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山故道
2009-08-17杨勇
杨 勇
二郎山:自然生态的分界
在四川盆地和青藏高原横断山系之间,有一条狭长的过渡带,即川西边缘邛崃山脉南段余脉的中山丘陵,再往西行,就是位于青藏高原第一道屏障夹金山脉上的二郎山,在东西距离不到100公里的范围内,海拔从近500米陡升到3000至5000余米,构成了我国地理格局中第二台阶向第三台阶的过渡带,成为四川盆地与青藏高原自然地理和人文景观的天然分界线。
汉藏通衢
古时成都通往二郎山的道路,后来被历史学家们考证为“南丝绸之路”的初始段,从天全开始,凭借山脉屏障和沟谷走向,二郎山成为这条汉藏古道上的一个枢纽。“西行康巴,南抵南诏”,茶马互市时期的二郎山下,商旅云集,各地商家纷纷设立会馆、驿站,背夫万千,热闹非凡。一条天路从这里向高原延伸,背夫们在岭谷起伏的横断山脉迂回上下,历尽艰辛,把大批茶包运往藏地门户——打箭炉(今康定),又从这里分运藏区各地,直至南亚佛国印度。背夫、马帮、驿站,雪山、峡谷、森林、草原,在青藏高原上演绎着千年的茶马史话,谱写出藏汉人民至诚交往、生死相依、甘苦与共的恢宏史诗。
也是这条古道,在20世纪30年代由创建新中国的先驱们走过,完成了中国现代史上不可或缺的一段重要历程。工农红军抢夺沪定桥后,沿着古道翻越二郎山东进,直逼四川盆地,富足的川西丘陵使红军获得了休养生息和发展壮大的机会,进而北上抗日救国,茶马古道上又演绎了一曲雄壮的凯歌。
地理上的毗邻关系和独特的地形条件,使二郎山成为汉藏交流的集散地和中转站,延续千年,形成了具有地域特征的山地农耕文化和茶马文化相互交织渗透的历史文化背景。挖掘和整合这一历史遗产,重读这里的自然与人文景观,激励当代人们重新认识这幅厚重的历史画卷,无疑具有重要的意义。
天堑之路
清朝末年,川康边务大臣赵尔丰,倡议从成都至康定建骡车大道。辛亥革命后,主川的尹昌衡力主建筑川康马路,累议未果,直至1935年,重庆行营将川康路列为十大干线之一,限期修筑,1937年4月,这段公路由四川公路局草草完工。1938年,蒋介石电令重庆行营:“大规模计划兴建西康公路,拨款先修川康路。”经反复勘测,全线里程219公里(雅安经天全到康定),征调民工开挖路基土方工程,先后共征调民工13万余人,招雇石匠建设路基石方及桥涵等,常年8000余人,最多时多达2万余人。
川康公路修筑历时2年半,历尽艰辛,特别是龙胆溪至二郎山顶段,全长23公里,由天全民工承担,1938年8月开工,调集民工近2万人。此段山高险峻,风大雨多,雾重潮湿,日照短少,冬春积雪盈尺,气候和自然条件十分恶劣,加之劳动强度大,给养不足,包工头中饱私囊,民工中伤、病、死时有发生,聚众逃亡不断,导致该路段工程进行一年只草草完成路基。公路修通后,有用无养,塌方损毁时常发生,不能保障畅通,有时竟数月半载不能通行。
1950年,人民解放军进军西藏,中央决定恢复川康公路,并派工程技术人员配合天全县人民政府支前委组织民工,与人民解放军工兵一起抢修塌险路段,“一面进军,一面修路”。当年6月25日,川康公路二郎山段基本抢修完工,同时成立了天全、新沟工务段。从此,二郎山公路成为川藏交通运输大动脉的咽喉,时而与古道并行,时而离古道绕行,新旧两条道路见证着二郎山的悲壮,见证着历史的进程和日新月异的变迁。
新世纪伊始,西部大开发历史号角吹响,国家投巨资对川藏公路开展整治改造工程。二郎山作为重点,进行了弯道取直加宽,桥涵架设、边坡护固、路面硬化油化等修复措施,特别是打通了龙胆溪至干海子4176米的穿山隧道,彻底甩掉了二郎山顶的高危路段,藏汉两地交通已经今非昔比。
二郎山路道:在二郎山垭口
长江
在二郎山垭口这样一个地方,喝酒是一种很英雄地表达感情的方式。在这里我和一群住在山顶上的采矿工人,喝着老白干,就着没有味道的花生,一杯一杯地干。守电缆的毛家福老人和那群常年在这山顶上采矿的工人,他们是平凡的二郎山人,在这里我听他们讲二郎山的传说,听他们讲十八军的故事,听他们讲道班的那些往事。这一夜,我真真实实地醉在伟大的二郎山垭口的简易工房里。
车行川藏线,每当经过二郎山隧道的时候,都会瞥见指向川藏老路的路标。毛家福的叔叔就是当年十八军的一名战士,听他充满感情地讲十八军进藏的故事,在二郎山的山顶就着老白干和忽闪忽闪的油灯,大家听得很安静:十八军进藏前,二郎山还没有可行车的路,所以他们得一边修路一边进藏,修路的第一道险关就是二郎山。他指着土墙上解放军画报的老照片,那些十八军的士兵们穿着单薄的棉衣,身上捆绑着绳子吊在半山腰上,一个人扶着錾子,一个人挥着铁锤,除了这些简单工具外,没有任何机械设备,与现代筑路差别天壤。
这一夜我完全醉在十八军的故事里。我们现在只要两三分钟就可以轻松通过二郎山隧道,这不由得让我感慨人的精神力量究竟有多大?在修建川藏线的四年里,有4963名官兵牺牲在这条道路上。50年前,路就是这么修出来的,路也只能这么修出来,这样修出来的路,竟然走到了2000年,也走过千千万万的车与人。
年前看中央电视台的《十八军进藏纪实》纪录片,摄制组采访老干部钱维才的片断让我非常感动:“大爷,你是十八军的吗?”“我是十八军的。”“翻过二郎山再进藏,苦吗?”“苦啊!这是一辈子最苦的日子。”这是一个简单的不能再朴实的回答。钱维才在十八军服役10年,曾随军翻越二郎山进入西藏,回忆当年,79岁的钱维才老人禁不住老泪纵横。那一刻我进发了要走走这条老路的冲动。
由于各种原因我的愿望一直没有实现,直到最近过二郎山隧道进藏时听司机们说,二郎山上的川藏老路,因为隧道开通后已经弃用了十年,大自然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自我还原这条老路,现在如果从阳画的山上过了垭口翻阴山,不仅汽车过不了,就是摩托车也翻不过去,路面损坏相当严重。当时一惊,心中暗想我不能再等了。沿路返回的时候,我决定进行一次二郎山故道的行走。
阳山之路,日照高原
从泸定阳山上来,出乎意料的是,到达第一个荒废的道班之前,路面相当完整,老路弯弯曲曲向垭口延伸,还经常有超载的货车从山顶下来,在强烈的阳光下掀起尘土,感觉这条老路似乎根本就没有荒废。在第一个道班稍作停留就没有任何困难地继续前行,在一个挂着“雅加牧场”牌子前停下来,牧场对面是第二个荒废的道班,无人居住。另一个木牌上写着“陕西输变电”,三两辆卡车在这里卸下钢材,工人们说是为了维修电线塔,冬天这里很多时候要封山,所以春夏二季就成了维护的重要时间。
此地海拔2720米,遗留路边的318国道石制路碑静静躺在那里,默默记录着这条路的历史与光荣。林场一个工人告诉我走完全程非常危险,他们林场的人平时都不敢去走十年没有通车的阴山,整个阴山除了飞禽走兽几乎再无行者,而且
天公随时变脸,一旦起雾,就可能被困山中,泥石流也经常发生。但我还是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想法继续前行,开到第三个荒废的道班时,路面果然破烂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我碰见了三位徒步者,其中两个是从重庆来的小陈和小胡,还有一个是他们在观景台请来的向导,名叫訾桂平。小陈是学地质的,从大学时候他就开始游走祖国的名川大山,走二郎山故道一直是他的梦想,他也听说过两年这条老路恐怕就没有了的传闻,如果再不走一趟会终生遗憾。
訾桂平十多年前在这里开过货车,对老路非常熟悉。我们一并前行,往前开了没有五分钟就遭遇泥石流,还好不是太严重,路面被几个大石头挡住了,大家就下车一边搬石头,一边担心石头继续往下砸。刚过完这段路面,我们从后视镜就看见又在落石,大家一阵后怕。再往前行,路面越来越烂,想着马上要翻过垭口走到原始森林般的阴山,大家都很兴奋,真的这边阳光灿烂而到了那一面就变脸了吗?
快到垭口的时候遇到一群采矿的工人,两台起重车和挖掘车挡住了我们的去路,我们在这里等了十分钟,他们很友好地把车移动了位置,在那么窄的山路上,这是一件麻烦且危险的事情。再往前二百多米即将从弯道转向阴面山的地方,有两间搭建的民房,我们就是在这里遇见了毛家福老人。老人说,转过这个弯,就是大雾弥漫,他告诫我们行进要快一点,否则到下午五六点钟就伸手不见五指了。
由于二郎山高峰相隔,西侧的甘孜地区,高原气候明显,常常呈现一派“日照高原”景象,而到了雅安天全县这边往往浓雾弥漫。我们的车停在了这个位置,如果此时返回,我们会消耗更多的体力,时间也不早了,担心我们五六点钟回不到垭口,毛家福老人就收留我们住在工棚。离老人住处不远另有三间工棚,工人们一般春夏二季在此做工,虽然很苦,但他们说这里离家近,就算挣钱不多,随时可以回家的喜悦还是让他们很满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民工和当年茶马古道的背夫们有着惊人的相似,都是靠出卖苦力获取养家糊口的微薄收入。与纯朴的民工喝过老白干后,伴着毛家福老人的故事我们都沉沉地睡去。
西边日出东边雨
早晨八点的二郎山,天已经很晴了,徒步十几分钟后我们到了阴山的转弯处,那边阳光灿烂,转个角就雾气腾腾。訾桂平指着一个位置对我说,他以前开货车时在这里差一点翻下山,当时轮胎已经出去一半,幸好被茂密的植被挡了一下,要不然他已经在阴间10年了。结婚后,他老婆坚决不准他再去出车,于是小两口就在山上当起了小贩,给来往的行人提供食物。后来隧道修通了,他们就在离隧道口不远处的观景台摆了个摊位,卖一些当地特产和旅游纪念品。訾桂平说,现在观景台的商贩,基本上还是以前在山上卖东西的那拨人。
我们走过让訾桂平感叹的生死之地,转了一个小弯,阴面山就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几块巨石从山上落下,挡住去路,走近一看,发现还是有缝可以侧着身擦进去,但时不时有小石子往下落,我们一面护着头,一面快速通过,并祈祷往回走的时候,千万不要把路封死。走过这危险的转角处,感觉阴森森的,好在有结伴同行者,不至于太过恐怖。因为阴山缺乏阳光的照射,路边满是积雪,森林里有鸟叫声,路上还有不少动物留下的粪便,訾桂平指着不同的粪便告诉我们哪些是猴子的,哪些是狗熊的。我们都在开玩笑说,我们想看见猴子,千万不要遇见熊。
道路的能见度基本在5米左右,我们一行4人相隔二三米,贴得很近,即便有什么意外也是一个小团队。以前老路过了下午两点就不准通车,就是因为阴山到了下午就基本看不见路。看见阴山第一个荒废的道班时,訾桂平对我们说,当年的道班不仅维护道路,也是救援者,因为路险,往山沟里翻车的情况几乎每天都在发生。
再往前行一个多小时,路面就完全破损了,有桥的地方,桥侧面的位置都损坏严重,我们过桥时通常快速通行,明显感觉到桥的晃动。回到垭口的工棚处逗留调整,吃了点干粮,这时,阴面那边山上突然吹来一团雾气,在阳山愈发弥漫,山上的工人对我们说,我们必须立刻下山,要不然,马上就看不见路了。我们赶紧跳上车,往回开,路面越来越模糊,回过头都不知自己怎么下的山,同行者都称赞我的开车技术,可我不知道当时有多么紧张害怕。回到了第一个道班的时候,路面又看得很清楚,这团雾气就在这里停止了。
大自然的回收
结束了二郎山故道行,我时常感到一种莫名的悲戚与荒诞。当空暇时我再去查阅二郎山公路的修筑史,当我回忆起毛家福老人口中那些平凡的筑路战士,我终于明白这种情绪的缘由,它不仅仅是在历史陈迹前念天地悠悠的感怀,更是对大自然无所不在伟力的折服——好比人类千辛万苦用积木堆起的宫殿,大自然只用手指轻轻一触,便轰然坍塌。
在科学家杨勇看来,二郎山东侧丰润的降雨是冲刷故道的主因。以鹅婆山——紫石山——抓老山为界,西侧是以干热河谷为特征的大渡河峡谷和横断山冰川中心贡嘎山群峰,为年均气温15℃的亚热带区;而东侧是植被茂密、气候湿润的天全河峡谷和川西丘陵山峦,年均气温11.3℃,分属暖温带、中温带和寒温带区,有明显的垂直分布特征,其降雨量由四川盆地丘陵至二郎山东坡,随高度递增,海拔660米,年降雨量1336.7mm,海拔830米16717mm,海拔920米1885.1mm,到了2900米以上的二郎山区,降雨量达2340.8mm,成为全国日照时间最少的地区之一。
在二郎山,雨季往往延续半年,这期间降雨频率高达73%,这对路面显然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即便是在隧道通车以前,泥石流、崩塌等地质灾害也是频频发生,每当雨季到来,道班、路政的工作人员便如临大敌。
50年前的筑路技术与今天显然不能同日而语,这使废弃后的公路具备了较强的可降解性。而几十年间人类对二郎山生态的不断侵入更成了如今大自然加速还原的催化剂。我们不妨将道路设想为一个有机体——路面是表皮,沥青是保护层,保坎和路基是骨头,排水渠是血脉,而缝隙和裂痕是毛细血管。在雨季,降水加倍冲蚀着道路,首先渗透进表皮和保护层,用大小石屑堵塞血脉,将整条道路切割成一段一段的独立单元。这时候。大自然就像一个高明的医师,拿出各种手术工具,对每一段机体进行解剖还原。继而,潮湿的空气加剧植被的蔓延,不经意间缝合了伤口,最后,大自然将工具与道路一并收入囊中,沉默不语。
于是,尘归尘土归土,十年之后重回故道,我们看到大自然如此的杰作,心生敬畏的同时,或许不必太多的感怀。50多年前,一位记者走进刚通车不久的二郎山,他用豪迈的笔调写道:“猴子被汽车的马达声吓跑了,熊也领教了战士的被弹,不敢再来了。”如今,猴子和熊回来了,汽车却走了,太自然微耷着眼皮,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今天的二郎山隧道便捷了很多,也安全了很多。但是,对于走过二郎山故道的人来说,二郎山故道已经成为一种象征。就像当年的“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一样。我们不管出行去什么地方,越是艰难越容易在我们内心留下记忆,二郎山故道就是这么一条让人走一次就记住的路,不单单是危险、艰
难,更为重要的是,它是走向西藏、走向第三极的第一级台阶。二郎山故道没有了,被太地宽容的慢慢回收着,但是,我想很多走过这条路的朋友都会在心里留下这条天路。
二郎山路道:关于二郎山故道的N种记忆
长江
1
上一次见胡少飞是两年前他从西藏病退回成都,脸上是十八年藏地生涯留下的高原红。而二年后再次见他,发现他白胖了不少,我们约在成都的一个露天茶园,因为是冬天。整个茶园没有什么客人,我和他因为是老朋友就开门见山地聊起来。胡少飞18岁从地力参军进入西藏,那个时候他对西藏充满着憧憬。在拉萨当公安十年,阿里当公安八年。说起二郎山老路,他似乎不用回忆就可以谈起当年的场景,18岁第一次进藏,父母不放心,陪他一起搭东风车进西藏,到达拉萨一共花了八天时间,问起最难走的一段路,他说:当然是二郎山!
虽然是四川人,但胡少飞现在说的是普通话,他清楚地记得那天东风车开到阴山面一半的时候,下起大雨,路面完全看不清楚,当时他和父母还有另外两个进西藏的人员就挤在车里,雨停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一路上有好几个检查站,因为父母的陪同,车超载了,18岁的他就蜷缩在位子底下过了好几个检查站。在二郎山垭口的时候,他被查了出来,好在当时检查站的人看过他的证件后,对父母的爱心深表理解。
我问胡少飞,走二郎山老路的时候怕过吗?他说没有。那个时候,他很年轻,整个人充满着激情,虽然在山下看见有很多汽车残骸,但从没有想过那会是自己的命运。他记得有一次前面的车翻下去了,一般的情况下,其他车的司机会认为救援是徒劳而袖手旁观,他和两位战友凭着军人的责任感,冒着生命危险下沟救人,结果还是没有成功。他说,他现在只要闭上眼,就会想起老路的许多人——卖干粮的、守道班的老头、检查站的工作人员,甚至一条老黄狗都清晰地留在他的回忆里。
2
李荣卿出生于1929年,曾拟任新华日报社重庆分社的十八军随军记者。第一次翻越二郎山进藏是1951年4月,正是二郎山最美的季节,满山的杜鹃花。从成都出发必须在山脚下住一晚上,李老记得那个山脚下的地方叫“滥池子”。第二天在垭口的后站里住了一夜,翻阳面山时他还见到从昌都到成都的阿沛·阿旺晋美。
后来,往返川藏线成了李老的家常便饭,问起二郎山,他说最难忘的还是冬季行进,窄窄的小路随时可能被大雪封住,为了安全,人与牲口都不允许通行,更别说车辆。阴面山变幻莫洲,可能刚才还是阳光灿烂,过不多久就下起了鹅毛大雪。暴风夹着雪,打到脸上、手上,刀割似的。如果不小心,掉进雪窝里或雪崖下,就永远也爬不起来了。那个时候他还在二郎山的冰川前冒险拍过一张照片,刚拍完那张相片,有人大声说话,山上就掉下一大块冰团砸在他刚才拍照的地方。
老人说话时的表情是轻描淡写的。有一次在快到垭口的时候下起了雪,路被封了,而他正好赶上一个紧急任务,经请示他就被允许步行走到阳面山,就这样,他和战友一起在冬天徒步走了一次二郎山。我一直试图引导老人用一些惊险的语言来描述这个过程,老人却慈眉善目不带一点我期待的方式:“就这样走啊,什么都没想,走了两个多小时就过去了,过了几十年,过程中的险境都淡忘了。”1988年李荣卿最后一次走二郎山老路,退休后,他还经常约一些老朋友进藏采风,对于故道与隧道的变迁,老人是最好的见证者。
3
其嘎出生甘孜,在成都打工。约她采访是在她工作的成都达达娃咖啡馆,下午没有什么客人,所以我们的采访进行很顺利。其嘎来回走过二郎山故道有4次,第一次是从拉萨回到成都后搭客车回甘孜老家,在阴山面的一个弯道的时候,汽车有半边轮胎飞到悬崖外,全车的人都跳下了车,车身下倾速度比较慢,司机组织大家用粗绳把悬在外面的车慢慢移回了路面。
其嘎是虔诚的佛教徒,她认为那天出事是她早上没来得及念佛。后来回到车上继续前行,她一直口念六字真言。快到垭口的时候,因为她要下车方便,车停下来了,全车的人都急着想早点翻过垭口而抱怨她。当她刚回到车上,刚前行了一百米就出现了大面积塌方,好几个车子都被埋在石头下,整车人目瞪口呆,转而感谢她。她对车里的人说:翻山的时候大家一起念经吧,会很顺利的。
这以后她又走过3次老路,每一次都起得很早,虔诚地念经祷告。这3次,她都顺利翻越二郎山,甚至几次过阴山都遇见难得的晴朗天气。如今,其嘎每年要回甘孜老家两趟,我问起她现在的感受,她说现在当然太方便了。可她怎么也忘不了那条故道,其嘎说二郎山是一座神山,还问我有没有可能一起去走走那条路,她想去垭口撒隆达祈祷。那一刻,她的脸上满是虔诚。
4
洛绒泽仁今年39岁,从二十岁开始他就开始跑运输。最初拉货,开的是解放、东风车,现在他自己有一辆越野车专门带客跑旅游,与他见面采访就是在成都武侯祠外面西藏纪念品一条街上他的越野车内进行的。
洛绒泽仁是一个爽朗的康巴汉子,问起他对二郎山老路的印象时,他用藏族人特有的幽默语气夸张地说道,那是盘在山中的一条龙,那条龙就是几百个忙车堵在山里。一边说还一边比手势,似乎他的手势竭力想告诉我们,那堵车的场景是何等的壮观。
我问洛绒泽仁,这条路危险吗?他哈哈大笑,“别人都说危险,可我一点也不觉得”,他夸耀自己的技术在康巴地区是数一数:的。幽默的玩笑过后,他还是严肃起来,“这条老路哦,顺利的话五六个小时,不顺利几天几夜都过不去。”他反问我,“知道什么是雪崩吗?”洛绒泽仁走过西藏很多地方,真正看见雪崩却是在海拔并不高的二郎山上,基本上他描述雪崩就是用感叹词和他特有的手势完成的。
5
杨树志老人今年78岁,与他而是在成都华阳的一个西藏离退休基地人院内。那天成都难得晴朗,杨树志老人在院坝里面太阳,因为年纪很高,很多事情老人都不太记得了,他说那个时候他们地质考察队有6个队,他是五队的。
问起二郎山,老人家只轻轻说了一句,险啊。然后就长时间的不说话。过了好一会,老人终于开口,他说只走过一次二郎山,是在30年前。翻阴山的时候,他所搭的东风车翻了,车上上几个人只有三个活下来,他被挂在树上,成为幸存者之一。后来每次再进出西藏的时候,他都执意不走这条线路而必行青藏线。在二郎山上,他挚亲的战友与他永别,那条道路是他的记忆里永远无法抚平的伤痛。
临别时,我告诉他,二郎山隧道已经开通8年多了,现在翻二郎山只要几十分钟就可以过去。老人重又恢复平静,隧道已与他无涉。
二郎山故道:故道上的骑行者
魏毅
很多人走川藏或其他进藏的路线,是向往过程的壮丽、艰难或终点的神秘,这两者都带着相当的传奇。
2007年有一部叫《练习曲》或《单车环岛日志》的电影,讲述一个20出头的年轻人环台湾岛骑行的经历。其中有个场景,在车流穿梭的锦文隧道口,东明相有些
无奈地转向苏花公路临海故道。他没有枉行,在那段废弃的公路上,等待这位年轻人的是清水断崖,俯视碧蓝大海,仰望鹰击长空,穿行隧道的行人怎会有缘消受!
这场景或许让许多人似曾相识,进而会心一笑,没错,我们的“清水断崖”,不正是在这二郎山故道上么?废弃十年,故道看似渐行渐远——车流改道了,道班撤销了,连居民也迁走了,然而,随着植被一并蔓延故道的,是一群户外旅行爱好者,他们或以双脚徒步的方式,或借助单车、摩托等轻便工具,为故道带来新的生机。
流虻和多啦是重庆一对爱好自行车骑行的情侣,二郎山故道是他们计划已久的路线。每次经过隧道与故道的岔路口,都让多啦觉得充满诱惑,她说,二郎山真正的惊险美丽应该是在废弃的老路上。而在流虻的眼中,故道还寄托着他对生活的一种理解,“老路修建于条件很差的时期,是人与自然之间一种很亲近、很本质关系的纪念,现代工业则会掩盖这种本色,”除了二郎山,流虻的这种“故道情结”在拉纳山也得到实践,他曾在穿过川藏南线的拉纳山隧道后,又从东侧的岔路口折回,骑行即将成为历史的拉纳山老路。
流虻与多啦是在2008年9月的某天翻越二郎山故道的,之前他们搜集到的关于老路的信息,大多来源于前两年经过此地的自行车车友和徒步驴友。然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发生在5月12号的地震,影响波及二郎山,在他们还没到新沟的时候,当地居民就指着几处不小的滑坡告诉他们,“都是5,12那天震的”。
不过,他们还是按原计划向二郎山垭口进发。进山后才发现路况与驴友的介绍大相径庭——大大小小二三十处塌方、滑坡、泥石流,好多地方连路基都毁了,尤其是位于中段的约5公里道路,地质灾害特别密集,十几处路段不得不扛着单车和行李前行,从岔路口到垭口,他们用了7个小时。可惜由于天气原因,他们在垭口并未体验到晴空万里的畅快,也未能看到期待中的蜀山之王——贡嘎。那天下午,山的两侧同样为雾气和阴雨笼罩。
在流虻与多啦各自的骑行经历中,二郎山故道并不是最艰难的经历;即便是地震,二人也都盼望着有机会再重骑一趟,“非常有意思!很漂亮、很纯粹!”然而自从2001年隧道通车以后,和他们一样骑行故道的人却并不多。被誉为骑行者圣地的川藏线上,在岔路口放弃隧道的已属另类,像流虻那样折回重骑的更是凤毛麟角。对此,流虻有着自己的理解:
“很多人走川藏或其他进藏的路线,是向往过程的壮丽、艰难或终点的神秘,这两者都带着相当的传奇,毕竟接触过的人相对较少。但真正走在路上的时候,有的人时间有限,或者由于疲惫,而会趋于希望更快到达目的地。这就是过程与目的的不同。”
这次骑行让他们重新认识故道的逐步“消失”,对于自然界如此的“回收”现象,两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大地为何如此宽容,当人类需要的时候,毫无怨言忍受着开山修路,当人类不需要的时候又开始慢慢回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