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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教见闻

2009-08-28张晓权

凉山文学 2009年4期
关键词:彝族

张晓权

2001年,四川省政府为推行党中央的民族政策,帮助和拉动少数偏远落后地区的文化、教育、经济、交通等的发展,推出了一个“十年行动计划”。全省上下从此掀起了一股支、扶、帮、促偏远贫穷落后少数民族地区的活动高潮。

2004年我第一次参加由我们四川省政府发动的“十年支教行动计划”活动,离开故乡荣县的黄大清学校,来到位于大凉山腹地的普格县洛乌沟中学。

我们一行六人从自贡市荣县出发,坐了近三个小时的汽车到峨眉,再从峨眉乘七、八个小时的火车就到了西昌。

离开家乡时,我们受到了家乡父老的热情欢送。学校领导、同事为我们送行,县局领导为我们设宴,亲朋好友为我们饯行,连学生们都对我们依依不舍,肩上担负着神圣使命的我们,心情也是激动的。

西昌火车站候车室里一幅巨大的充满彝族风情的宣传画里,彝族同胞们正在欢度他们的火把节,他们穿着节日的盛装,围着熊熊燃烧的篝火,点着高高的火把,唱歌跳舞,摔跤骑马,女孩子打着黄色的油布伞,有的弹着口弦,小伙子们弹着月琴围在姑娘们身边翩翩起舞,一股浓浓的异域风情迎面扑来。

不知是在车厢闷久了的原因,还是清晨的原因,总之一下车这里给人一种清新舒适的感觉一天空是那么明净,碧蓝的空中飘着一朵朵白云,东方的太阳已经露出红红的脸蛋,一轮明月还挂在西天。深受家乡大气严重污染的我们不由得深深地呼吸着西昌清新的空气。

西昌是国家级的旅游城市,有许多值得游玩的地方,但我们没时间在这里逗留,只是在城里随便转了转就坐上普格县教育局派来接我们的小车出发了。从泸山脚下邛海边经过时,我们看见邛海的水域很宽阔,有很多游人和船,还有海鸥、帆船,泸山上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树木。然后汽车就在茂密的树林中盘旋上山,直到翻过一个叫大箐梁子的垭口,汽车才开始下坡。这时我的两个耳膜隐隐发胀,我想这可能就是高原反应吧。以后每次经过那里,都有这种反应,以至后来每次一到大箐梁子我就条件反射般开始有感觉了。

大箐梁子海拔3000多米,是普格西昌的分界线,在大箐梁子上可以远远地看见山脚下的邛海象一颗璀璨的绿宝石镶嵌在苍翠的群山之中。每到冬季,大箐梁子就会经常下雪结冰,呈现出一派北国风光了。

翻过大箐梁子汽车就开始下坡了。公路两边是缓坡,长着浅浅的草,还有低矮的土墙房子。有少许身着彝族服装的人赶着牛羊在那里悠闲地放牧,最明显的是他们身上御寒的披毡或者瓦拉把他们全身严严地裹在里面,只要有了它就能抵挡风寒了。不过我们到了这里以后才了解到传统彝族服装只是年老的一代彝族人还在穿。年轻人的衣着打扮都跟上了时代的潮流。所以除了彝族传统节日外,我们难得见到在一些宣传画中见到的十分艳丽的彝族服饰。

小车一路下坡,很快就进入了普格的地界。公路上一块巨大的广告牌上身着艳丽彝族服装的男女们正载歌载舞欢度他们的火把节。广告牌上巨大的“火把节之乡欢迎您”一下子就点燃了你的激情,仿佛那神秘久远的民族的大门已经向我们打开。

随着汽车继续下行,公路两边开始有了稻田,人口显得更密集,房子也更新且是砖瓦房而不是泥土茅草房了。他们都在房子的檐角下用树木雕成牛角之类的形状涂上红、黄、黑三种颜色做装饰。过了五道箐就到螺髻山镇,司机停车让我们下车休息了几分钟。据同车的巫局给我们介绍,螺髻山镇从前叫“拖木沟”,是彝族最集中的地方,因是著名风景区螺髻山的出入口处,因而改名为“螺髻山镇”。据说螺髻山风景奇美,古人有诗曰:“螺髻山门开,峨眉山自闭。”现有上海经济管理有限责任公司和成都盛祥经济开发有限责任公司共同出资开发其旅游资源,修有亚洲第二的高原索道以供人们上山游览。我们远远地就能看见那仿佛伸向了云端的闪着银光的索架,真想走上前去一游而后快。可惜几分钟后我们就不得不上车继续往下行。

拖木沟分新场和老场(或者叫上场和下场),上场是老场,街道逼仄,陈旧低矮的房子零乱不堪。下场是新场,街道宽阔整洁,房屋高大明亮,街道两旁的路灯上是一把把撑开的黄油伞造型,很有现代感。清一色的钢筋水泥建筑,有大型的超市和农贸市场,是改革开放以后兴建起来的。赶集天人山人海,拥挤不堪,尤其是农贸市场,有些来晚了进不了场的老乡就干脆抱了鸡公鸡婆站在市场外面等顾客来买。买卖最多的当然是他们的农副土特产品,大猪小猪都有卖,彝族人喜欢吃小猪肉,所以农贸市场里买卖小猪的人特别多,有的甚至用大小汽车来装运。还有就是山里采来的各种蘑菇,一堆一堆的,你看都看不过来。场镇上有手工擀制羊毛披毡的,还有制作、出售月琴的商店。这里的妇女们头上都包一张有着艳丽花色的枕巾,上身穿具有民族特色的前胸后背及袖口处绣有各色精致花纹的衣服。

螺髻山场镇上方有一个远近闻名的火把场,每年火把节到来时,那里就会有几万人参加隆重的庆祝活动,骑马、摔跤、爬杆、斗鸡、斗牛,还有最吸引人的选美比赛。

晚上普格县教育局在温泉山庄的餐饮大厅设宴热情招待了我们。普格县委、县政府四大家的领导都有人到场了,还有我们对口接收学校的领导以及其他一些公检法单位的领导。虽然我们一行支教人员只有六人,但坐满了五、六桌。酒菜极其丰盛,宽大的双层圆桌上下都摆满了大盘大盘的菜肴,席间还在不停地上菜。其中最显眼的是拳头大的砣砣肉,有乳猪肉也有羊肉,还有拳头大的土豆、煮得开花开朵的,光看那白花花粉嘟嘟的裂口就叫人口水直流。还有就是巴掌大的一块块荞粑粑,膨膨松松的像我们老家的千层饼。早在未出门之前我们就听说这边的人是“大块大块吃肉,大碗大碗喝酒,”但真正摆在自己面前了还是有点叫人吃惊。在主人们的盛情劝吃劝喝下,已犯眼饱的我还是用手抓起一块小猪肉送进嘴里,很细腻很香很爽口,一点不感到肥腻,吃了一口就在内心赞不绝口。接着就是喝酒了,我在家是从来不喝酒的,对于大碗的喝酒我有些惧怕,其他几位也有同感,一路上我们就把对喝酒的惧怕向巫局讲了,他们也很理解我们,仅管我们六个人都各有一位县委领导一直陪酒,其他桌上的人也不停地来往穿梭着互相敬酒,但对我们只是礼节性的表示一下,这使我们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宴会开始不久,餐厅的双合门突然被打开,走进来一排身着艳丽彝族服装的青年男女,他们年龄大都在二十岁左右,男的五官端正,高大英俊,女的眉清目秀,身材苗条,头项青布做的瓦盖,特别是穿上彝族传统的百褶裙,走起路来婀娜多姿,令人心动。他们是温泉山庄的文艺表演队,都是些专业的文艺工作者,曾经到省府成都参加演出比赛获得了第一名的。他们走进大厅,先是集体为我们唱了一首彝族的敬酒歌,然后就从台上走下来为我们几位远方的客人唱歌敬酒。听着他们动人的歌声,看着他们甜甜的笑脸,我们再也不能推辞了,最后他们把

我们几个客人一一簇拥着抬起来高高地抛向天空,抛起接着再抛起再接着,如此反复,气氛达到高潮,后来我们几个不喝酒的人禁不住他们的热情相劝,都喝得酩酊大醉了。特别是来自城关中学的刘士伟老师,因为他已经是第三次来普格参加支教工作了,在这里做出了成绩,也与普格人民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大家对他都格外热情,上上下下的领导都来向他敬酒,山庄的姑娘小伙子们显然也已经认识他了,美酒一杯接一杯地递过去,不醉肯定是不行的了。

第二天,汽车出了县城就开始下坡,经过了红军树、红军树小学,来到大河坝,汽车调头离开省道212线逆黑水河而上,公路也由原来宽平的柏油路变成了凹凸不平的窄窄的泥石路面。两边的山越来越陡峭,越来越荒凉,我们的心也悬得越来越高。因为心中没底,我们就像封建社会里父母包办嫁出的姑娘一样,既对未来的婆家充满期待又充满恐慌,不知是一所什么样的学校在等待着我们。但我心里一直都在想:既然是一所中学总是建在人多的场镇上,而不会建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吧?后来才知道这里的很多基点校确实是建在大山深处的荒凉地方,白天学生要早上九、十点钟才能到校,下午三四点钟放学后,老师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寂寥的校园里——其实就是一排孤零零的房子,有教室有寝室有厨房,但就是只有一个人。寂寞得见到天上偶尔飞过一只鸟儿都想与它说上几句话。漫漫长夜更是孤枕难眠,那种寂寞带来的恐惧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而这里的大多数教师在这样的环境下一干就是几十年。真该衷心地为他们敬个礼。

汽车一直迎着黑水河在狭窄的公路上颠簸,有些地方的路段几乎是在笔直的山崖悬壁上凿出的,飞石流沙时有发生,每次从那里经过我都提心吊胆的。过了狭窄的山谷,终于见到一片开阔台地上有一幢幢的房屋建筑,我们的“婆家人”杨主任轻轻地告诉我们:“到了!”我们终于松了一口气。

汽车经过场镇前面的小学,穿过狭窄的街道,经过一座小桥,迎面是几棵高大的攀枝花树,快走完整座场镇时才拐进一个涵洞,然后来到一道大铁门前,这就是我们的洛乌沟中学。它坐落在洛乌沟场北边,黑水河畔,普格县城所在地就在河对岸高高的尖尖山背后,有一条到尖尖山的黄泥大道挂在几乎笔直的山脊上,时隐时现在茂密的树林中。

洛乌沟中学占地不过十余亩,由一座三层教学楼和三座平房围成一个四合院。院坝中间居然还有一个干涸的鱼池。操场不大,只比一个篮球场稍大一点。前面的一排房子属当地居民所有。据介绍这里原属信用社和供销社,因为1995年6月发生的泥石流把洛乌沟桥和原来的大半个校园给淹没了,信用社搬迁后,学校买下信用社供销社的部分房屋。至今在它的右下方还有半截教学楼露在乱石堆中,仿佛在述说当时泥石流的凶险和残酷无情。

洛乌沟中学始建于1976年,现共有八个班三百六十多名学生,是建校以来的历史新高。所有的教室都集中在北头这幢新建的三层水泥结构楼房里面,每层四间教室,底层用作教师办公室和会议室、图书室以及实验室等等。我们被安排在会议室休息。——学生们早已上课,为过彝族年,这里的学校每年下学期都要比我们外面提早十来天开学——会议室布置得很规范很气派,靠墙放了一溜棕色真皮沙发,地面安了蓝色地砖。墙壁上用铝合金推玻隔出大大小小的方框,有全校教职工图表,有各种责任守则。从教职工图表栏里我们了解到全校共有二十八名教师(本学期调走了五人,其实就只有二十三名),都是清一色的大专以上文化程度,也很年轻。最大的不过40多岁。彝族汉族各占一半,但光看照片很难区分出谁是彝族谁是汉族。校长吉仕日海是一个精明强干的彝族小伙子,很有些康巴汉子的气魄,西昌师范学院物理系毕业,这里的教师绝大部分都是原西昌师专培养出来的。

中午学校设宴为我们接风。菜肴极尽丰盛,小猪儿砣砣肉当然是少不了的主打菜,另有一种极像我们外面水田里泥鳅的、他们叫“钢鳅”的鱼儿味道特别鲜美。这种鱼肉质细腻,骨刺少脆嫩,短小得一口一个没有问题。我从来没有吃到过这么鲜美的东西,所以不停地夹来吃,大概他们也觉得味美吧,三下五除二就把一大盘鱼儿夹光。再仔细打听,原来这种鱼儿由于生长在水温极低而且湍急的河里,其活力之强,捕到后放在盆中可存活很久,所以味道极其鲜美,因为很难捕捉到,所以价格也贵,时下已涨到三、四十元一斤了。

地处金沙江上游的白水河、黑水河的水温之低,过后不久我们就领略到了。农历七月上旬,这里的太阳还是火辣辣的,尤其是中午时分。有一天晚上我们三个觉得酷热难耐,依我们在老家有下河洗澡的习惯,就邀约着下河洗澡。我第一个下到河里就惊慌地跳了上来,他们问我怎么回事,我开玩笑说有鲨鱼。他们大笑说,河水虽然很湍急,却也不过一米多深,肯定藏不住大型动物。待到他们下到水里,也惊叫着跳回岸上。原来水虽然不深太阳虽大,但河水却刺骨的寒冷,难怪我们很少看到这里的人下河洗澡。可见能在如此冰冷的河水中生存的生命该有多么顽强,也难怪它们的肉质那么鲜美值钱。然而他们顽强的生命也在被开发利用的一级一级的水电站大坝中渐渐失去了生存的空间,最后在高速飞转的水轮机中粉身碎骨,销声匿迹了。

我们的校长吉仕日海以前曾经到过我们自贡、荣县,还有内江等地参观、进修过,加上昨晚在县上我们已见过面了,所以相对来说我们已是熟人。那天中午的宴会,学校领导全都来了,还特地邀请了我的一位老乡,她是我们荣县人,在老家留佳镇村小代了近十二年的课,取得大学自考文凭后1993年做为“五大生”应聘到普格工作,最开始是在小兴场,1998年调到洛乌沟中学,现在已是这里的教学骨干。后来我们还知道,这里的领导及同事之所以对我们这么热情,是因为以前我们老家荣县桥头学校来的曾俊缨老师在这里兢兢业业地工作了一年,给他们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和好感。可惜他回家以后就再没有了消息,这里的教师们经常向我们打听起他的情况,可惜我们家乡教师太多,我们无缘认识他。但我们知道了自己的榜样是什么了。

可能是上边事先对他们有所交待,所以酒席间虽然十分热情但没有勉强我们喝酒。这里的人以前爱喝自己酿制的酒,其酒质有好有坏,大多甘甜爽口,度数不高,当然也不是很醉人。现在他们最爱喝的是啤酒,一件一件地抱,很少一瓶一瓶地买,尤其是节假日请客送礼,都是一件一件地抱,据说光小兴场一个镇啤酒的销量就超过临近一个县的销量。所以啤酒厂商对他们那里特别的关照。除了啤酒,他们还喜欢喝一种小作坊生产的包谷酒,很燥辣,酒劲一冲就过去了,喝后头总有点不舒服。当然也喝其他牌子的酒,但很少。

校方领导告知我们由于本校严重缺编,我们仨人都得一人任两个班的主科,加上早晚自习每周都在二十四节以上。我的天!我倒吸了一口气,这可是我从教二十多年来从

来没有过的教学任务。我们在老家每星期也就十二、三节课,就这样的工作量,有时一些同事还在大叫任务太重。细细打听才知由于“普九”工作的有效开展,到中学来读书的学生不断增加,这里的其他教师课更重,也就不好多说。心里却暗暗为这里的教师鸣冤叫屈,他们不像我们外面有课时津贴、早晚自习课、绩效奖励等等,这里除了工资其他什么收入都没有。真想为他们的精神高呼“万岁!”。

下午四点钟开了一个全校教师大会。大家都自我介绍了一番。我发现这里的教师几乎都是国家计划经济年代包分配时分到这里来工作的大中专学生(中专生都通过再学习拿了大学文凭),实行双向选择以后几乎没有大学生进来,连本地的毕业生也不愿意回来。这些年国家实行“普九”工程,初中学生急剧增加,所以他们这些地方的中学老师奇缺。像这个学校八个班就只有两个数学老师,曾经因为没有数学老师,有一个年级的学生一学年没有上数学课,现在一、二年级四个班因为没有数学老师,开学都快半个月了还没有上数学课,我们来了以后当然正好顶上。我们是“蔡校”跑到县教育局去要来的。“蔡校”就是吉仕日海校长,他根据自己的彝族姓氏意思改为汉姓“蔡”,现在的彝族人大都有汉姓汉名。

我在老家一直都是上小学数学的,根本没有上过初中的数学,但到了这里被他们选中,又了解到这里的情况,我也只有上。好在和我一起来的还有一位川师大数学系本科毕业生,从事高中数学教学十几年的同行,心中也就有了一份底气。

三个支教人员中数我年龄最大,四十多了,我的儿子今年都考上大学了。来自玉章中学的黄老师比我小一些,才四十来岁,四川师范大学数学系毕业的,从事高中数学教学十几年了。小程最小,才二十六岁,英语专科毕业,在家从事英语教学也几年了,到这里正好上英语,业务不错,已经是他们学校的教科主任,刚刚结婚才三个月,就到这里支教来了。

吃过晚饭学校才给我们安排住宿。为了保证我们三位支教老师每人一间,他们把自己学校的教师由原来的一人一间或两人一间变为了多人一间腾出来的房间,又请教师和学生为我们打扫,所以到天快黑时才打整好让我们搬进整洁如新的宿舍,床上、厨房等生活日用品都已经买好,我们只管拿来使用就是了。

呵!我又有了一个新家。这一夜我睡得很沉稳。

清晨,校园里高音喇叭宏亮的歌声把我吵醒,拉亮灯抬起手胸看看表,才6:20分,就听到隔壁邻居的开门关门声和走廊里“咚咚咚”的跑步声。我们住在校园外的一幢两层楼里,原先是洛乌沟农村信用社的营业房。信用社搬迁后,学校将楼买过来做了教师宿舍。但也只是限于二楼,底层全部出租给了生意人,有一家人收破烂的占地特别宽,每次经过那里都得踮起脚尖,小心翼翼的。前面那条公路高高隆起,把我们的宿地与学校校园分隔开,必须绕过一段路再经过一个涵洞才能到达对岸。涵洞里阴暗潮湿,遇着下雨天不穿雨靴很难经过。

这里的学生都是寄宿制的,每天起床钟声一响起老师就得去照看他们。我不是班主任,也还没有给我正式排课,所以还不想起床,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看窗外天已朦朦亮了,有几片薄雾飘浮在对面的山腰上。因昨夜下了一场小雨,对面的山上显得更加清秀。山脊上那条陡直的小路以及山脚下绕着它盘旋而上的羊肠小道上已经有许多人在行走,他们有牵着马的,更多的是背着背篼的。山脚下的一片片玉米地金黄金黄的,有好多地块都已经掰了玉米棒,只剩下玉米杆子还在那里昭示秋天已到来。黑水河里的水依然在咆哮,虽然我住的房子离它还有几百米远,但它的轰鸣声即使关了窗户都还能听得见。据说黑水河名字的由来就是因为它的落差大,水流湍急,终年夹着黑泥沙,远远看去河水是黑色的,因而得名。我后来多次从不同角度远远地去观察,确实如此。特别是从尖尖山下来走出森林后,更觉得它名副其实。

奏“夜鸣曲”的除了黑水河以外还有我们门前的自来水。第一眼见到这个自来水管,我还以为是忘了给它安装开关。后听别人介绍说这里的自来水是不用安装开关的。从接上以后就任它这么流着。除非觉得声音太烦人才安装水龙头。像我门前露天坝的水管当然就不用安装龙头了,就连校园内学生洗衣洗碗的水槽也是如此。安装开关是多此一举是浪费。这里的自来水是由国家在解决居民安全饮水行动计划中拨款来安装的,水源在后面的高山上,引用的是高山的泉水,是天然的矿泉水,其水清冽甘甜,可直接饮用。我在老家从来不敢饮用生水,到这里来后慢慢地习惯了,有时要出门就找一个矿泉水瓶子装满一瓶带着,甚至有时吃着饭去接一碗来当汤喝,决不会喝坏肚子的。

在洛乌沟有好几股水横穿场镇,除了两条终年湍急的河水轰鸣不断外,还有小溪潺潺流过我们的房前屋后,也都是清澈见底的,这几股大大小小的水汇聚到黑水河以后才慢慢变得浑浊了。

开学不久洛乌沟区工委打牛招待我们洛乌沟中学的全体教职工,我们作为贵宾当然不能缺席。

下午三点过钟,我们的蔡校长就包车早早地把我们送到了清水潭休闲山庄。

清水潭休闲山庄坐落在大河坝下面的清水潭旁边,离我们洛乌沟不到半个小时车程,顺黑水河而下就到了。省道212线从其门前经过,清水潭是紧连着崖壁的一口深水潭,潭沿伸进洞里,没有人知道其有多澈,它之所以独特神奇是天将晴时水质就清彻透明,要下雨时它就混浊不清,几乎是一支大自然的晴雨表。过去当地人都是靠看它的清浊来判断将晴或将雨。现在经人投资开发,建成聚餐饮娱乐于一体的综合性度假村,占地十余亩,内有豪华的歌舞厅、棋牌室、茶楼,还有宽大明亮能容纳二十几桌人的大餐厅和包间客房。潭里莲花、荷花竞相开放,红砖绿瓦,绿树成荫,远远地就能看见这座豪华气派的别墅似的山庄。可惜因为太偏僻,热火一阵后就每况愈下,现在的OK厅已经关闭,宾馆部也门可罗雀,只有餐饮部还在苦撑,由于客人稀少许多地方已经长出苔藓挂起蜘蛛网,花草也因为没人管理,显得有些破败零乱,这座曾经红极一时的山莳庄看来将关门大吉了。

区公所打牛犒劳我们的原因是因为我们洛乌沟中学在上学年的升学考试中不仅超额完成了上级下达的各项指标,而且再次名列全县乡镇级同类学校第一名。学校领导早早安排我们过去是为了让我们代表学校到场以后区工委好打牛做饭。

原来彝族人的传统风俗中打牛打羊招待客人时,一定等客人到来后当着面进行,表示对客人的尊重。所以如果你想早点吃上肉你就得早点去。但也不能太早,因为彝族的习俗正餐一般都安排在晚上,你再去得早中午也只能简单给你吃点,要想大口大口吃肉,大碗大碗喝酒都得等到晚餐时。

我们到那里时只见牛头牛蹄牛尾都已经装在一个大盘子里了,牛肉也已经砍成拳头大的砣砣肉,盛在河岸刚刚挖好的正冒着熊熊大火的地灶上面的两口大锅里,正冒着热

气翻着气泡了。进入山庄上得茶楼才发现原来还有些教师比我们早到了。平时学校工作十分繁重,管理又紧张,难得有机会轻松一下,下午没有课的老师就早早地跑过来凑在一起玩棋牌来了。

彝族人招待客人的食谱很简单:通常都是砣砣肉、荞馍再加一盆酸菜肉汤。不管有多少客人,也不管杀多大多小的猪牛羊鸡,一律砍成拳头大小的砣砣肉,倒进白水锅中煮过心就捞出来放盐巴海椒等佐料拌匀后用盆子或竹箕盛放在地上,几个人围着蹲在地上用手抓起就吃,汤盆里有几把漆成红、黑、黄三色的小木勺,你一口我一口舀来就喝了,用不着碗和筷,方便得很。他们很自豪地称赞自己的民族是“大口大口吃肉,大碗大碗喝酒”,很有点武松的豪气。

早晚的天气已经很冷了。街道边到处可以见到烧火取暖的人们。山坡上光秃秃的,坝子里嫩绿的麦苗已经长出来了,给这寒冷的季节点缀出一丝生机。黑夜来得快,晚上不到七点钟就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了。街道上家家户户的房门早早紧闭起来。两三家卖烧烤的摊前更显得冷清。街子后面的大山上已经下过大雪了,各家的牛羊到了晚上都需要关进屋中,各村各寨的人们更是龟缩在火塘边几乎不出门了。

每天清晨我仍然到公路上跑步。走出房门迎面一股寒潮袭来,不禁让人打了个寒颤,只有赶快跑步活动身躯才能抵挡和驱赶寒冷。远远的山顶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雪,仿佛一个楚楚动人的少女戴了一顶洁白的绒帽。太阳一出来那白雪就随着渐渐炽烈的阳光融化,化成一缕缕轻烟蒸腾在蓝天白云下。

到了中午时分,山顶上的白雪才会完全融化,这时大地一片金光灿烂,我们也可以脱下冬装过春天的日子了。

虽然到了冬季但这里阳光仍然炽烈,特别是到了中午时分,阳光火辣辣地照在脸上,全身暖融融的仿佛到了春天,早上穿的厚厚的冬衣是再也穿不起了,必须脱掉穿单薄点的,到了傍晚一阵风吹来又夹裹着一阵寒意,这时你又不得不赶快把那厚厚的冬衣裹上身子,甚至烤火取暖。

每天清晨看到山上的景象,我都有一种圣洁的感受。仿佛急着与自己心仪已久的情人约会似的,每天都会早早地起床,去迎接那洁白的雪和升腾的云雾。

转眼就到了期末,随着学期考试的临近,各个学科都在开始加紧复习迎考了。经过了一个学期的努力教学,我当然也不希望落后于别人,自己除了课堂上抓紧时间以外,利用课余时间加强对学生的督促和指导,希望学生们能通过这最后的时间把握功课内容,取得一定的好成绩。可是我发现这里的学生自觉性差得很,几乎都是被动式的学习。你布置他们做哪儿他们就做哪儿,很少有自己主动去复习的,比如晚自习时你不给他们布置任务,他们就不知道该干什么。对于即将到来的考试他们也不觉得有什么压力与焦虑,好像考好考坏无所谓。好在他们有这种思想,要不然像我们外面许多学生因学习跟不上而忧虑,甚至采取极端的人不知有多少。

这里没有给我们订阅复习资料和单元练习题,没有现成的复习资料,只得靠我们老师自己编写刻印,其工作量之大效果之差是可想而知的。学校里有一部印刷机,全自动的,效果还不错,就是需要自己刻蜡纸。这是一项非常吃力的工作,尤其像我下力太狠的,总是把蜡纸划破,前功尽弃,结果是反反复复一天都刻不好一张。我才刻了两张练习题就直喊天,最后也就丧失了信心而放弃了刻印。学校办公室也有一台电脑,还有打印机,本来也可以在那里打印复习资料的,可有点旧不好用,而且慢得很,打印机的效果更差,同事们在抢着用,我也不好去挤,也就放弃了。于是干脆就在黑板上抄写,学生们也只能跟着抄写,其速度和效率当然也差了。我向学校提出过,但没法解决。其他的老师倒是干得热火朝天的,经常干到夜深人静的后半夜。我们在老家都是向学生收钱去订购现成的,既省事又快捷,老师往往还有一笔小小的收入。

临近期末,当然是我们忙着准备回家的时候了,学生们都有些依依不舍的感觉,他们怕我们走后不再回来,经常有学生来问我们下学期还回不回来。“你要回来啊!”学生们都恳切地对我说。“我一定还回来的!”我肯定地回答他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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