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现代汉语受伤
2009-08-17何树青
何树青
有些词在高频率的重复使用之下,其内涵已被掏空,成了风干的木乃伊。白话文运动都92年了,当代人并不真的擅长现代汉语
在传媒做编辑久了,就有洁癖:容不得一些字词的用法来污染文字的品质。称那些字词为“脏词”,并非因为它们是国骂或淫秽之语,而是因为它们使用不当:或者对读者不尊重,或者是陈词滥调,或者过于自以为是。白话文运动都92年了,当代人并不真的擅长现代汉语。
“著名”——在一个人的职业身份前加上“著名”两个字,就是不把他当人看。名气足够大,加“著名”是轻视他名字自身的影响力;名气不够大,加“著名”是抬举他又误导读者。抬举是以主观代替客观,有违传媒的职业道德。
“我”。例外的情形当然有,但当记者过于强调自身存在感时,“我”字是采访型文章的最大敌人。“我”应该在文章里隐身,就像相机在照片里隐身。一篇没有“我”出现,还能为读者带来现场感的文章,很考记者功力。你真的那么爱表现么?写出一篇好文章吧,读者自会去注意作者是谁,不需要你在文章里说“我”“我”“我”如何。
“您”“先生”“老师”。在给采访对象发的采访提纲中,一律称采访对象为“您”,或加以“先生”“老师”的后缀,以示尊重,是好的。在传媒上发表答问录时,一律把“您”改为“你”,把“先生”“老师”的后缀去掉,以示对读者的尊重,是必要的。传媒没有权力强迫读者像你一样敬重、仰望你的采访对象。平视最好。
“激动”——“真的很激动,我也没想到自己会游得这么好!”张琳获得了世锦赛800米自由泳冠军后,在博客中这样使用“激动”一词,是合适的。我收到过一篇外约稿,这样写:法国总统萨科齐先生激动地在悼词中写道“他开创了一种艺术形式”。他是指一位81岁死者、做椅子的老头皮埃尔•保兰。一份很可能是手下文胆拟的悼词,老萨至于激动么?
“最近”。最近是多近?人们喜欢把自己记不清发生时间的事件笼统称之为最近的事,几个月前发生的事也能冠以最近之名。这样聊天尚可,写文章就不行。最近之“最”的意思哪去了?还是查实日期吧。
“让我们拭目以待、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掀起⋯⋯的红盖头、为了理想、为了事业、祝愿他的路越走越宽越走越好、很美”——这些词的首用者已经死了;这些词在高频率的重复使用之下,其内涵已被掏空,成了风干的木乃伊。爱用这些词的人,相当于有恋尸癖。
“天才”(少年)。“大师”。“精英”。一个世纪、一个领域最多有几位天才,而中国传媒几乎每月都能带给我们好几位天才。这些被传媒夸为天才的人,只是更勤奋、撞大运、有虚名而已。“30年全国各省状元中,没有发现一个在从政、经商、做学问等方面的杰出人才”的调查报告,可作注脚。而在学科分工精细、学者几成专家、学术和技艺普遍侏儒化的时代,“大师”之称纯属抬举和意淫。精英则与“中产”一起成长,甚至有“影响力精英”之类的评选。细察之下,精英的七成是企业高管和高薪职业者,三成是公共知识分子和社会事务活跃者,却被传媒包装成最重要的和最值得关注的社会人物,从而忽视了其他社会族群的价值和特性。
综上所述、事实上、我觉得、说实话、换句话说——读者对这些词一定非常熟悉。它们的存在价值,就是让写作者喘口气(或换口气),接着写。其信息量和文本价值,等于零。
还有:“时代的弄潮儿”——被传媒称为弄潮儿的人,结果多是被时代嘲弄;在艺术史或⋯⋯中,他是一个绕不过(或不太绕得开)的人物——绕开他试试,他所致力的那个领域肯定不会消失。
真正的骂语和脏话,用起来未必真的脏。有太多的人愿为青藤、东坡、鲁迅、王小波“门下走狗”,表达的是热爱、仰慕与追随之情。
传媒的投稿邮箱,每天都被投稿者的稿件灌满。打开来看,有的硬得可以打死狗,有的软得口水多过茶,有的甚至其笔名都比其文章更精彩。从尊重读者的角度,杂志文章的题材和文风越丰富越好,但其要点离不开:故事、观点、趣味、文字的质感。文字质感与写作素养密切相关,也与是否滥用“脏词”相关。
虽然,就算你滥用“脏词”,校对也挑不出你的毛病,但现代汉语会很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