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至上”与“民族之上”

刘　阳

已经遥远了吗，乌鲁木齐的夜晚?“7·5”事件中，整个乌市死亡人数达197人，直接经济财产损失6895万元。

数字背后，浮现的却是一个女孩忧虑的脸。那是一位家在乌鲁木齐的朋友，离家求学，现在广州一间公司做白领。那几天里，她不停地拨电话、发短信，好在最终确认家人平安，但同学的家人中却有不幸发生。她痛心于民众间的暴力相向：“我一直在祈祷，希望事情能得到妥善的处理，希望主政者公正严明，希望鸟市不要从此成为分裂的城市!”

有多少饱含期望的呼求，从那时到如今，从一颗颗善良的心底升起，汇进夜晚的风中。或许只有继续上升，升到星空的高度俯瞰，人们才更明鉴并痛心于地上同类的所作所为。

——并非一定要对着这些来抒情，毕竟，“197”超过1980年代以来历次新疆恐怖活动死亡人数的总和；并非不敏感事件的意义，毕竟，各族之心都受到未曾经历的强烈震动，并希望获得透彻雄辩的解释；并非意识不到反省的必要，韶关女工黄翠莲的一声尖叫竟引发千里之外的血腥风暴；并非不忧心事件的后果，无辜死者的抚恤达到每人42万元，而“解除整个网络管制的时间也不会太长”，百余名维吾尔族检察官被抽调对抓获的犯罪嫌疑人进行筛选和甄别，自治区人大加快地方立法为打击暴力恐怖犯罪提供法律支持，国家民族事务委员会称暴力事件与中国的民族政策毫无干系……

每一次伤害，其发生只在人性晦暗的一瞬；其弥合补救，往往耗尽数载亦未必见功。暴力之后，首先需要恢复的是正义。与正义相连的是认罪、惩罚与宽恕。1979年的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特蕾莎嬷嬷说，宽恕是最宝贵的礼物。但它依然首先要求不再有新的伤害发生，并同时要求坦白的真相。这也是南非弥合种族暴行对社会对民众造成的撕裂伤的宝贵经验。

面对大地之上民与民的互殴相残，其发生就意味着原有法则在那个夜晚的脆弱和失灵，那么其解决，单单依靠原有法则的强化，能否奏效?为避免国家与社会的分裂，事实上已处在胜利者位置上的曼德拉，堪称伟大的政治家，他认识到人心撕裂之痛如果解决不好，将使南非永远躺在废墟上呼唤正义，而他并未包揽一切。1984年的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南非第一位黑人大主教图图端坐在“真相－和解之路”的横幅下面，引导了南非的社会重建过程。

必须找到超越这个世界的标准，放弃“民族至上”，而看到“民族之上”普遍的爱与公义，族群的和谐才有可能。当然，这个过程是艰难的，“我们不得不在正义、责任、稳定、和平、和解等需求方面进行平衡。”图图后来也坦承，解决的过程同样不可避免地存在政治上的妥协。

对中国这样一个历史与现实中的泱泱大国，国家曾作为“各民族人民利益的代言人”，赋予了自己调停地方矛盾的空间。当原有意识形态僵化而被放弃，经济建设成为国家的主导话语，经济发展了，其他问题似乎也将迎刃而解。

然而，民族分裂主义活动的愈演愈烈令人心痛。已经暴露出来的“疆独”分子接受外国势力赞助的事实表明，情况更复杂了。分裂只能带来灾难，尊重国家主权的统一需要更坚定的认识，而市场经济的发展，也要求通行于国家内部的执政方式与参与方式加快向现代转型。

美国民权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在讲演中说：

“很多种族团体所关心的往往是生命的长度、经济上的优惠和社会上的地位。很多时候世界上的国家所关心的也是生命的长度，只维护自己民族的好处和经济上的利益。今天，无论是个别的人，或是个别的国家，都过分地关注生命的长度，以致忽略了生命的广度，这会不会是当下世界所面对的问题的成因?不过，现实里却总有点什么提醒我们，我们始终是唇齿相依的；我们都牵涉在一个共同的进程中，不知怎地落在一个不能自拔的网络之中。故此，一切直接地影响一个人的事物，都必然间接地影响所有人。”爱人如己，就是金所倡导的生命广度。

我们所见的一切，都是我们所不能见的事物的影子。与疆域的辽阔、生命的广度对应，我们必须抬头，瞩目浩瀚星空之下，有不被人的权衡选择所左右的公义存留。这就是生命的高度，超拔于人类自身之外。这一高度的存在，不能为所有问题提供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案，也不以廉价的许诺引诱追随者，但我们至少应该认识到，这个风险是必须要冒的：以公义和宽恕为指导，处理人与人的关系。

当我们将他人当成不完整的人对待，我们自身的人性也已经被贬损到最低点。恐怖分子对暴力的态度，对他人生命的蔑视，表明他们已陷入彻底的绝望。绝望产生怨恨，尽管“怨恨是最低劣的感觉”，但它却是蚀骨的，而人是可以时常把自己交给低劣感觉控制的物种。所以金的生命终结于暗杀者的枪下，而印度也在痛失甘地之后，陷入仇杀与分裂。

对公义的确信，就意味着超越了多数与少数的观念。所谓少数民族。以及局部地区的少数人群(比如台湾居民)，仅仅是统计上的概念。民主之上，同样有不可更异的原则存在，道行天下，怎可同于数目，否则少就等于错。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简单的多数民主行不通，历史上的怀柔权变行不通，只有找到这片广袤大地之心，从心出发孕育精神与价值的感召，并附以技术层面上更开放更鼓励参与的内部环境和尊重而非容忍的多元文化态度，中国才能拥有能够经受任何风浪考验的成熟的国民。当人们不被凝聚在更高的认同之下，那么他们就只能被聚集在谣言之下。人们相信什么，很多时候取决于人们愿意相信什么。

从利出发，只能收获妥协；从心出发，终将收获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