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谈希望在山区

牛志男

石山先生是我国著名生态经济学家、农业问题专家，曾任中国生态经济学会常务副理事长、原国务院农村发展研究中心顾问。早在1988年，石山先生便撰写《希望在山区》，并在次年发表《木本粮食的战略地位》一文，指出通过发展木本粮油，山区将大有所为。20余年过去了，他的提议并未引起特别的关注，即便有些地方进行尝试并有所发展，但潜力还远未发挥出来。面对今天长阳打造百万亩木本油料产业的大手笔，石山先生十分赞同和欣赏。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他希望长阳“打造百万亩木本油料产业”模式的出现，能让人们再提山区发展的老话题。他更希望这个模式让人们重新关注山区发展、认识山区的价值。

6月初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在北京万寿路甲15号院内，记者采访到我国著名生态专家、农业问题专家石山。石山老人虽已94岁高龄，眼睛略有老花，但思维敏捷，话语清晰。石山自1936年考入国立中央大学经济系，并于1950年春调到中共中央东北局办公厅农村组后，就未离开农业战线。其后的几十年间，他分别在中共中央办公厅农村组、中国科学院农业现代化委员会以及国务院农村发展研究中心任职。凭借深厚的经济理论功底和对生态农业的关注，石山成为中国农业经济学会和中国生态经济学会的奠基人之一。进入新世纪，离而不休的他又提出“林草兴邦”的论点，虽然其并没有成为当前主流思想，但得到一些学者和专家的赞同。

“搞百万亩木本油料产业县，长阳地区真正把自己的优势抓住了，真正把资源优势转化为经济优势，有这样的气魄了不起!”刚刚落座，没等记者提问，石山便迫不及待地说出了对于长阳模式的赞赏。在他看来，在长阳中山地区发展木本油料，既有乡土树种，又是传统产业，同时当地群众有经验，也有能人，绝对可以变成一个大产业。

从一笔简单的经济账谈起

为能更直观的说明问题，石山首先为长阳中山地区发展木本油料产业算了一笔经济账。虽然只是简单的推算，但说明的道理却是清晰而深刻。

根据资料，长阳中山地区将近20万人，石山认为，如果按100万亩油料林计算，那平均一个人5亩地，对于一个3口或4口之家来说，一户就有15～20亩。假若种植油茶，从现有经验看，经营得好每亩可产50～60斤，现在市场价每斤20～30元。按这样计算，一个人年收入1500～2000多元。

木本油料经营得好，林间收益也很可观。不仅可以在林间养鸡、养鸭或种药材、牧草，而且油茶榨油剩下的油饼，还是最好的肥料，营养了土壤。在石山算来，一亩林间收益约等于2亩农地收入。按这样计算，一般家庭每人年收入可能达到5000元，比现在全国农民人均收入4100多元还要高一些。

“那真正要干起来，家里的壮劳力就非回去不可，农村也就真正活了起来”。石山谈到，现在农村“三化”现象非常严重：即空壳化、老龄化和农业副业化。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主要是农村用不了这么多人，特别是贫困山区，由于农业收入低，农民只能出去打工。“在当前金融危机情况下，大量农民工失业。如果种植木本油料比在外打工挣得多，他们肯定愿意回来。”他表示，长阳种植100万亩林地，估计可以吸收5万劳动力。而如果全国山区都能够搞起来，就可以吸收几亿劳动力，农村也就真正回到应有的样子。

在我国，林草资源特别丰富，就木本粮油植物来说，有木本粮食植物4∞多种，木本油料植物近100种，桑园也可以大发展。特别是在我国南部山区，油茶、油桐、漆树、核桃树等树种非常普遍。石山说，一些山区曾种植木本粮油，但利用起来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利用得好的更是少得可怜。所以，像长阳这样建设100多万亩木本油料的大手笔，对南部山区发展具有普遍的指导意义。

早在1989年，石山便提出，为了缓解我国粮食供需矛盾，应努力在粮产区增产粮食的同时，大力在丘陵山区发展木本粮食。对于今天的长阳中山地区来说，除了发展木本油料外，仍可以替种木本粮食，如板栗、红枣等。这些植物适应地区较广，增产潜力很大。以板粟来说，在我国许多地方都可以种植，果实营养丰富，既可以入菜煮粥，也可以加工成板栗粉作为主食食用，经济效益和生态效益都很高。

山区、牧区、农区三足鼎立的大农业，是石山多年来一直研究和倡导的。他指出，我国是多山国家，又是草原大国，山地草原在i00亿亩的农业用地中占了80亿亩，与18亿亩农耕地相比，显然不能忽视其潜力。因此，当2008年底《人民日报》以《仓廪实底气足》为题，总结我国粮食产量创历史新高等诸多亮点时，石山指出，仅用“仓廪实”三个字评估我国的农业形势显然不够，离开了山区、牧区发展，就不能带给我们面对“三农”问题时的十足底气。

现在中国的山区穷，草原穷，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几十年不顾生态规律的经济发展破坏了环境，造成山区水土流失，草原沙化。1998年发生特大洪灾后，国家提出了退耕还林、退牧还草等政策。但石山认为，这些政策措施力度仍不够，还需要创造更多的方法。现在长阳建设百万亩木本油料基地，就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尝试。规划、立法要先行

“把100多万亩经营起来，需要两三届政府的努力。比如油桐，从种植到生产期需要lO年。长阳县委、县政府打造木本油料产业，真正体现了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精神。”石山谈到，山区发展木本粮油，如何保证政策的连续性是关键，如果此矛盾不解决，那山区发展就难见成效。要将100万亩搞起来，需要有一套办法。

首先是将木本油料林地交由农民自己管理，并以此来调动农民参与的积极性。多年的农业实践与调研告诉石山，三农问题如果没有农民的积极参与，任何事情都是难以办成的。他认为，可以把当地群众里的能人、技术人员、热心人组织起来，以林种或乡为单位，成立一个个群众组织进行管理。通过这一举措，让农民认识到搞好木本油料是自己生存的本钱，他们的积极性起来了，新经验、新典型就会不断涌现出来，一个新的发展局面就能很快出现。

作为长阳县的一项大工程，制定一个切实可行的规划是必不可少的。石山回忆，早在他1978年到科学院工作时，著名科学家钱学森曾托人对他传话：“农业是一个复杂的大系统，没有一个科学规划并按之行事，谁来指挥都将是瞎指挥，只能把事情办坏。”石山说，规划不是拍脑袋，要考察、要学习，要请专家指导。通过制定一个全县综合系统的规划，把境内各种自然资源合理利用起来，把县级各部门的人财物协调组织起来，按计划实施。

对于现在的长阳来说，该县已经制定《湖北长阳百万亩木本油料产业基地建设项目总体规划》，并由此制定了《实施方案》和一系列《管理办法》。但石山指出，长阳的规划仅仅是中山规划，而高山、低山地区的规划似乎还不够明确。特别是高山地区搞季节蔬菜，仍需要斟酌，在石山看来，高山区的潜力不

是在农田，而是在林业。

规划完成后，还要通过县人大讨论，以立法的形式固定下来。他表示，县级领导变动较快，过去3年一任，现在5年一任，加上急于创造政绩，往往抓短平快项目。这样，那种“一张蓝图绘到底，一届接着一届干”的盛世，就只能理论上说说而已。当规划具有法律约束后，在一定时期内，各眉政府能够连续执行，当地领导和干部可以有计划地发展县域经济。

如何经营也是关键。石山很清楚，农业生产只有实现产业化才能顺利进入市场，关键是怎样实现产业化。目前主要有两个办法，一是龙头企业带动，一是农民自己成立合作组织并形成一个较大的网络，有计划地组织农产品进入市场。当前的趋势是，人们寄希望于前者并大力提倡，这样做比较方便，一个龙头企业可以带动一大片，企业愿意，农民也愿意。现在的长阳采取的就是这条路子。但石山指出，靠龙头企业带动产业化的利润如何分配，农民似乎一时还不大考虑，但长久来看必是问题。因此，有条件的地方可以尝试第二种方法，农民自己组织产品搞市场，不仅可以让利给农民，同时可以调动他们的积极性。

山区是一个复杂的大系统

我国是一个多山国家，山区占国土面积的70％，少数民族聚居的西部地区尤甚。新中国成立后，特别是改革开放以至实施西部大开发战略以来，党和政府在山区做了大量工作。但石山指出，仍要重新认识山区的重要性。

日本人有一个论点：“能治山者才能治国”，这是他们的经验总结。石山对记者说，我国是多山国家，山区建设好了，作用更大。特别是现有592个国家级贫困县中，处在山区的有496个，占83.8％。而且它们患的是贫困综合征，集生态贫困、人民生活贫困、文化科技贫困和县域经济贫困于一身，没有特殊的政策和措施，仅靠自身的力量很难进行新农村建设。同时，这里也是少数民族聚居地，经济社会发展关系到国家的民族团结、社会稳定。

石山一直持有这样的观点，对于56个民族的大家庭来说，各个民族有自己的生产和生活习惯，都应该得到尊重和发扬。因此，单靠农区己无法保证人民的生产和生活，必须认真把山区、牧区经营起来，从而把56个民族的生产和生活安排好。

山区是一个特殊的区域，是一个复杂的大系统，有它独特的运行规律，不依人的意志为转移。而且不同山区的差异性很大，又各有特点。与平原大不相同，是一个立体的、层次的、复合的大生态系统。各种可再生资源一定条件下都是有限度的，所以在开发建设山区中，取之也必须有道。

“但遗憾的是。中央至今没有一个部门管理山区。国家林业局实施山区综合治理工程，只管林业，水利部门只管水利与小水电工程，农业部门只管种养业，扶贫部门只管扶贫工作。”石山认为，山区建设是个自然、经济、社会、生态复合的系统工程，应当有一个综合部门统筹管理，要把治理与建设山区纳入国民经济与社会发展的总体规划之中。

石山表示，虽然山区的问题很多很难，但新中国成立60年来，在山区工作的基层领导、科技人员和山区广大群众，为了发展生产、改善生活和居住环境，创造了许多成功经验。他们是十分宝贵的，对于全面建设山区非常有用，应认真总结推广这些经验。

除了像长阳县这样的典型外，北方山区的潜力也很大，甘肃定西山区就是一例。这个被称为“苦瘠甲天下”的地方，用3项极平常的办法就扭转了形势，即：“一·二·一集雨工程”(一户建两口水窖和一个菜园，水用于人畜用水和浇菜园)；建设柠条基地(也就是灌丛草地)；大种土豆并形成产业。虽然投入不大，但群众有经验也欢迎，国家补助一点就能行动起来。

有人提出，建设新农村，主抓靠县。石山十分认同，他说，应以县为单元加强山区建设，把富县富民与改造山河统一起来。“山区的每个县当然都要发展县域经济和其他各项事业。但各个县情况不同，必须有一个适应当地特点的综合发展规划。”他表示，如果当地领导能按规划以一贯之，大干苦干，一般县10年左右，较困难的县20年左右，生态环境十分恶劣的县30年左右，就可以改变山区面貌，不仅脱贫，生产和生活也能进入良性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