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日旅游自由化破冰

李润泽　陈统奎

“依据日本的经验，上海世博会后，中国的出境游热潮必将到来，我们期待在这次热潮中有更多的中国游客访问日本。同时，与30年前的日本游客类似，普通中国游客‘适应海外旅行，也需要一个学习和磨合的过程。”

2009年7月1日起，中国公民赴日个人游签证正式放开。持有个人游签证的中国游客可在抵达日本后的15天内自由安排旅游行程和移动方式。中日旅游交流史上，中国公民真正意义上的“日本自由行”即将拉开帷幕。

尽管此次签证发放附带严格的审批条件，对象仅限于北京、上海、广州3地，且要求申请者具备相当的经济能力等，但许多人相信，随着日中双方度过磨合期，签证政策的放宽只是时间问题。另一方面，作为日本观光厅成立后推出的第一项重要政策，开放中国公民自由行政策实施速度之快，与以往日本政府在中国公民入境管理上的谨慎态度形成了鲜明对比。

去年10月1日，日本“观光立国”政策催生了一个新部门——观光厅，即“日本国家旅游局”。原国土交通省综合观光政策审议官、59岁的本保芳明被内阁批准为首任长官。日本观光厅成立之际，百年一遇的经济衰退席卷全球，“2010年前吸引1000万外国游客”的目标受到挑战，观光厅内部的紧张气氛自然不言而喻。本保长官在记者招待会上将去年10月以来的游客减少称为“紧急事态”，称将“采取所有可以采取的措施”打破僵局。

在本保长官看来，能否吸引更多中国游客来日旅行是日本“观光立国”国策能否取得成功的关键。在日本2020年招揽海外游客2000万人的目标中，来自中国大陆及港澳台的游客将占其中的40％，即800万人次，这与目前每年来日的全部外国游客数量相当。

“我们的目标是为中国游客营造出‘来时容易，去时满足的旅游环境，这只是第一步，”本保芳明说，“对日本而言，中国游客毫无疑问是最重要的存在，无论质量、数量，还是对两国关系的积极影响，中国游客在各方面都是不可替代的。”7月8日，本保芳明亲赴成田机场迎接第一批中国个人游游客，两天后，他在位于东京霞关的办公室内接受了本刊专访。

经过简单的安全检查，记者进入透着浓重历史气息的中央政府3号共同办公馆，上至第三层观光厅的办公区域。刚刚成立的新机构办公区域内还混杂着其他部门，为了便于识别，各部门的入口处贴着包括照片、职称、内线电话在内的员工组织图。如此彻底的内部组织信息公开，在中央省厅之中堪称一次“创举”，却符合“开放的观光厅”这一改革口号。

本保先生的办公桌上，显眼地摆放着上海世博会入场券纪念礼盒。本保先生介绍说，那是访问上海时得到的礼品，中国是他最重视的客源国。拍摄采访照片时，本保先生还要求记者一定把世博会入场券放人镜头中。采访结束，本保先生把记者送出办公室时很郑重地表示：“请把我欢迎中国游客的诚意写出来，让更多的中国朋友来日本。”

在记者接触过和采访过的日本各省，厅长官中，这样的郑重其事态度还是第一次。中国游客对日本观光行业的重要性，也从这一态度中凸现出来。

未来，访日自南化

《南风窗》：眼下，中国国内对日本新型流感的担心很强烈，可能会影响刚刚启动的“个人游”。当前日本国内到底处于何种状况呢?

本保芳明：日本已于6月21日公布了安全宣言，新型流感已经得到有效控制，不会对旅游、聚会产生影响，这一点请大家放心。

但是，由于患有其他疾病或身体较虚弱人群被感染的危险性仍然较高，而且，虽然目前得到确认的病毒毒性与普通流感几乎没有差别，但病毒可能出现变异，所以日本仍然继续采取一系列的安全预防措施。例如，入境时的简单检疫和发现患者后的入院治疗等。但是，这些都是对患者而言，对普通市民和进入日本境内的外国游客没有任何影响。

我们比较担心的是中国方面的政策。譬如，我听说中国的政府机关和一部分企业规定从发病国归国的员工必须自主隔离一周，不能出勤。这一政策直接影响到海外旅行。WHO此前已经明确提出不会对国与国之间的人员往来和移动进行限制，中国方面是否也应该考虑改变这种政策呢?日本已经做好了迎接中国游客的各项准备，希望有更多的中国游客放心地来日本，享受自由旅行。

《南风窗》：日本对中国公民的旅游签证发放历来持谨慎态度，此次是在怎样的背景下作出向中国公民开放“个人游”的决定的呢?

本保芳明：日本的签证审批比较严格绝不是只针对中国，这一点请不要误会。对任何国家都是在综合考虑与该国的政治关系、发放签证的必要性和对等性等诸多因素的基础上，确定签证形态和具体规定的。对中国也同样。

这次放开中国公民个人旅游签证主要是出于三方面的考虑。首先是既定方针。我们在2000年放开了中国游客的团体旅游签证，经过8年的实施，各项指标都达到了继续扩大的要求。例如，比较敏感的非法滞留问题。2008年没有按照预定日期返回的中国游客非法滞留者)数只有2000年的不到1／10。基于这种现状，我们认为邀请更多中国游客访日的环境已经形成，因此按照计划实施了“从团体到个人”的放开。

其次是观光立国政策的需要。日本将“观光立国”作为基本国策，目标是在2020年前吸引2000万外国游客。而中国是最值得期待的客源国，600万的游客吸引目标在我们的计划中高居各国之首。而作为达成该目标的基本外部条件，开放个人游签证势在必行。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目的，就是希望借此推动日中关系。很遗憾，日本在历史上犯过错误，由此产生的问题甚至成为当今日中两国国民相互理解的障碍。因此，日本非常希望能通过扩大观光业推动两国间的“草根交流(民间交流)”。为了让更多中国游客访问和了解日本，我们认为首先应该表达诚意，也就是传达出“日本衷心欢迎中国游客”的信息。基于这种认识，我们降低了签证门槛。

我相信更多中国游客了解到现代日本人的行为样式和生活环境后，会改变对日本的看法。同样，普通日本国民通过与中国游客对话、交流，也会对中国产生亲近感。这种交流对促进两国友好关系的发展有着积极的作用。《南风窗》：您曾说过“日本衷心欢迎收入高、值得信赖的中国游客”。是否可以理解，目前日本的政策仍然只是瞄准中国的富裕阶层?那么，在怎样的条件下，日本才可以对中国展开全面开放呢?

本保芳明：欢迎“高收入”游客，决不是只限定富裕层，而是首先将这部分游客群体作为访日的中坚层，在此基础上逐渐向其他客源层扩大。

各个国家在进行旅游定位时都会结合本国的社会状况确定预想客源。综合考虑日本的生活方式。以及日本人非常重视社会秩序和安全的国民特性，我们觉得低价位的旅游目的地形象不适合。日本

的观光定位是通过提供安全、卫生、精致的服务确立“拥有高品质旅游素材”的国际观光形象。因此，目前比较理想的目标是吸引“谋求高质量服务”，拥有较高信誉的游客层。当然，收入高并不代表信用程度高。中国公民的个人旅游签证审批条件中，资产证明只是判断基准的其中一项而已。长期在日本工作、生活，或多次、反复访日经历，以及从事具有—定社会责任的职务等，也都是重要的参考条件。

中国游客的访日自由化是我们的最终目标，但是开放过程是渐进的。不带导游的个人旅行与以往的团体旅行有很大差别，一步到位的全面放开可能引发很多意想不到的问题。需要一个让日中两国相关政府机构和企业作好充分准备的适应过程。因此，现阶段附加了一些限制条件，采取了分阶段逐步放开的政策。根据此次个人游解禁的实施情况，我们会制订下一步的具体政策，但目前具体日程尚未确定。

日本的魅力没有真正传达给中国游客

《南风窗》：中国大陆每年有超过4000万游客出境旅游，而持旅游签证访问日本的游客去年仅有4万人，作为观光厅最高长官您不认为这一数字太少了吗?那么，原因在哪，又该如何改善呢?

本保芳明：这个数字的确不够理想，究其原因主要有两点。第一是限制太多。访日签证的申请手续繁杂、成本高、周期长，让很多中国游客敬而远之。而且持团体签证来日后中国游客不能自由行动，这也直接影响到观光的质量和乐趣。第二是宣传不够。日本的对外宣传还没有完全展开，其结果是日本作为旅游目的地的魅力没有真正传达给中国游客。

正是为了解决这两项问题，我们放开了可以自由行动的个人游。我相信在充分了解日本魅力、可自由安排行程和线路的条件下。一定会有更多中国游客访问日本。上海世博会后，中国的出境游热潮必将到来。日本的旅游业也经历过相同的发展历程。大阪世博会期间，接触到各国的文化、风隋和商品的日本人对海外的关心程度前所未有地增高，海外旅行成为很多人向往的休闲方式。而之前的经济高速成长则为出国消费提供了经济基础。因此，以大阪世博会为契机，日本的海外旅行呈爆发式增长。现在的中国正处于这一阶段。相当数量的中产阶层已经形成，这些消费者对国外产生兴趣后会迅速把海外旅游变成消费的一部分，掀起中国第一次海外旅行热潮。在这次即将出现的旅行热潮中，我们期待有更多的中国游客访问日本。

《南风窗》：您认为对于中国游客而言，日本的魅力在哪里呢?

本保芳明：中国拥有很多日本所没有的独特魅力，反之也一样。首先，日本的自然景观特点鲜明。例如北海道、冲绳这些在世界范围内也独具魅力的地区，富士山等山岳风景以及温泉等。第二是购物。日本汇聚了全世界的知名品牌，且从最高档的奢侈品到家用商品可选择的价格面也很宽。还有多样化的饮食，除了特点鲜明的日本料理，这里还荟萃了世界各国的美食。

另一方面，人文、历史的独特魅力也值得推荐。例如漫画、游戏，这些日本走在世界前列的亚文化，或者经过长期提炼形成的具代表性的传统艺能等。日本的传统文化是在学习和仿照中国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由于日本人非常注重保护传统文化，很多在中国已经无法看到的中国式古典建筑或者传统节日等，在日本却得以原样保存。而且，日本自明治维新以来一直处于东西方两大文化交汇、碰撞、融合的中心地带，两种文化样式并存，这一点与中国有很大的不同。在全球化迅速发展的今天，这种吸引外来文化为己用的模式，或许会给中国游客带来很多启示。

政府观光局每年都会对外国游客的日本印象做问卷调查。去年的调查结果中，37.8％的游客称访问日本后留下最深印象的是日本人的亲切态度和礼节，高居首位。由此可见，安全、安心的旅游环境也是日本吸引中国游客的重要因素之一。

日本“变危为机”的机会

《南风窗》：日本那么发达，为什么这么迟才举国上下发展旅游业?同时，日本又是在怎样的背景下达成举国搞旅游的共识的呢?

本保芳明：在吸引外国游客方面，日本才刚刚起步。长期以来，观光产业作为和平外交手段的定位在日本各职能部门中不够明确和充分，因此相关政策迟迟未能出台。但最近几年，观光事业在外交领域内的作用逐渐受到各政府部门的重视，从而夯实了决策基础。

另一个重要背景是经济状况的变化。战后，产品和技术的出口一直是日本实现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发展旅游业的重要性并不显见。但随着各新兴国的崛起，日本的很多强势产业面临着激烈的国际竞争，依靠以往的成功模式继续带动经济成长越来越困难。与此相对照，旅游服务业则作为为数不多的“朝阳产业”，在国民经济中的地位迅速提高。在此背景下'我们认识到，或者应该说不得不重新认识吸引外国游客的重要性。这次开放中国游客个人旅游也经历了同样的过程。在美国金融危机引发的全球经济衰退和日元升值的双重压力下，外国游客骤减，各地区的观光产业受到沉重打击。而能够弥补这一损失的为数不多的新增长点，毫无疑问是中国访日市场。日本政府观光局(JNTO)的统计中，访日市场自去年8月以来连续9个月大幅缩水。而这其中唯一保持增长的是中国客源。因此，各地方政府对中国游客的期待感非常强烈，希望能够借此为萎靡的旅游市场增添活力。

经济形势发生巨大变化后，寻求新支柱产业的迫切环境促成了日本举国上下达成“观光立国”的共识。同样，在金融危机的沉重打击下。日本国内强烈的危机意识是中国公民个人游签证放开能够如此迅速实现的重要原因。从这个意义上说，“观光立国”也是日本“变危为机”的机会。

《南风窗》：中国公民的访日旅游市场还存在很多问题，这直接影响到游客在日的旅游质量，对此您有什么看法?

本保芳明：中日两国的旅游交流才刚刚起步，自然会有很多不适应、不完善的地方。

每年访问日本的中国大陆公民只有100万，远没有覆盖日本全国。还有很多地区对两国间的文化差异不理解，在接待中国游客方面显得经验不足。其实这一问题不仅限于中国游客。日本观光产业一直以来都是以国内游客为主，面对突然而至的大量外国游客，很多服务部门显得不知所措。同时，普通中国游客出国旅行是近年来的事情，恐怕在理解和尊重访问国文化、礼仪等方面还需要学习。习惯上的差异会造成负面影响，甚至导致接待方对中国游客产生误解。其实，30年前日本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大批团体游客在国外观光景点和酒店的行动，也遭到过反感和非议。但随着海外旅行的日常化，30年后的今天，情况已经完全不同了。适应海外旅行，需要一个学习和磨合的过程。

另一方面，中国国内也存在着一些问题。例如低价竞争。中国旅游局也和我们表示了同样的担心。日本的旅游公司几乎都有自己的店铺，在店内向游客提供各种旅游商品介绍。这些介绍手册中明确标明酒店、交通工具、用餐标准等内容，还有旅游条款和消费者保护措施等。旅游公司对其中标明的所有内容都负有遵守义务。而中国旅游公司对服务内容和责任的规定比较暧昧，这导致消费者处于弱势地位。也因此，部分旅行社无视消费者的利益，过分压低服务成本。其结果是很多游客乘兴而来，却没有真正体会到日本的魅力，败兴而归，这非常遗憾。

我个人认为，恶性价格竞争问题的出现与中国旅游业目前的发展阶段有关。就此我们正在向中国方面提出请求，建议允许包括日本在内外国旅游企业直接参与中国的出境旅游市场。各国较先进的经营模式和消费者保护规定的实施，可以拉动中国旅游行业的整体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