穷,就两个合租了一间,一张高低床,就解决了兄弟俩的住宿问题。他们原本是住在顺达提供的集体宿舍的,八个人住在一间比他们现在这间屋子大几平方的屋子里,有一回,秀明来向福荣借钱寄回家给妈妈看病,福荣不在,同宿舍一位三十多岁的老光棍因为喝了酒,当着大家的面摸了秀明的屁股,福荣跟老光棍打架,打不过,俊荣上去拉偏架,让福荣结结实实揍了老光棍一顿。老光棍吃了暗亏,玩阴的,不是把他们的被子铰了,就是把他们的鞋子扔掉,再不就是往他们皮鞋里倒水。兄弟俩被弄得没办法,就搬出来自己租房子住了。
俊荣用福荣的破电脑,一边放A片一边洗澡,把声音调到很大。
这电脑是福荣在二手市场买的,福荣说他要学电脑,但他学来学去,只学会了用拼音打字。因为上不了网,这个电脑到最后只剩下三项功能:放音乐、放碟片、打字。
开始的时候,他们租了一大堆美国大片回来看,天天看,一有时间就看。大片看倒了胃口后,他们除非不看碟,一看就是A片。
这天,俊荣一边洗澡一边看A片,看着看着,有些受不了,忍不住自我操作起来。
心满意足后,俊荣站在门后面的镜子前梳理头发。
有敲门声。俊荣以为福荣回来了,把门打开,然后慢慢去自己的床上找衣服穿。这个时候的俊荣是一丝不挂的。他们是从读技校起就一同在敞开式的浴室洗澡,早习惯了天体主义的那一套。
门是打开了,但俊荣没听到福荣进屋的声音,下意识回头看,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抓了福荣的枕巾捂住他男子汉的天空。伍秀明半张着嘴呆站着,一只脚踏在屋里,另一只脚在外头。时空停顿了,静得要死,破旧的音箱猛地传来几声夸张的外国女人噢呀噢呀的叫床声。俊荣又吃了一惊,赶忙去关电脑,紧张过头,把遮蔽住他的天空的枕巾弄得丢地上了。
这短短的几秒是俊荣从出生到现在的24年里,经历了从未经历过的绝望与无助。
俊荣拔掉电脑的插头,穿上内裤后再去看门外的秀明。门外却站着一只脏脏的小狗,没有人的影子,更别说美女秀明了。
15分钟后,俊荣在不远的小店前找到了福荣传说中的女朋友伍秀明。秀明正在小店前生机勃勃地吃雪糕。俊荣急急地追出来是想跟秀明道歉的,但他见了秀明后恨不得拿块砖头拍死自己。他没有理由到外面来追秀明,但他急急忙忙地追了出来。
秀明扭头看一眼俊荣,脸红了红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请你去吃夜宵,俊荣说,福荣加班还没有回来。
可以,秀明说,你先请我吃了这个雪糕吧。
没问题,俊荣说,这是我们的秘密,如果你要告诉福荣,他会在我睡觉的时候杀了我的。
那就让他杀了你好了。秀明笑嘻嘻地说。
我们去吃夜宵,不叫福荣没问题吧?俊荣问。
秀明的眼睛眨了眨,说,他不是在加班吗?
俊荣说,也是。
喝了几杯啤酒后,俊荣的胆量大了很多,问秀明跟福荣的关系已到哪一步。秀明说好朋友那一步喽。俊荣问我跟你是不是好朋友。秀明说也是也是,我们是同乡好友。俊荣低声嘀咕,福荣那傻样怎么就能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秀明狐疑地问,你跟自己说话哪,声音这么小。俊荣说,福荣那小子傻人有傻福。秀明突然来了气,低声骂,一个晚上你都是福荣前福荣后的说个没完没了,福荣是你亲爸吗?俊荣说福荣是我爸的话你就是我的妈了。
接下来,他们特意绕过福荣不谈。
不知过了多久,秀明突然叫起来,死了死了,这么晚没有车回去了。俊荣说,没事没事,一会我打的送你回去。
打的多贵啊,秀明说,俊荣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有福荣对你好么?俊荣问。
没。
俊荣无言。
秀明说好困了,眼睛睁不开了。俊荣陪秀明到街边拦的士。拦了十来分钟也不见一辆的士经过。这里是工业区,的士佬没事不会到这里来转悠。俊荣打电话找电召车,召了半天电话那头的小姐都说没有车。俊荣其实并没有打电话去电召台,他只是拿着手机在装模作样。
没有的士,俊荣只好委屈秀明坐摩的回去了,反正也不是很远。
一辆摩托车上坐两名乘客有些挤,俊荣本来让秀明坐前面,秀明看一眼摩的佬,坚持要坐在相对来说危险些的后面。
坐摩的这十几分钟,是俊荣近一年来最幸福的时光,因为秀明在他身后结结实实地揽住了他的腰。摩托车刹车的时候,秀明上半身往前倾,她胸前的一对鸽子在俊荣后背撞击。俊荣既期待,又惶恐。
一路上,俊荣都盘算着一会儿如何跟秀明定下下次夜宵的时间,未料到摩托车刚刚停定,秀明就跳了下车,一阵风似的跑掉了,她的背影给俊荣留下了两个字:拜拜。
回去的路上,俊荣豪气地脱掉衣服让晚风吹拂他青春的身体,甚至放声高歌。
在巷口的时候,俊荣很意外地看到赵莉莉在她的女装摩托车旁捣鼓。
俊荣大喊一声,停,他坐的摩托车突然停在赵莉莉旁边,把赵莉莉吓一大跳。赵莉莉拍着胸口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有人要抢我的包。
你的车怎么啦?俊荣问。
没油了,赵莉莉说。
俊荣脑子一转,说,听说倒点尿进油箱可以开一会。
真的吗?赵莉莉说。说过后才明白俊荣在说瞎话,就说,人家急死了,你还开这种玩笑。
赵莉莉似责怪又似埋怨的语气让俊荣很受用,忍不住对赵莉莉真诚起来了,帮她推车去找加油站。
你怎么这么晚了才回家?
还不是因为你师傅。
我师傅真的去找你了?
赵莉莉一愣之下,想起白天俊荣说过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笑过后觉得后背有些发冷,就说,以后不准再开这种玩笑了。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开摩托车多危险!你应该让刘厂长送你回去才对。
他女儿今天生日,他一大早就回家了。他要不是这么早回去,我也不用弄到这么晚才下班,大家都在加班。
俊荣叹了口气,不知是因为赵莉莉还是因为自己这个月的奖金又会比福荣少很多。他突然觉得这个白天的时候张牙舞爪的女人其实也跟秀明一样是个需要人保护的弱质女流。
你师傅在的时候不觉得他怎么样,他不在了才突然觉得他真的很重要,以前他做的那些活,他一个小时做完的,别人要三个小时,还没他做得好。
俊荣说,觉得他好,又不算他是工伤,真是小器。
我一直都说简师傅很好的,我又不是老板,你跟我讲这些没有用的。
师傅啊师傅,你老人家死得很冤枉哪……
赵莉莉有些害怕,前后左右看了一下。
俊荣说,晚上走路的时候不要往后看,我爷爷告诉我,每个人的肩上都有两把火,回一次头就熄一把,你刚才回了几次头?
两次。
你的两把火都熄了,鬼魂不怕你了。
赵莉莉忍不住要打俊荣。
闹了一会,加油站到了。
星期天,八点刚过,福荣热醒了,扫一眼床头的闹钟,吓得从床上弹了起来,拍着俊荣的床板喊,起来,起来,睡过头了。
俊荣在上铺闷声骂道,神经啊你,今天休息!
福荣说真是的,我上班都上傻了。
俊荣没好气地说你本来就傻,那么爱上班,你干脆搬回车间睡好了。
俊荣说完后听不到福荣接话,探头一看,他又睡过去了。俊荣忍不住嘀咕,好好的把老子的美梦搅了。俊荣在梦里正抱着赵莉莉亲嘴,连赵莉莉的上衣都脱了。
福荣是不能碰床,一碰到就忍不住要睡过去的那种人,俊荣就不同了,被吵醒后再怎么折腾眼睛也闭不牢。俊荣常常说,这就是呆人跟聪明人的区别了,呆人在某些方面与猪很相似,比如福荣。
睡不着的俊荣干脆起来洗衣服。桶里的衣服泡了都有一星期了,再不洗内裤都没得换。
昨天,俊荣成功诱惑了仓库的小花花今天上午十点过来帮他完善一下个人的后勤问题,现在俊荣改变主意了,他决定以后再让小花花做这些辛苦的工作,今天先给她点甜头尝尝,他准备请她吃饭,带她去玩,再带她回宿舍……
洗完衣服后,俊荣站在屋中央,看看口水流了一脸的福荣,看看自己被水泡得发白的小手,再环顾一下他们花钱租来的这间“豪宅”,心底下突然升起了一股怨气,觉得这个社会很不公平,上天对他也很刻薄。
俊荣正出神的当儿,福荣突然直挺挺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把俊荣吓了一跳。
坏了,坏了,福荣说,秀明快到了。
你脑子真是坏了,俊荣说,一大早的,一会死一会坏,你就不会说句吉利话?
秀明说要过来吃中午饭的,都快十一点了,她快要到了。
俊荣听到秀明这两个字从福荣嘴里蹦出来,眉毛跳了几跳,脑中闪过她在身后抱着自己的镜头,脸倒是有些红了。
俊荣想如果福荣带秀明到外面吃饭的话,他就可以跟小花花在这里看影碟了,如果要看影碟,他得马上去租几张小花花喜欢看的片子回来,现在他与福荣珍藏的碟片,是无法跟女孩一起看的。俊荣正胡思乱想这短短的几分钟内,福荣已洗漱完毕并且穿戴整齐,要出门去了。福荣很不好意思地说,我想去买些东西回来这里跟秀明一起吃……俊荣抢了话头说,明白,我马上消失。他们租的这种小房间是没有单独厨房的,要自己做饭吃必须到刚进楼梯那个公共厨房里。他们也没有厨具的,从未自己做过一顿饭,连开水都是福荣每天下班后用一个军用水壶从厂里带回来的。
俊荣说,小花花说十一点钟前会来找我,等她到了,我就带她到外面玩,不到天黑不会回来。
福荣于是愉快地出去买熟食了。
福荣走后,俊荣用电脑放歌,把《有没有人告诉你》反复播放。花花喜欢这首歌。为了加强花花对自己的好感,俊荣临时抱佛脚,要让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对这首歌有所了解。
俊荣是躺在福荣的床上听歌的,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被福荣推醒了。福荣问,花花来了么?俊荣张嘴就说,废话,要是来了我还在这里挺尸?TMD,都十二点了怎么还不来?
桌上放了好几个快餐盒,从俊荣的角度看上去像放了一堆白色垃圾。
福荣把俊荣往里推推自己坐在床上,把《有没有告诉你》换成刘德华。福荣说,这些东西我不要了,给你跟花花吃吧,我回厂里加班。
秀明不来了?俊荣明知故问,语气是关切的,心里却是有几分恶毒的快感。
不来了。福荣说。
花花到现在还不来,她耍我。俊荣说。说完打电话给花花。花花说她忘记了。俊荣没好气地挂断了电话,问候了花花的老娘好几次。
俊荣甩给福荣50元,让他去买啤酒。福荣问要买多少,俊荣没好气地说随便随便,你不要什么鸟事都要来问我。
福荣刚出去,花花打电话来跟俊荣道歉,并且说下午两点后再过来。俊荣说嗯,下午我有事要做,你不要过来了。花花的声音奶声奶气的像在刻意讨好俊荣一样,但在这个时候,俊荣觉得这样的声音显得很虚假。
俊荣刚把刘德华换成《有没有告诉你》,福荣就回来了,抱着一箱啤酒回来。一箱啤酒24瓶。俊荣吓了一大跳,骂道,你发神经了呀福荣哥。福荣说你才发神经,买一箱便宜。俊荣说,50元能买一箱?福荣说你以为就你有钱?俊荣大笑。笑过后又说,你是大象么要喝一箱啤酒?福荣骂,让你一次喝完啊猪?俊荣说,这么热的天啤酒要冻的才好喝。福荣说,有六瓶是冻的,俊荣你不要总把我当白痴好不好?
菜摆得一桌子都是,是他们家附近那间大排档里最好的几个菜。
福荣很节省,是连内裤都要穿破洞了才扔的人,所以从他买回来的这几样小炒可以看得出他对秀明是何等的用心,而贴钱买回一箱啤酒,则是被秀明爽约刺激得头脑发热了。
你为什么总是要听这首歌?福荣问。
因为我总是很孤单,俊荣说,那你为什么总是要听刘德华?
因为我觉得刘德华很潇洒,福荣说,我希望自己能像他一样潇洒。
俊荣引福荣讲秀明的事,但福荣不肯讲。俊荣知道福荣的酒还未喝到火候,就一个劲地劝福荣喝酒。福荣对食物的兴趣远远高于啤酒。俊荣说,又没有人跟你抢,你吃这么快做什么?福荣说,这些菜好贵的,我不多吃点不解恨。
俊荣又说起简国强师傅的事,福荣还是不感兴趣,俊荣于是跟他讲了前些天遇到赵莉莉的事。
俊荣答应过赵莉莉保守秘密的,现在也顾不上了。俊荣对赵莉莉有些气不过,他原以为,自那天晚上的摩托车事件后,赵莉莉对自己的态度会有所转变,会主动给他安排些有油水的工作的,没想到隔天他从厕所里出来后见到赵莉莉,笑容满面地跟她打招呼,满怀热情地想跟她套套近乎,赵莉莉有礼貌而且很淑女地说,你有什么事吗?
听完俊荣的牢骚后,福荣傻里傻气地说,你真的想搞这个女人啊?
靠,俊荣骂,我才不要搞婊子!
不想搞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谁生气了?
福荣说,喝酒,喝酒。喝下一大杯,擦擦淌出嘴角的酒又说,这个女人的确骚。
俊荣一口酒差点喷了出来。
福荣又说,不过她也挺不容易的,她比我们大家都辛苦。
俊荣说,你怎么跟她很熟的样子,你不会是暗恋她的吧?
神经,福荣骂,你以为个个都像你?只要是个女人就要暗恋。赵莉莉的事是简师傅跟我讲的,有一次我请师傅喝酒时说起的。师傅说赵莉莉很不容易。
福荣经常请师傅喝酒,有时候带上俊荣,有时候不带。师傅不怎么喜欢与俊荣喝酒,说他酒风不好。
赵莉莉的丈夫原来是个顺达厂的司机,长得挺精神的,人也老实。那时,赵莉莉还不是厂长助理,只是一名普通的办公室文员,后来,他丈夫人间蒸发后,她才跟刘志根搞到一块的。开始的时候,赵莉莉两夫妻在一间厂里打工,虽然没什么钱,也是很快乐的;那个时候的赵莉莉很正派,色狼多看她几眼都会脸红。后来,他们的五岁的女儿得了肾炎,要用很多钱来治病,而且还是慢性的,怎么治都治不好的那种。穷人得了肾炎这样的富贵病,很无助,也很可怜,他们想了很多办法挣钱,每天下了班后,丈夫去开摩的,赵莉莉摆地摊卖洗衣粉,也挣不够钱给女儿看病。后来,赵莉莉丈夫跟顺达厂的一辆八成新的货车失踪了。丈夫失踪了,他开走了的货车却要赵莉莉来赔偿,赵莉莉没有能力赔,只好做了好色的刘志根的情妇。
福荣说,你以后没事不要总是调戏赵莉莉了,她已经够可怜的了。
嗯,我知道了,俊荣说,以后我对莉莉好一些,体贴一些。
你就是自作聪明,师傅以前就经常说你聪明反被聪明误。
俊荣不以为然地笑笑说,可是我既然是聪明人就没有必要装扮成笨蛋的。
福荣骂道,你是聪明人中的笨蛋。
你是笨蛋中的聪明人好不好?福荣你宁愿做聪明人中的笨蛋还是做笨蛋中的聪明人?
福荣翻了个白眼,说,我什么也不要做,我就是我。说完顾自喝酒。酒喝得有些多了,福荣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去撒尿。
之后,福荣一头倒在床上,两眼朝天,像个很有想法的人一样紧锁双眉定定地望着上铺的床板。他在想他的女朋友秀明了。
看到福荣这个样子,俊荣一时八卦,决定开解开解他。
福荣跟秀明没戏,俊荣心里明白,全地球的人都明白,只福荣自己不明白。大半年前,福荣请探亲家回乡相亲,秀明是他相过亲中最漂亮的女孩,他很喜欢秀明,可是秀明不喜欢他。就在秀明家想要正式回绝福荣的时候,秀明父亲住院割阑尾,福荣跑到医院鞍前马后地侍候,还主动埋了医院的单。这样,秀明父母就认定了福荣是个可靠的好男人,而且一时也拿不出钱来还给福荣,就逼着秀明答应跟福荣出来打工,算是认了这门亲事。
俊荣说,福荣哥,你亲过秀明没有?
没有。
摸了她奶子没有?
没有。只拖过一次手。
你真菜,俊荣说,你这也叫拍拖?
那什么才叫拍拖?
起码要那个过才叫拍拖。
福荣斜斜地瞪了俊荣一眼骂道,你以为我是你啊,一天到晚就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蠢货,俊荣骂,你不想你一天到晚看黄片做什么?
福荣翻身对着墙,顺手扯件脏衣服捂住头,不理俊荣。
俊荣笑道,你也不想想,你对秀明那么好,好到她三天两头就问你要钱,但她对你一点也不好,亲也不让,摸也不让,你还不知道反省,你不是蠢货是什么?
福荣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声骂,你不要总是蠢货前蠢货后地讲个没完好不好?我只有不停地对秀明好,对她什么要求都答应,她才会感动的你懂不懂?!
俊荣很意外福荣发这么大火,就说,你这是在煮鸭子哪,不过小心煮熟了的鸭子飞掉哦,这里可不是我们乡下,是花花绿绿的大城市。
福荣又倒到床上去,说,我不想和你说话了,我要睡会。没到三分钟,鼾声响了起来。
福荣睡了,俊荣自觉无趣,也上床睡觉。
他们上班挺辛苦的,不睡则已,一睡就睡到黄昏。兄弟俩醒来后,肚子饿了,把中午的剩菜吃了,又喝了几瓶啤酒,然后结伴去街边玩桌球。福荣呆头呆脑的,玩桌球远远不是俊荣的对手,俊荣每次玩桌球都说跟福荣玩很无聊,对天发誓这是最后一次跟福荣玩,但每次都不是最后一次,因为他找不到别的人陪他玩,也找不到比玩桌球更低消费和更有趣的娱乐。
因为夜里梦到了赵莉莉,俊荣起来后发觉内裤脏了,所以他一个早上都是想着赵莉莉,正在用磨机切割多余的边料时走神了,高速转动的磨机掉到地上才猛地跳起来。磨机把地上的电线切断了,烧了保险丝,俊荣这边的区域就断了电。
好多机器停了下来,不少工人在车间里乱转。虽然很快就换了保险丝重新供电了,但已经造成了影响。因为俊荣是总厂那边派来的人,车间主任不好说他什么,也不能给他什么处分,就把这事报到赵莉莉那里去。
俊荣轻飘飘地抽着烟向厂长室走去,心里有一丁点不安和很多的期待,他恨不得一天到晚都能看得到赵莉莉。
俊荣上楼梯的时候遇到刘志根夹着个皮包趾高气扬地走下来。俊荣说,刘厂长出去办事哪?刘志根嗯的应了声就擦肩而过,走过了又回头喊俊荣,你小子,注意点安全,可别又弄出个什么工伤来了。俊荣谦卑地站住,回头,说,以后不会了刘厂长,您放心好了。
俊荣站在走廊,看刘志根钻进乳白色的凌志车里扬长而去。俊荣不明白,有这么大一间厂、开这么贵的车、泡这么多妞的人,为什么会赔偿死在他的工厂里的简师傅的问题上那么小器?刘志根是出了名的好色。
厂长室宽大而豪华,最外面是会议室兼赵莉莉的办公室。赵莉莉的办公室是个玻璃盒子,原本设计的时候没有考虑到有一天会有一个叫做赵莉莉的女人会在厂长室里办公,后来就在会议室里用玻璃隔出一个小间来,像传说中的养金丝鸟一样把赵莉莉关在里面。会议室里面是刘志根的办公室,跟外面的会议室一般大小,有洗手间和卧室。俊荣刚一进去,只是站在外头的会议室内,就感觉到有一股淫荡的气味,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两个交叠在一起的裸体的人,一个是赵莉莉,另一个是他自己而不是刘志根。
赵莉莉教训工人时的泼辣是出了名的,在来的路上,俊荣打定主意,不跟她顶嘴,她要骂得难听就把自己当成聋子好了。然而赵莉莉没有骂他,还神奇地送了一支洗面奶给他,说车间里的金属粉尘大,用这个洗面奶效果很好。俊荣明白赵莉莉是在还给他一个人情,是他帮赵莉莉推车去加油的人情。俊荣接过洗面奶,心里有些委屈,觉得这个人情还得太迟了,他都快想不起来那天晚上的事情了。
你找我来就是要送我洗面奶?
主要的事情是这个,不主要的事情是要跟你谈谈安全工作的重要性。
俊荣忍不住笑了起来,刚才心里那点儿邪念很奇怪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说,你还蛮有幽默感的,我喜欢。
俊荣你正经点,现在可是上班时间。
你的意思是说,不上班的时候可以不正经?
你再这样我就真的要生气了。
俊荣被说得心中一愣,收起了嬉皮笑脸。
赵莉莉简明扼要地给俊荣讲了几句与安全生产有关的话就打住了,完全是走形式。俊荣以为赵莉莉要让他回车间了,心里正盘算着要如何才可以跟赵莉莉多呆会,他有些喜欢赵莉莉身上的香水味了。赵莉莉突然问总厂那边的人是不是对简国强师傅的死有看法。赵莉莉的香水薰得俊荣有些头脑发热,很想在她俊俏的脸上吻一口。赵莉莉放在桌上的手机上挂着一只闪闪发光的水钻饰物,看上去很有层次。俊荣说,你这个手机很漂亮,新买的吗?赵莉莉说,我在问你简师傅的事。
俊荣笑笑说,死了人那么大的事,别人能不说吗?
说的也是,赵莉莉说,听说总厂那边的人对刘厂长有些看法。
不要说总厂那边的人,顺达厂这边的人都说简师傅死得让人心凉。
这么严重?怪不得最近大家都有些阴阳怪气的。
也没什么了,后来刘厂长还是赔了不少钱的,简师傅的后事也办得体体面面的,总算有个交待。
送简国强师傅去的那天,赵莉莉也去了,所以她说,简师母有些可怜,才40岁出头,就死了两个老公……
会计拿着一沓单来让赵莉莉签名,俊荣就走了。
俊荣慢慢腾腾走下楼梯,站在楼梯口仰头遥望,从怀里掏出赵莉莉送的洗面奶闻。一辆来势汹汹的浅绿色别克吱的一声停在俊荣跟前,把俊荣从白日梦里惊醒。车内就跳出四名衣着光鲜的女人。这几名妇女神色古怪,脸上既兴奋又压抑,看那阵势像要去抢劫银行。俊荣有些惊诧,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俊荣觉得开车的那个鸡窝头脸上的妆化得像戏子的悍妇看上去很面熟,像在哪里见过。
俊荣任由双脚带着他重新上楼让眼睛把这几位来历不明的女人看看清楚。四名妇女昂首挺胸进入了厂长室。正当俊荣在厂长室门外犹豫的时候,里面传来赵莉莉一声尖叫。
当俊荣冲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打起来了。主要是赵莉莉在挨打。在四名悍妇的狠揍下,赵莉莉毫无还手之力。鸡窝头女人一边打还一边指挥大家别弄坏了东西,说什么这里的每样东西都是她家的。俊荣想起来了,这个鸡窝头是厂长刘志根的原配夫人。俊荣喊,别打了别打了。可是打得更激烈了。俊荣身旁站了两位隔壁财务科的女人,一位是会计,另一位是出纳,但这两个女人都没有去拉架。赵莉莉的上衣被撕破了,她用双手护住胸口缩在墙角处。俊荣大喊一声冲上前去,用钳工师傅有力的双手七手八脚地扯开了混战中的妇女们。
够了,够了,俊荣喊,喊声未完,脸上火辣辣地痛了一下。鸡窝头赏给他一记耳光,啪的一声巨响。
你死开!另一个女人趁俊荣发蒙之际,把他推倒在地。俊荣吃惊地发觉,在某些时刻,女人的气力一点也不比男人小。
俊荣郁闷之极,先是吃耳光,接着又摔倒在地,忍不住大发雷霆,抓起椅子朝着一个女人的壮实的大腿横扫过去。
形势有变,四位悍妇一愣之下将矛头对准俊荣,四个人一下子对俊荣形成了包围之势。俊荣一边乱舞椅子一边高声喊叫,让出纳或者会计打电话报警。旁边科室的人也被惊动了,门外聚了不少心下惶恐的科室干部。俊荣被一把砸过来的椅子撞中了大腿,痛得他杀猪般大喊大叫,一发狠,舞起椅子又去砸人。
他们是中午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说起这些的,当时俊荣对福荣的话不以为然,说,福荣你怎么好像很了解女人一样。福荣说,我不了解女人,但了解赵莉莉,我知道她是那种人,肯定会回来的。
赵莉莉是哪种人?有人问。
回来上班的人。福荣答。
俊荣再次表示鄙视,福荣气不过,就跟俊荣打100元的赌。
打赌的结果是俊荣输了,赵莉莉休息了10天后回厂上班,没事人一样在厂里各处走动,她的脸上并无疤痕。
俊荣郁闷之极。输了100元倒在其次,主要是赵莉莉让他失望了。
回去的路上,福荣买了三块钱咸香花生。回到出租屋,福荣要喝啤酒,找不到起子,在桌沿一撞,瓶盖没起来,瓶嘴飞起来了。福荣停了片刻,把酒倒在茶怀里,倒满了自己的,又要倒给俊荣。俊荣从床上跳起来骂道,你发神经啊傻逼,碎玻璃喝到肚里喝死你!
福荣的眉头锁了锁,说,那给你另开一瓶。
俊荣说,我有说过要喝啤酒吗?
福荣说,花生都买回来了。
俊荣忍不住大笑,气倒是消了一大截了,从床上跳下来喝啤酒。
福荣不知从哪变出一张影碟来,是《色戒》。俊荣一看就乐。兄弟二人,并排靠在下铺一起观赏起美女汤唯来。
只看了一会,俊荣睡着了。
过了很久,俊荣醒了,发觉福荣还在睡。
他们太累了,连续加了好几天班。当然,也可能是这个片子有催眠的功效。
俊荣头晕晕地突然觉得眼前一亮,赶忙推醒福荣。
福荣只看一眼就支起了帐篷。俊荣本来也有几分意乱情迷,看到福荣这样,精力分散了,只顾着乐。
福荣回去前,秀明过来找他去买东西。秀明要福荣带些东西回去给她父母。
星期天,俊荣还在床上睡,福荣说过一会秀明就要来了,让俊荣快起来。俊荣理都不理他,翻个身继续睡。福荣继续催,说是兄弟的话,就赶紧起来。俊荣说,鸟的兄弟,如果你们要用地方,我就起来去外面吹吹风,如果不是,我就睡觉。
平时,都是福荣迁就俊荣,不知这天福荣哪根神经搭错了线,高一声低一声地求俊荣起床。俊荣被折腾得火冒三丈,跳起来就骂,傻逼你找死啊,一大早的干鸟!福荣被骂得怕了,去门外守着,打算把秀明拦在门外,不让她看到睡在床上的不雅的俊荣。俊荣翻身看一眼福荣圆滚滚的背影,心里埋怨,傻不拉叽还穷讲究,有病。俊荣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秀明要跟福荣去逛街,自己为什么会变得这么横。
秀明没有像福荣预期的那样来到门外就跟他去了逛街,她来到的第一件事是要进屋找水喝,她渴了。福荣说不要进去了,路上买矿泉水。秀明说,花那钱做什么,你屋里养着个美女不敢让我进去吗?
俊荣忍不住接话,屋里有一个靓仔,美女在门外。
秀明进屋喝了水后拉俊荣一起去逛街,俊荣不肯去,秀明说她也不去了,福荣只好假装大方去跟秀明一起力邀俊荣一起去。俊荣说,你们去拍拖我跟去做电灯泡?福荣不作声,秀明说,我们拍我们的拖,你负责拎东西。
秀明当着福荣的面向俊荣撒娇,福荣站在一旁傻笑,很幸福的样子。俊荣遇到美女的时候心肠就是软,虽然这个美女是他的好朋友的,就听了美女秀明的话跟他们一起去逛街了。
一路上,秀明总是跟在俊荣身边,他们有讲有笑的,福荣则像条沙皮狗一样跟在这两个开心的人旁边。从公交车上下来,福荣问秀明要不要吃雪糕,秀明说想吃,你去买。福荣屁颠颠跑到马路对面去买了三个雪糕回来。望着福荣臃肿的身体在人流中跑来跑去,俊荣对秀明说,你对他一点也不温柔,你不怕他生气吗?秀明不屑地说,他生什么气?俊荣说,你们在拍拖,但总不见你们一起拍拖,听福荣讲,你不准他到你们厂里去找你。秀明说,他什么都跟你讲。俊荣说,我们是老同学,又是好朋友——福荣对你千依百顺的,但你很少过来找他玩。秀明说,你不觉得跟他在一起很无聊吗?俊荣还想说什么,看到福荣回来了,就笑笑,假装看正好经过的洒了很多香水的美女们,还吹流氓口哨。
去哪里,要买什么,都是秀明说了算。
他们先去了一间卖旅行包的店。秀明要买个包装一会要买的东西他们挑了半天挑中了一个彩虹牌超大背囊。
这奇怪的三个人,越往后逛情绪越不对劲,福荣越来越郁闷,俊荣越来越不安,倒是秀明,一路上都是有说有笑的,工厂里那些琐琐碎碎的小事情,她恨不得一股脑全部都告诉俊荣。晚上,秀明走了后,福荣闷闷不乐地对俊荣说,秀明一个月里跟他说的话加起来也没有今天她跟俊荣一天说得多。俊荣本来说句难听的话加深一下福荣这个傻子的郁闷的,话到嘴边换成了安慰,他说,你们是自己人,尽在不言中。
逛街的时候,都是秀明在买东西,俊荣被动地做顾问,给每一件秀明选中的东西作评估,福荣负责付款及做搬运。秀明买了衣服、皮鞋、皮带、围巾等东西给她父母及弟弟,还买了饼干干果等一应零食,经过干货店时,异想天开,又进去买了些沙参核桃等东西。福荣手上的东西越多,俊荣对他的同情就越深,好几次都想出声劝劝秀明。
彩虹牌背囊终于被塞得满满的了。秀明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问俊荣为什么不买些东西回去给父母。俊荣说他没带现金,不想买。
后来他们还一起照了大头贴相。俊荣有些为难,让秀明和福荣拍,他在外面拿着东西,秀明不同意,在他后面使劲一推,把俊荣推了进去。
赵莉莉新居入伙,高调请客,顺达厂的中层干部和福荣俊荣都在被邀请之列。福荣因为回家了,打电话来让俊荣帮他随份子送礼。俊荣除了像大家一样随份子外,还特意去买了个半个人高的多啦A梦卡通猫作礼物。他在卡通猫的兜兜里夹着张纸条,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下一段话:送你一只未来之猫,希望它能帮你实现所有的梦想——你永远的朋友伍俊荣祝你心想事成。
按当地的风俗,入伙酒要在家里喝才喜庆,场面越夸张,主人家就会越兴旺。
俊荣去到后,大部分的中层干部已经到了,客厅里摆着三桌麻将,旁边还有不少人兴致勃勃地买马。刘志根和赵莉莉在厨房里忙乎。刘志根掌勺,赵莉莉打下手,忙而有序,一派夫唱妇随的喜庆景象。
俊荣拿着用粉红色礼品纸包着的卡通猫站在厨房门外,刘志根高大肥胖的身体在俊荣面前晃来晃去,让他的手足有些僵硬。赵莉莉有些奇怪地看看俊荣,又看看他手上的礼物包,轻描淡写地说,你还给我带来了礼物啊——拿去放在床上吧,屋里到处都站满了人,只有床还是空的。
大家平时习惯了刘志根日理万机时的老板模样,谁也没料到他的厨艺这么高超,一把勺子,在工厂以外,又一次把他的员工们征服了。
经过这一次后,俊荣每次想起赵莉莉的情人刘志根,就忍不住要自卑。刘志根是个多才多艺而且还有很多钱的老板,他只是一个民工而已。他唯一比刘志根优胜的地方是他没那么花心。问题是,如果他也像刘志根那么有钱,花不花心他自己也不敢保证。
酒席散了后,俊荣搭生产部部长的顺风车回出租屋,从部长的嘴里了解到,刘志根正在跟老婆闹离婚,他老婆上次到厂里来把事情闹大了,令刘志根下定决心离婚。俊荣其实已经猜到了,赵莉莉那间豪华的房子是刘志根买给她的,但还是要向部长证实一下。俊荣真的很失落,有种看不到将来、前路茫茫的感觉。
回到出租屋,俊荣洗澡后本想睡觉,无奈头脑不舒服,挫败感让他看什么都不顺眼,就跑出去买啤酒回来喝,一边喝一边重看一次《色戒》。上次跟福荣一起看时睡着了,他都没看明白这部很有来头的电影讲的是什么。
可能这个片子真的有催眠作用也说不定,俊荣再次睡着了。俊荣睡得很香,梦到自己抱着秀明亲,没完没了地亲,耳边还听到秀明一声接一声地喊:俊荣哥,俊荣哥。
俊荣猛地惊醒了,睁开眼睛一看,看到秀明的脸几乎贴在他的脸上,骇得差点狂喊救命。
你没有关门,秀明说。
你过来做什么?俊荣问。
我过来拿回我自己的东西。
什么东西?
不告诉你。
为什么要拿回去?
我跟福荣分手了。
分手?我怎么没听福荣讲过?
我刚刚决定的,他还不知道。
你们为什么要分手?
他太笨了,笨到连我爸都看不过眼。
秀明打电话回去让她爸到车站去等福荣,取福荣带回去的东西。但福荣丢了秀明家那个包了,是从省城坐汽车回县城的时候丢的。从省城到县城的汽车像个摇篮,福荣刚刚在这个摇篮里坐稳就开始睡觉,一觉醒来,就到了县城。要下车了,才发觉彩虹牌背囊不见了。
福荣伙同秀明爸爸一起去找车站的人讨个说法。司机懒得理福荣。原因是福荣上车的时候,司机曾让他把两个大包放在车肚子中的行李架中,到终点站了再拿。福荣看到车里有一半座位是空的,就说车上有地方放包,不用放到里面去了。福荣是那种什么都要操心的人,自己的行李不放在跟前看着他不放心。
福荣被司机驳得无话可说,垂头丧气地拉着秀明爸走。秀明爸不干,要找车站领导理论。车站领导更横,说,行李放在行李架上,司机或者乘务员会交给旅客一张行李条,下车后凭条取行李,而拿到车厢里的东西,都不会发行李条,也就是说,现在福荣可以说丢了一个包,也可以说丢了十个包,都是口说无凭的,车站不可能为了这样的情况作赔偿。
从车站里出来,秀明爸看福荣的眼神里明显带有恨铁不成钢的成分,把福荣看得后背凉凉的,站在那里搓着手,不肯走,他要拉秀明爸去买东西,要重新买一次东西给秀明的家人。
秀明爸早就在电话里知道那些东西全部都是福荣花钱买的,所以不是很心痛,就说算了,回家吧,东西我不要了。
如果福荣这时听了秀明爸的话干脆地回家也就罢了,秀明爸大概不会干涉福荣与女儿的事,毕竟他欠着福荣的人情。问题出在福荣这个傻子身上,他居然拉开旅行包,要把准备送给叔叔和父亲的衣服送给秀明爸。秀明爸惊奇地看到福荣把包里的东西翻出来,弄得一地都是,气不打一处出,扭头就走。
秀明爸在电话里告诉秀明,他望着满地的衣服和手忙脚乱地想把自己父亲的衣物送给别人的福荣,突然觉得很心寒,觉得自己真是愚蠢得无药可救,居然要把女儿交到这样的人手上……
听完秀明的描述,俊荣长长地松了口气,手在无意中碰到了桌上的鼠标。电脑原来是黑屏的,鼠标被碰了后出现了画面。《色戒》里那段名扬全球的第二场激情戏出现在秀明和俊荣面前。俊荣吃了一惊,手下意识去关电脑,却碰到了音箱,夸张的床戏的声音也冒出来了。这对旧音箱的接触不大好,刚才有些接触不良,现在俊荣的手把声音也弄出来了。
秀明几乎被这该死的电影击倒了,愣了一会,转头看看俊荣,又转回去看看电脑,脸通红通红的。俊荣也有些发蒙,等他反应过来,秀明已经冲到外面去了。
五分钟后,俊荣穿戴整齐,锁好门,去追秀明。在这五分钟内,俊荣下定决心,要把流氓进行到底。
秀明没有走远,站在巷口的路灯下等俊荣来追她。
我们去吃夜宵吧。俊荣说。
不吃。
那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你送。
你到底想怎么样嘛?
不知道。
如果福荣不是我同学,你说我们有机会相好吗?
秀明皱眉,闭眼,叹了一口气,脑袋倔强地别向旁边。五六米外,一棵大树下,一对情侣正在忘情地接吻。
秀明抬头望着俊荣不说话,满眼都是忧伤。
俊荣被这忧伤所惑,之前因为有福荣挡在前面而故意压抑下来的对秀明的想象,在这忧伤的鼓动下,朝气蓬勃起来了。而秀明没有拒绝,她的眼睛在适当的时候闭上了。
福荣回来的第一件事情不是回出租屋,也不是回顺达厂,是去找秀明。而秀明早就猜到了福荣要来找自己,用两个塑料袋装了福荣以前送给她的衣服围巾之类的东西,要还给福荣。福荣在老家被秀明爸单方面退了婚,被家中的父母埋怨,心里已经郁闷之极,秀明是他最后的期待,这会见到秀明冷若冰霜但毫无愧疚之色的脸,一时悲从中来,忍不住要哭。
秀明又拿出个信封来,说,这里面有1000元,都还给你了。我也不知道花了你多少钱,但我只能拿得出这么多钱了,再多我也没有了。我们两清了,以后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福荣号啕大哭,满脸的眼泪鼻涕,狼狈不堪地硬要把两个塑料袋子塞回去给秀明,又把信封塞进秀明的口袋里,嘴里还喊,秀明你不要这样对我,秀明你不要这样对我……
秀明的工友在不远的地方评头论足。
秀明好不容易才摆脱纠缠,飞也似的逃进厂里。福荣手忙脚乱地捡起地上四五个包包,去追秀明,但在大门外被保安拦了下来。
秀明回到宿舍里,宿舍的工友看着她发笑。秀明瞪一眼工友,倒在床上,望着上铺发呆。秀明下意识摸了摸口袋,摸出一个信封来,是刚才她要还给福荣的那1000元,忙乱中被福荣塞回来了。接着进来了一个保安,交给秀明两个塑料袋。
保安嘻嘻笑着说有个胖子让他一定要把两袋东西送过来给秀明。秀明说,他要你送你就送啊?保安说,没办法呢,他在那里又哭又闹的,烦死了。秀明听到保安这样讲,忍不住笑了笑。保安说,他还给了我10元钱,说是给我的辛苦费——这钱我不要,也都给了你吧。说完递给秀明一张10元的人民币。秀明看到钱,神经质地往后跳。
从此以后,秀明再也没见过福荣,关于福荣的一切,都是从俊荣那里了解到的。为了躲避福荣没完没了的纠缠,秀明换了手机号码,换了工厂。
当天晚上,福荣回到出租屋,饭没吃,澡也没洗,和衣倒在床上就睡。福荣从来就没有试过失眠,当他确定自己已经失去秀明后也没有失眠,他似乎坚信,只要他能美美地睡上一觉,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
秀明打电话告诉了俊荣福荣来找过她的事,俊荣听了心里还不是滋味,特意加班到很晚才回去。回到出租屋,还没进屋,俊荣就听到福荣的鼾声,稍微放心了些,轻手轻脚洗洗就睡了。俊荣好不容易才睡着了,似乎只睡了一会,就被福荣推醒了。福荣让俊荣陪他喝酒。俊荣头昏脑涨地坐起来,看一下床头的闹钟,凌晨三点。福荣把一瓶白酒砸在他的床上,他手里拿着另一瓶。俊荣清醒了些,脑子里闪过秀明的脸,心里的恼怒一泄而注,好脾气地下来与福荣一起喝酒。
俊荣酒量不大,只一会,就醉得睡过去了。俊荣醒来,天已大亮。醒来后的俊荣发现自己睡在福荣的床上,福荣睡在他旁,正用嘴在啃他的肩膀,口水弄得俊荣整个肩膀都湿了。俊荣恶心得想吐之际,听到福荣说梦话:秀明……我要你做我的……老婆……
一星期后的一个下午,福荣和俊荣正在工位上叮叮当当地出卖体力和技术,洒满了香水的赵莉莉来到车间,跟车间主任闲扯了几句后直接走过来找福荣,让他跟她到厂长室去一趟。
俊荣使劲嗅,觉得赵莉莉用的香水好高级。
大概20分钟后,福荣回来了。福荣的脸拉得老长,让俊荣误以为他要炸掉顺达厂。刚才,赵莉莉跟他做思想工作,说幸福总厂那边会重新调两位技术工人过来,福荣将回去那边上班,然后当着福荣的面打电话通知财务马上结算福荣这个月的奖金、加班费、清凉饮料费、伙食补助金等一应款项。自简国强师傅的事情后,幸福总厂把福荣俊荣这些人的收入发放权下放给顺达厂了。
在顺达厂上班比幸福厂辛苦很多,上班时间也长很多,但收入差不多翻了一倍,现在突然让福荣回去,福荣郁闷得要死。自从秀明没指望后,福荣变成一个比以往更卖命工作、更节省的人,每天都加班到车间主任来赶他走,他对俊荣说,他用在秀明身上的钱太多了,他要重新存一笔钱,好去追另一个女孩。
俊荣很不愿意接这个话头,但又不得不接。俊荣说,你也不至于这么着急吧,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福荣说,我能不着急吗?忠义的儿子都5岁了,铁牛才24岁,上个月也结婚了。俊荣问,铁牛是哪个?福荣说,铁牛是我堂弟,他妈到我们家炫耀,说她的儿子铁牛出息,想要嫁给他的姑娘从河南排队排到河北。
俊荣无话可说,忠义他是认识的,是他们的同学,比他大一岁,比福荣小一岁,技校刚毕业没多久就搞大了一个女孩的肚子,他家里就帮他把那姑娘娶回了家。俊荣说,我们不能跟忠义比……话未说完,福荣就恶狠狠地抢白,怎么不能比?他是男人,难道我们就不是男人?
俊荣从未见福荣如此气急败坏过,再加上他心里有鬼,就找个借口走开了。
福荣拿着薄薄的一沓钱去更衣室换衣服,准备走人。俊荣去厂长室找赵莉莉说情,希望赵莉莉看在自己曾帮过她的分上给福荣一个机会。赵莉莉爱莫能助,是刘志根的决定,她只是执行者。俊荣说,赵小姐,你是刘老板最得力的助手,你帮一帮福荣吧,他很可怜的。赵莉莉说,我跟了刘老板这么多年,他决定了的事情,是不可能更改的,更何况,幸福总厂那边的人明天就要到了,福荣的工钱也结算清楚了,你让我怎么帮?
其实,俊荣也明白,福荣被顺达厂辞退也是他自找的。在这一周内,福荣先是用锤子砸扁了自己的大拇指,然后又用切割机切坏了十几件冲压件,而总厂那边的质检科,把四分一的加工好的冲压件以质量不过关为理由退了回来,这被退了回来的冲压件,九成是福荣做的……福荣的确没有理由再留在顺达厂了。
等俊荣下班回到出租屋,福荣已经搬走了,大概是搬回幸福总厂的集体宿舍去了。俊荣这天没有吃饭就回出租屋,本来想请福荣去吃饭,喝点啤酒什么的,这时看到空空的下铺,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俊荣打电话给福荣,想问问他,他挂在窗台外的湿衣服还要不要,但福荣关机了。
第二天,俊荣起床刚开机,就收到福荣的短信:挂在窗台外的衣服,等干了后麻烦你帮我收起来,哪天你回总厂给我拿过来吧,我再也不想去顺达厂了。
福荣走后,俊荣搬到下铺睡了。福荣留下来的几套衣服,被一个塑料袋装着放在俊荣原来睡的上铺。衣服被叠得齐齐整整的,是秀明叠的。福荣走后,秀明休息就过来与俊荣一起过。他们添置了电饭锅、电磁炉等一些简单厨具,偶尔会像两口子那样举案齐眉一下。
有一天,俊荣还没起来,秀明去买菜了,福荣在外面敲门。俊荣以为秀明忘记带锁匙了,就光着身子去开门,一看是福荣,吓了一大跳。福荣说他没衣服穿了,要来拿衣服。俊荣赶紧发短信给秀明,告诉她福荣过来了。
福荣虽然不是很聪明,但也看出了,这间他曾经住过的屋子里有女性的气息。俊荣故意装成不好意思的样子说自己正跟一位制衣厂的女孩拍拖。福荣没说什么,在床上坐了十几分钟,在屋子里各个角落看看,又拉开窗户看看外面的风景。
俊荣问,要喝啤酒吗?
不喝。
要喝的话,我去买。
不用,我走了。
我请你去吃饭吧。
不用,我回厂里还有事,先走了。
时光易逝,转眼间,年关将近。
秀明在空调厂上班,年底没什么生意,早早就放假了,想早些回家,但又有些舍不得俊荣,干脆搬到俊荣的出租屋住,每天像个家庭主妇般在家里守候着俊荣。
顺达厂和幸福总厂的放假时间是一致的,即是说,福荣将与俊荣一起在过年前四天放假。福荣早就跟俊荣打过招呼了,今年他要跟俊荣一起回家。俊荣以为福荣失恋了,今年不会回家过年,听到他这样讲,郁闷至极。俊荣要跟福荣一起回家,就不能跟秀明一起回去。恰恰在这时,顺达厂,或者也可以说是顺达厂的老板刘志根出了点事,顺达厂提前放假了,比幸福厂提前了差不多两周。刘志根说,做什么生意,不做了,放假,工资照发,没有奖金,没有年终奖,放假!
赵莉莉失踪了,连同她一起失踪的还有刘志根一本30万元的存折——刘志根送给赵莉莉的房子也易主了,她自己的那间旧房子早在几个月前就卖了——刘志根帮她找的买主。
上次刘志根老婆带人到厂里殴打过赵莉莉后,刘志根太生气,一时意气用事,拍着胸口回家要跟老婆离婚,口口声声要给赵莉莉一个名分,可是,他老婆使用了弃妇的普通手法一哭二闹三上吊后,他就放弃了离婚这个念头了。他放弃离婚也就罢了,赵莉莉无意中了解到刘志根除了自己外还有别的女人,于是非常恼火,明白到顺达厂非自己久留之地,刘志根不是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有人劝刘志根报警,刘志根骂道,报鸟啊报,陪了我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那点钱就算是她的辛苦费吧。
刘志根表面上看着潇洒,内里却苦,没什么心思做事,干脆提前放假。
这样,俊荣不与福荣一起回家就不用找借口了。
大年初三,技校同学聚会,福荣中午带着点心水果到俊荣家里去玩了,他要跟俊荣一起去参加聚会。
过年前,福荣就到俊荣家里去过一次,说好了一起去参加聚会。俊荣说,你打个电话过来说一声不就行了吗,犯得着专门跑一趟来说这丁点儿小事?福荣说,我在家里呆着很闷,我是来找你玩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没别的朋友。俊荣可不想跟福荣玩,与秀明在一起的事他还没跟福荣讲,每次见到他心里都发慌。
俊荣问,这天寒地冻的,很多火车都停开了,你怎么能回来呢?
福荣说,我退了火车票,坐飞机回来了。
俊荣说,你真有钱。
福荣说,我想家,也想你。
俊荣说,你可别想我,我害怕。
初三这天,福荣在俊荣家看电视,俊荣回房间睡觉。
同学聚会从晚餐开始。没什么新鲜事,大家嘻嘻哈哈说些离愁别绪,异域奇闻。餐后去K歌。
节日的县城到处张灯结彩,说不尽的太平盛世,道不尽的歌舞升平。
福荣拉着俊荣说他很想去酒吧喝酒,不想去K歌,因为他不会唱歌。俊荣不以为然地说,现在谁还去酒吧喝酒,没情调,你想喝酒,到K房一样可以喝。
俊荣能唱不能喝,本来不打算喝酒,但福荣总是粘在他身边,没事就找他喝酒,没一会,他就醉了,醉得像烂泥。
俊荣后来听同学说,是福荣送他回家的。福荣力气大,一个人背着俊荣到外面找出租车。但同学只看到福荣背着俊荣下楼,下楼后的情形如何就没有人知道了,大家都顾着自己玩。
俊荣迷迷糊糊中觉得好冷,睁开眼一看,看到福荣扁圆扁圆的脸几乎贴在自己的脸上,酒吓醒了几分。酒虽然醒了很多,但俊荣的手脚还是软绵绵地没有力气。
俊荣神奇地发现自己坐在地上,光着膀子靠墙而坐,地点是县城的某条小巷内,更神奇的是,福荣手上紧握水果刀,刀尖已经插进他的胸膛。俊荣这一吓几乎魂飞魄散,要挣扎,却又被福荣另一只手死死掐住着脖子。
刀子太钝了,不脱了衣服插不进去。福荣说。说得一本正经的。
福荣的话相当有意思,俊荣差点没笑出声来。
刀又插入了些,俊荣哭。
福荣也哭了,无声的哭,只有眼泪,没有声音。福荣说,我想一刀把你的心剖开看看里面是不是黑的。
俊荣又听到福荣讲,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接着,是刀子跌落到地上的声音。正当俊荣暗暗松一口气时,脸上挨了一记耳光。
这一记耳光,福荣用尽了力气。
俊荣侧卧在地,又害怕又无助,眼睁睁看着福荣不知从哪儿掏出瓶白酒来倒在他的衣服上,把衣服烧掉了。
羊毛衫,羽绒服,纯棉内衣,全部都化为灰烬,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福荣悄无声息地走了。
后来,俊荣在衣服的灰烬中找到了自己的手机和一串锁匙,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这串锁匙中,有一条锁匙可以打开他老家的大门,有一条能打开他打工那个城市的出租屋的大门。
天气太冻,俊荣胸口的血很快就冻成紫黑色的了。俊荣动了一下身子,手摸到地上的刀子,拣起来,解恨地扔得远远的。俊荣扯动了伤口,痛得他想喊娘。
俊荣扶墙站起来的时候,碰到了地上的空酒瓶。酒瓶叮叮当当地滚得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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