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收获
2009-08-04李德忠
李德忠
秋天真是一个收获的季节。
初秋,版画家以磊先生来电,杨老将为我创作一枚书票。
中秋后两日,以磊先生寄来了杨老专门为我制作的两枚书票样张。
秋分那天,我接到了可扬之婿张子虎先生的电话,全部书票已经挂号寄出。
国庆节前,我收到了寄自上海西康路的挂号信,沉甸甸的有点厚实。信封上那苍劲浓重又略带些震动着的笔线,一看便知是杨可扬先生亲笔书写。
我小心地拆开信封,我惊喜了,除了为我所拓的50枚书票外,还有一封杨老的亲笔信。一个念头迅速在我脑中形成,这是我的“吉祥三宝”:杨老的信、信封和书票。老人用一番用心成全了一个读书人长久的期望,老人用一生的质朴和善良又圆了一个藏书票爱好者的梦。
这是一枚构思奇特、含义深刻,彰显着无穷艺术魅力和遐想的藏书票:画面正中绽放着一朵深黄色的秋菊,它被一丛用大块焦墨写成的菊叶烘托着。菊肥叶重,一杆劲竹悄然地斜着将整枝花丛撑住。一只游历的红蜻蜓恰好路过,见到如此壮硕的花朵,便驻足竹梢尽情观摩。蜻蜓注目处,刚好对着那朵像书本似的一页一页翻开着花瓣的菊。真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看着这枚书票,立即让我联想起杨老那枚著名的“鱼读月”,这不也是雅致极了的“蜻蜓赏菊”!
用盛开着的大菊象征已经翻开的万卷书籍已彼为妙招,而用蜻蜓暗喻读书人需路行万里更是甚为妥当。蜻蜓是昆虫中最出色的飞行高手,时速可达几百公里,翱翔功能不逊于鸟类。特别是让一只偶然路过的蜻蜓随意停在竹梢上,是否又意味着,这种阅读的心境是多么地快乐和轻松,又是多么地自由和富有诗意。
杨老先生,我是否已经解读了您在书票上寄予的全部内容,可能还很不周全,那就让后生再慢慢品味吧。
杨老写给我的信并不长,约百字左右,但字字真切,句句实在。特别当我看到“由子虎代为拓印你的专用藏书票50枚”时,我真的从内心升腾起一股对杨老的敬意。按规范说,一枚藏书票的创作过程是得由作者自己去完成,其中又十分讲究书票的版式、拓印数及创作年代,这些都须在藏书票下方用铅笔由作者自己注明。这种复杂的多道工序组成的艺术创作,实际上还是件很辛苦的活儿,特别是拓印,既得用力按压,又得恰到好处。杨老有一文中自述:“版画创作,可以说一半是脑力劳动,一半是体力劳动。”对于95岁高龄的杨老来说,大病初愈即为我刻制这枚书票,全过程几乎已都亲自操作,就差这个拓印环节了。50张,作为一个年轻人肯定不是问题,但对近百高龄的老人来说也就无需苛求。再说,在日本,拓印一环已约定俗成,可以请专门的拓印专家去完成。在我国也不乏作者请学生代为劳作。但就对这一小小的细节,杨老也要在信中清楚地如实告之。我理解,这不仅是对子虎先生劳动的尊重,对一个书票拥有者如实了解实情的尊重,更是出于杨老先生对藏书票这一独特的艺术创作过程的一种尊重。这种尊重里凝聚着杨老对其所热爱的艺术一种在生命意义上的神圣承诺;这种尊重里包含着杨老对这门艺术中所有应该承担的规则在执行上的严肃苛求。这真是一个大家的风范,这真是一件能给所有同行和后辈永远留作珍藏的最美的书票。
我不缺信封,也不少收到各地寄来的信封。但是当我一看到可扬先生亲笔书写的这一枚信封以后,我还是被深深地打动了,这绝对是我必须慎重珍藏的一宝。
信封很平常,光凭信封的纸质也称不上有何特别之处,这种用略带秋叶黄色的纸制作的信封,我看任何商店里都可以买到。一天,我拿着这个信封给黄务昌看,按务昌分析,这个信封还不是买的,完全可能是杨老自己做的。所以,我说其珍贵,确实不是珍贵在材质这一物质上,而是精神,连同亲笔书写的那封短信一样的一种内在的精神。
看着这个信封很容易让人比较起逢年过节收到的那一大堆贺卡和信封,其中有不少的内容连同贺语都已经是打印或者请他人代劳了。我无意评价当今社会由于时间的宝贵、设备的日益先进和每个人表达方式的不同而带来的种种千变万化的信息传达形式。但是朋友,你不认为杨老先生这种亲手书写的方式让接受的人更加地感到温馨吗?你不认为这比起一年四季见不上一面而到年底一张贺卡也要请人代劳的朋友来说更觉得和蔼可亲吗?你不认为确实有必要拿起笔来,让自己一年的时间中也有3~4秒钟属于亲爱的朋友而不好吗?中国人自古以来就讲究见字如面的。
我有一次遇到子虎先生,特地提起了这件事情,子虎先生告诉我:杨老认为凡是他自己的事情,都得由他自己去完成,他一直这样做的。我默然了。由此我更加坚定地认为,杨老先生这样做,虽属于其个人的习惯,但绝对是一种优秀的习惯,需要通过修炼和锻造才能如若天然生成的习惯。在这种习惯里,永远海涵着一种人生意义:每时每刻都设身处地地为他人着想;在这种习惯里,你永远无法排除深深地包含着的一种对他人的无声的沟通和浓浓的人情。
我最近见过杨老一面。老人一头稀疏的银发,面色红润,双眼炯亮。那依旧有着与版画线条一样的坚毅、深沉和庄重的脸,谁看到他,都会认为他一定是会如上所述处理事情的人;谁看到他,都会从内心由衷地引起对他的敬重。
我理解了,为什么1984年香港书展要请从无藏书票制作经历的可扬先生出山上马;为什么第一次到我国来举办的第32届国际藏书票双年展要请可扬先生来创作一枚天坛藏书票作为国礼纪念;为什么可扬先生在95岁高龄思维还是那么清晰,神情还是那么自若和淡定;为什么……
任何被人尊重的人都必有着一种人们所期待的符合人类共同价值观的宝贵精神。整个人类在这种类似的精神集聚中得到文明。
秋天真是一个丰收的季节,戊子年的秋天,我得到了许多,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