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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者

2009-08-13沈青松

中外文摘 2009年13期
关键词:努尔汉娜格拉斯

沈青松

凯特·温丝莱特凭《朗读者》里的汉娜一角夺得今年第81届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她把曾为纳粹极权服务的女主人公汉娜情爱之外的复杂内心世界演绎得细致入微,让观众唏嘘、慨叹。其实,当时的纳粹德国远不止一个“汉娜”,德国《明镜》周刊给出的数字是“至少900万”。这样一大批“沉默的德国人”客观上成了纳粹手中的“武器”。战后,因为这段过去,他们也与下一代产生了隔膜。

“从没有杀过一个人”

出生于德国图林根的妮科勒因为出身贫寒,曾做过苦工,也为富贵人家当过女仆。希特勒执政后,她在德国柏林周边一家军工厂找到了工作。为了获得更多收入,1939年她主动申请前往希特勒的总理府担任红十字会护士,同时护理纳粹党卫军伤兵。在那里,妮科勒目睹和经历了纳粹独裁统治一步步走向灭亡的过程。1945年,当苏军攻克柏林后的几个月,她继续担任护士的工作,照料苏军伤员,直到后来她被移交到美国情报人员手中。

1938年,毛努尔才23岁。这名技术过硬的年轻火车司机得到了希特勒手下的赏识。很快,他被安排运输百万犹太人进集中营。二战后期,火车车皮不够用,毛努尔让犹太囚徒自己步行走向死亡营地。毛努尔自认是一个忠于职守、勤奋工作的普通火车司机。每天关注的就是时刻表、运送计划和人头数字等。

相比妮科勒和毛努尔,克劳斯受过的教育更高。1930年12月,他和同学们亲眼目睹了希特勒的讲演。希特勒的鼓动和说服力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使他向往希特勒在讲话中所描述的德国未来。大学毕业后,作为一名机械设备工程师,他继承了父亲的一家小厂,但是衰败的国运几乎让工厂破产。1932年他通过加入纳粹德国工人党获得了战斗设备加工订单。纳粹上台之后,他获得的订单更多。由他们加工的武器源源不断运往前线。

像他们这样的德国人还有很多,几乎涉及各行各业。来自德国北部农村的格拉尼尔是一名种土豆的农民。和当时的很多人一样,他对希特勒怀有崇敬之情,甚至把自己家种的土豆叫做“希特勒土豆”。他把土豆成吨成吨地送到纳粹军队,换来的是“集中营犹太劳动力”。劳拉则是一名生物学家,当希特勒爬上权力的巅峰时,她也被招进纳粹生态武器研究所。可能她自己也不清楚,这些危险武器后来成为纳粹残杀犹太人的法宝。

60年后德国《明镜》周刊说,这些普通人虽然都没有杀过一个人,但是却成为纳粹政权手中的“武器”。其人数至少有900万之多。而在纳粹德国各地盖世太保中心发现的档案还显示,二战最后几年,德国民众依然有高达90%的人支持希特勒:中心还有不少当时的市民检举揭发别人的信件,比如有两个老太太就曾经写信给盖世太保,说自己的邻居很讨厌,而且屋子里有奇怪的声响,并以此为理由,要求盖世太保对邻居进行调查。

余生就像“假释出狱”

二战结束后,德国满目疮痍、哀鸿遍地。对纳粹历史的清算,是西方占领当局的事情。恶贯满盈的纳粹头目在纽伦堡受到了举世瞩目的审判。一些普通人因为与纳粹的干系,也被审理。但是很多人并没有被审判并判以重罪。他们失魂落魄,每天都在为最基本的生计而奔波。护士妮科勒在战争结束后,除了美国情报局外,没有人能解密她的过去。所以,她继续着自己的护士职业。后来她还去过非洲、印度等遥远地区。不过,她终身未嫁,也没有孩子。毛努尔也受到了审讯,由于当时这样的人很多,他并没有受到惩罚。他之后也继续担任火车司机,直到退休。

其实,二战后德国人心里总在想自己与纳粹的关系,觉得自己是“假释出狱”。特劳德曾是希特勒总理府的一名女秘书。半个多世纪来,她对这段历史一直保持着沉默,但她的内心从没有平静过,良心始终受到深深地谴责。在她生命的晚年,她终于鼓起勇气向人们诉说了当年的真实故事。她说:“希特勒是一名真正的罪犯,但我却一直没有发觉。不仅是我,当年数百万人都没有察觉。现在我总算松开了历史,这也就是说,我可以松开生命了。我总算澄清了自己。”

由于上一代的沉默,德国后一代对自己的父母总怀有猜忌。66岁的坡特生于战争后期,自小没见过父亲。自懂事起,他一直问自己的母亲,父亲是不是纳粹。但他母亲一直不肯回答。让他感到痛苦和愤怒。直到母亲去世时才透露丈夫是一名警察,并没有加入过纳粹政党。这让坡特长舒了一口气,至少他父亲不是一名战犯。对于像坡特母亲这样不愿透露二战中自己经历的人已成为德国人的标志。《明镜》周刊称这样的人为“沉默的邻居”。

更年轻的一代,本应没有上一代的历史沉重负担,但实际上纳粹的烙印已深深刻在他们的身上。16岁的克劳迪娅是出生于美国的德裔女孩。每次放映结束后,她都心神不宁。有一次,电影《辛德勒的名单》放映结束后,一些美国同龄人冲着她喊“滚出去,纳粹。”而如果她表现出色,美国人也常常嘲笑她们是“纳粹女魔头”。这样的遭遇让她愤怒,但更悲哀的是她不能开口为自己辩护,因为她是德国人。

“沉默”是罪

1999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格拉斯也曾是一名纳粹时期的“沉默的普通人”。当年,17岁的格拉斯主动报名参军,没有机会进入潜艇部队,却阴差阳错地被编入党卫军,成了一名坦克兵,接受训练。充斥格拉斯短暂军旅生涯的,是恐怖、饥饿、迷路、死里逃生。但这个当时还在被青春痘困扰的半大男孩双手没沾一滴血,还闹出了不少笑话:他拿防毒面具装果酱,炮弹爆炸后果酱漏了一裤子,被医护人员当成重伤员抢救……

直至当了战俘,格拉斯才第一次接触到集中营的真实信息。“无知”本可以成为开脱一切的最佳借口。但格拉斯说,德国人不能以“是别人将我们引入歧途”为借口,为自己开脱,“是我们自己甘愿走入歧途。”

德国人另一大罪责是沉默。当检举和告发盛行时,格拉斯讨厌的拉丁语老师突然消失,此类事情发生时,“没敢问为什么”成了他多年后的心生愧疚的原因。在战后,因为害怕纳粹的“污点”毁了作家前程,他也选择了沉默。直到现在,格拉斯终于老了,累了;“只有回忆能让我保持清醒”。他意识到不能将沉默带到棺材里,“不要回头,干脆说吧”。他在书中说,“德国人的原罪不在于战争,而在于沉默,在不该沉默的时候却保持安静。”

目前,德国“说出真相”等组织正鼓励那些经历过二战的“沉默的德国人”说出自己的故事,并发动后一代试着找寻有关自己身世的真相。他们认为,只有真实地面对历史,才能避免历史重演。

(摘自《读者·海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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