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俨少“杜甫诗意画”再现拍场 “大杜”“小杜”汇笔下 诗情画意共婵娟
2009-08-07胡西林
胡西林
陆俨少是一位非常喜欢读书的文人画家,尤其喜欢阅读古人诗词。在中国古代诗人中,陆俨少最喜欢唐代诗人杜甫,用他自己的话说“我好杜诗,或亦禀性相近,笔墨多有郁勃之气。”当年陆俨少避难四川,“入蜀前行李中只带一本钱注杜诗,闲时吟咏,眺望巴山蜀水,眼前景物,一经杜公点出,更觉亲切。”(《陆俨少自叙》)杜诗给予陆俨少这么多“点拨”,杜甫自然不会知道,然而在陆俨少的心中却实实在在是一份情感,它如同一根文化长索,将陆俨少手中那管不朽的画笔与杜诗以及蜀江山水紧紧地拴在了起,以至陆俨少用了大半生生命去演绎也没有画完,而他一生中的许多代表作品即由此而来。我们不妨浪漫地往后想一千年,当我们的后人读到陆俨少这些“笔墨中多有郁勃之气”的杜陵诗意山水画的时候,一条文脉不是将唐代的杜甫、今天的我们和未来的他们联系到一起了吗?
《杜陵诗意图》作于1991年,为其晚年妙笔。纵138.5厘米,横68厘米。此所谓“杜陵诗意”是指杜甫永泰元年(765)十二月一日所作三首七律,题目即为《十二月一日三首》,此为第首,作诗地点在云安即今四川云阳县,地处川东长江沿岸。三首诗的主题是描写“安史之乱”后离开成都身处漂泊境地的杜甫思归不得的感受。虽然作诗时节正逢腊月,但是夔蜀之地冬天暖和,才入冬即如见春,万物复苏,农事亦忙,这让漂泊在外的杜甫起了思家之念。这恰恰与1937年“七七”事变之后陆俨少携家眷在四川避难时的情形相仿佛。相类的遭遇,共通的情感,甚至连身体状况都为肺疾所累(杜甫一生为肺疾所累,陆俨少也因常年肺疾而至哮喘)的相同命运使陆俨少的画笔与杜甫的诗歌非常容易联通,这是陆俨少一生画下大量杜甫诗意图的重要原因。
这幅《杜陵诗意图》与他的许多直幅构图的山水作品不一样,没有险峻的山峰,而是截取一段江水以平远构图营造既深且阔的画境,其目的正是为了准确体现诗意和承载杜甫的归家之念。陆俨少以其最擅长的勾水法作精心描绘,在浓墨勾勒的礁石的衬托下,水天苍茫,风景广远,左岸一队纤夫背牵驮船,逆流而上,极目远处,更有人形雁阵款款南飞,正所谓“一声何处送书雁,百丈谁家上濑船”。这是杜甫的诗眼,也是陆俨少此画看似平淡实为着力的地方。何谓“百丈”?旧时四川人背纤,因岸边多石,纤索易折,故将竹劈成六瓣,用麻绳连贯做成篾缆,是名百丈。陆俨少作古人诗意图,态度严谨,不是随便画一幅画,然后找几句古诗往画上一题了事,而是一定要读懂读透古人的诗后才展纸濡毫,这是他为学治艺的态度,多么值得后人学习啊如此佳作,出自晚年,尤可珍贵。
《九华山图》则是陆俨少描写杜牧诗意的一幅绝妙佳作。杜牧也是陆俨少非常喜欢的一位唐代诗人,文学史上有“大杜小杜”之谓,大杜即杜甫,小杜就是杜牧。然而大杜和小杜不一样,大杜身世坎坷,作诗沉郁顿挫,小杜世宦之后,性格风流潇洒,作诗也多风流旖旎。但是他的诗歌理论又非常正统,他曾经阐述自己的作诗态度是:“某苦心为诗,本求高绝,不务奇丽。不涉习俗,不今不古,处于中间。既无其才,徒有其奇。篇成在纸,多自焚之。”尽管杜牧所说与其所作的诗歌时有矛盾,但是他反对作诗奇丽艳浮则是千真万确。陆俨少与杜牧有柜类的文艺观,我想这是他喜欢杜牧的原因所在。
此作所绘诗意取自杜牧七律《宣州送裴坦判官往舒州,时牧欲赴官归京》诗。当年杜牧在安徽宣州(即今宣城)做官即将离任回京,他的朋友、一同从京城来宣州做官的裴坦也于此时受命赴舒州(治所在今安徽潜山)他任,两人同时同地而来,却陌路异地而别,一种怆然袭在两人心头。古人不比今人,我们今天即使千里之遥,上午分手下午乘上飞机不到傍晚又可以见面了,中间还可以打手机,发短信,网上聊天,而古人一别就被山水阻隔,从此难觅音信,甚至别成永远。所以古人非常珍视友谊,珍视大家在一起的日子,也重视道别。为什么我们今天读古人那些描写离别的诗赋词章容易被打动?就是因为古人一旦分别见面太难,所以写来凄婉缠绵,那是真情写照。在古代“生离”和“死别”常常可作等同观,从诗意的角度讲,我们今天的生活不如古人,因为古人比今人更重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这首诗描写的正是同事朋友之间的离别之情。杜牧作诗以擅长写景抒情著名,尤其他的小诗比如七言绝句,短短二十八个字,往往写得委婉曲折,清俊生动。《宣州送裴坦判官往舒州,时牧欲赴官归京》则是一首七言律诗,在杜牧的诗中被认为是一首写景非常成功的作品。前往舒州的路上要翻越九华山,杜牧那句“九华山路云遮寺”让陆俨少起了画兴。陆俨少是传统文人,一生中多遭坎坷,很容易体会到诗中的离别之情,并且感同身受。于是他取出平时不常用的旧包皮纸来作画,这种纸纤维交错,肌理显明,纸质柔韧而薄,宜于皴擦。也宜于发色发墨,更宜于呈现他所想营造的那种带点沧桑意味的情感氛围。画以俯视的角度取景,山势绵远峻伟,层次分明,中以云树间隔,将巉岩绝岭一路盘绕……此画作于1975年,其时“陆派山水”风格早已成熟,然而陆俨少在画中绘山以斧劈皴,绘树用唐寅法,这种手法在其风格成熟之后并不常用,此刻陆俨少却没有套路化地按照自己业已形成的“程序”去作画,而是根据诗的内容和意境选择表现手法,这让我们看到了陆俨少多面艺术造诣的同时,更领略了他对各家技法绰绰有余的驾驭能力。画中点睛人物更是陆俨少所擅长,人物(包括那匹马)那么小,不见眉目,却一副走远路的神态,极为传神,为这幅作品添了活眼。
显然两幅作品都令陆俨少感到满意,故其绘后在画的下方分别钤下“朱燕因藏记”和“燕因藏俨少画”印记,以作永念。这是陆俨少及其夫人的习惯,唯有满意才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