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亿元村的困惑
2009-08-21曹海东李廷祯
曹海东 李廷祯
梭峪村因为煤炭一夜暴富,成为山西首富村,由此也导致当地社会生态巨变。在整个山西经济遭遇寒冬之际,这个村的经济也迅速衰落。巨大的反差迫使村民们开始反思过去所走的路。
2009年4月8日,并不宽敞的山西省古交市梭峪村街道一改往昔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无所事事的村民们聚集在一起,懒洋洋地享受着清晨的阳光。在这个人口有2498人的村落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在问一个问题:明天怎么办?
当经济危机袭来,梭峪村,这个以煤为主业,拥有5座焦化厂以及多个洗煤厂,曾诞生过多个赫赫有名的煤老板的村庄遭受了沉重的打击——古交的煤矿全部关停,洗煤厂也无煤可洗。煤炭所带来的黄金时代毫不留情地离这里的人们而去。
等待的人们
记者见到梭峪村村委会副主任王东旺的时候,他正拿着一叠纸,统计该村的地质灾害隐患点状况。自从“2·22”屯兰矿难之后,这项工作就提上了日程。
事实上,王东旺目前的首要任务是向上面争取更多的钱。从2004年以来,他和村民们一直在和一家国有煤炭企业打官司。他们认为,正是这家煤炭企业的开采造成了村里地面塌陷、大量房屋出现裂缝。有的山上的裂缝“连毛驴都能掉进去”,村里曾经的4眼泉水全部干涸。
除了煤矿开采造成地面塌陷之外,焦化厂关闭之后占据的良田也已无法复垦,焦油已渗入土地之中,硬化的地面甚至可以“打篮球”。
梭峪村提供的数据显示。2008年该村核实400多亩土地塌陷,企业占地1000多亩,全村可耕种的土地不足600亩,人均2分地。这个上世纪90年代靠土地吃饭的村落,一夜之间发现土地已不再属于他们。
梭峪村的村官们说,焦化厂的占地费山地一亩一年1000元,水田一亩一年2000元,自从焦化厂因为环保风暴、关停风暴、经济危机倒闭以来,还有每年100万元的占地费无法收回。
在村官们看来,这些钱杯水车薪,仅能解决眼前的困难。2000年之后,村里的劳力已不屑靠土地吃饭。煤炭成为他们唾手可得的资源——卖煤矿,搞运输。形势好的时候,村里的孩子们都不愿意上学,煤炭似乎成了永不枯竭的富矿。
如今,失业正在加剧。村民闫志平就是其中一员。原本在砖厂工作的他为了获得一份稳定的工资,选择了洗煤厂。相比砖厂一年7个月的上班时间,洗煤厂可以上11个月班。2000元的月收入足以养活一家4口人,现在这一切离他而去。这个32岁的汉子唉声叹气:“如果还是这样,我的两个孩子连初中都上不起。”
在拥挤的梭峪村村委会办公室内,挤满了前来办理低保的人们。“以前80元的低保人们都看不起,现在抢着要。”王东旺无奈地说。
等待之中的还有那些不肯离去的外地打工者。四川民工朱友杰说:“这个活虽然苦,但是相比其他地方,工资还是高,一个月近3000元。”像朱友杰这样的外来民工,梭峪村最高峰时曾有7000多名,几乎是全村人口的3倍。
煤老板时过境迁
在梭峪乡办公室一张下辖各村2008年度基本情况汇总的表格中,清楚记录着梭峪村的人均收入为11035元。
村官们早已习惯数字的游戏。在他们看来,亿元村的名号只不过是两个煤老板的亿元村,“如果把他们的财产平均起来,全村人都可以住别墅了”。
这两个煤老板即为“古交首富”闫林则和“古交焦炭大王”张巨海。至今,梭峪村的百姓对这些煤老板还充满着复杂的情绪。
1985年,巨海煤焦公司的老板张巨海在梭峪村创办第一个土焦厂。这拉开了梭峪村的焦化厂历史。他甚至购置了运煤专列,这也开创了山西省第一家由农民经营煤炭专列的历史。
同为该村的煤老板闫林则在梭峪村靠运输煤炭白手起家,后又承包村里的砖厂。上个世纪90年代,闫林则创办村里的焦化厂。此后,5座焦化厂密集地建在了梭峪村的土地上。
火爆时期,梭峪村曾被称为“不夜村”,半里地之外就能看到火光冲天。焦化厂的位置全部处在汾河边上,这给汾河这条山西母亲河造成了大量的污染。当时,汾河水从娄烦出境还是清的。一人古交全部变成黑的。
污染没有阻挡住焦化厂进军的步伐。贫富分化急剧拉大。戏剧性的是最终闫林则因“雇凶杀人”的罪名锒铛入狱,张巨海患癌症去世。如今,梭峪村的焦化厂全部关停。
曾经的梭峪村
在煤炭经济还没有深入村庄的骨髓之前,棱峪村的人均耕地有一亩半左右。玉米、高粱、莜麦、黄豆、谷子长满坡地、谷地。甚至汾河水都淹到了目前的村委会所在地。
谈起那时的梭峪村,村官们都会眉飞色舞。在他们的记忆中,梭峪村真正普遍富裕的日子竟然在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
梭峪村村委会副主任闫海则曾是梭峪村早期的砖厂老板。他认为,之所以80年代中期普遍富裕,主要由于当时都是劳动密集型的产业,“土焦、煤矿、运输都靠人力,用人单位多,大家都歇不住”。他说,当年自己搞砖厂的时候,用的都是本村的劳动力,每个人的工资可以开到一个月100多元,在当时的物价条件下,足以养活一家老少。
这种日子一直保持到90年代。自从煤价、焦炭价开始有回升迹象之后,梭峪村的村民们开始抛弃传统的务农。机械化开采迅速碾碎了梭峪村的就业。当土法炼焦全部改用机械炼焦之后,一台铲车相当于50个人的劳力,人力使用大大减少。随着国有煤矿的进驻,为当地人留下的就业门路更是越来越少。村民们到大矿井工作都得走后门,大煤矿开始抛弃本地人。因为“大矿一有风吹草动大家都知道”。
从2003年开始,村官们发现,每年焦化厂的占地费也收不上来。此时,山西进入到煤矿关停整顿期间,企业一停产,更难收占地费。
更让他们担忧的是,随着企业占地后土地锐减以及城镇化进程,梭峪村的村民们的户口转成了城镇户口。但他们随之发现,他们既享受不了城市户口的待遇,也享受不了农户的待遇,“不是市民的市民,不是农民的农民”。“我们现在还是亿元村,但生活质量还不如1985年,当时一袋面才15元,现在都涨到了80元。”闫海则不断掐着指头算账。在他们的眼中,似乎守着青山绿水,喝着清汤寡水的日子更让他们怀念。
梭峪村的苦果
所有的苦果都要自己咽下。
除了“大老板”张巨海患癌症去世,至今村里已经发现几起因癌症死亡事件。虽无直接证据表明这与梭峪村的整体环境有关,不过至少梭峪村的环境在过去30年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黑色水流流淌的小河,脚踩在地面马上陷入灰尘之中。连这里的狗都分不清楚颜色,全部和焦炭一样的色彩。
更为戏剧性的是,在村里,村民们竟一个劲儿地拉记者看自己每吨花费170元到180元买的煤泥,就连当地的派出所也发现自己没有煤烧了。梭峪乡派出所所长直言,这是他当干警以来,第一次看到山西的老百姓冬天打煤饼取暖做饭。
在梭峪村广场上,至今可以看到“发展农业机械化,推进农业现代化”的标语。不过这些似乎只能成为标语了。
(摘自2009年5月7日《南方周末》本刊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