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的危机

宿景祥

长期以来，经济学一直被视为一门既深刻又严肃的学问，经济研究被认为是一种精深微妙的思维活动。许多人都相信，经济学是一门科学，甚至还高于一般的科学，理由似乎很简单：一般的科学家通常是在隔离状态下的实验室里检验自己的想法和见解，而经济学家则必须通过政策来检验，因而会直接地撼动世界。

在许多经济学家看来，经济推理中那些极其复杂的损益分析，毫不逊色于莎士比亚的古典悲剧，甚至还更高级些，因为它们是真实生活中的道德剧。经济学家们常常很自满地引用凯恩斯的一段话：“经济学家和政治哲学家的思想，不管是对的还是错的，都比人们一般所认识到的要强有力得多。这个世界实际上就是由这些思想统治的。许多自以为是的当权者和大人物，听信的却往往是无稽之谈，而其源头又往往可以追溯到若干年前某一不学无术的作者的作品。”

在凯恩斯那个时代，人们还不敢想象让经济学去遮盖哲学。今天的经济学似乎更自信，也更有权威性。就整个社会而言，经济学家的重要性已经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比起哲学家不知要重要多少倍。这其中的理由也非常简单，一般的哲学家无论想什么，说什么，都与普通人的生活没有多大关系，但经济学家就不同了。在世界遇到重大经济危机时，这一点尤为明显。看一看美国总统奥巴马的身边，围绕着一大堆著名经济学家，却没听说哪个人是哲学家。

奥巴马就任总统以来，已经向全世界展示了他的良好愿望，多数美国人也对他怀有很高的期望。但就目前的形势来看，他的成功与失败，主要取决于他的经济班子能否准确地诊断出美国经济所面临的问题，并采取正确的对策。也就是说，最终还得由经济学来检验。他目前这个经济班子的核心是国家经济委员会主席劳伦斯·萨默斯。

早在上世纪90年代初，萨默斯就已成名。当时，他与杰弗里·萨克斯和保罗·克鲁格曼被誉为美国经济学界的“青年三杰”。萨克斯在苏联解体后曾被俄罗斯政府聘去指导经济改革，提出了著名的“休克疗法”，后来被证明完全失败。目前他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任教，致力于研究人口、环境和经济发展等全球性问题。差不多也是在那个时候，克鲁格曼提出了一个在一般人看来基本上是毫无意义的“观点”，却给经济学界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他说，产生贸易的原因，不是李嘉图的“比较利益”，而应当从亚当·斯密的“国际分工”中去寻找。美国经济学界当时几乎众口一词，认为他仅凭这句话，就可以等着拿诺贝尔经济学奖了。果然，去年的这个奖给了他。

萨默斯在克林顿政府时期曾出任过财政部部长，在国会和政府都有很广的人脉。奥巴马在经济方面的经验很少，当选总统后，在很多人的力荐下，决定请萨默斯来担纲经济政策。萨默斯原本是一个很低调的人，但随着经济危机的逐步深化，他被推到了前沿。结果却是，无论是保守派还是自由派，都开始批评他，克鲁格曼是其中的一个。

克鲁格曼早年也被认为是一个保守派经济学家，主张国家应支持关键性产业，倡导“战略贸易论”。现在，他是以自由派经济学家而著称，对国家干预经济总是持反对意见。克鲁格曼最近也写了多篇专栏文章批评奥巴马政府，矛头直接指向萨默斯。克鲁格曼认为，奥巴马政府目前实施的经济政策在方向上有误，大规模的干预计划，不仅不能缓解危机，还会加重危机。他甚至建议奥巴马把萨默斯解职。

在经济学界，萨默斯是传统主流的代表，他本人也出自“名门”，是第一届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老一代经济学家保罗t萨缪尔森的外甥。美国经济学界另一位以“家传”背景而闻名的经济学家名叫詹姆斯·加尔布雷思，是得克萨斯大学经济学教授。他的父亲约翰·肯尼斯·加尔布雷思是美国制度经济学派的代表人物，被公认为是20世纪美国最重要的经济学家之一。

詹姆斯·加尔布雷思本人也有多年在美国国会、商务部和一些私人机构工作的经验，深谙美国经济学界的内情。他提出了尖锐的问题：美国至少有15000名职业经济学家，但准确地预见到这次经济危机的人，最多不超过十几位，也可能只有两三个人。他认为，这次经济危机暴露出了现代经济学的局限性，也是经济学的危机。经济学这个职业的声誉正在受到前所未有的损害，成千上万名经济学家都在大学里从事教学工作，而他们给学生们讲的各种理论框架，大多都已被事实所证明“根本没用”。新一代经济学家必须从现在就开始考虑，如何来重建经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