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书恩书缘

2009-08-04梁俪千

散文百家 2009年6期
关键词:文竹老先生书屋

梁俪千

“书恩书缘”原是山上小城里一家书店的名字。第一次见到这个名字时,心中有种别样的感觉,觉得这名字里有一丝淡淡的温馨,这名字下面还可能有一个耐人寻味的故事。这种感觉吸引着我,常常在休息日里去买书,在等公交车的间隙里去浏览书架上各种风格的书名。

书店不大,半间门面,除了临街的一面开了一个大玻璃门,其他三面墙壁均被书挤满了。像一个家底非常殷实的小户人家,让人暗暗赞叹。每次去都买几本书,张爱玲的全套珍藏版就是在那儿一次性买回来的。那儿的书正规,又可以打折。

店主人的态度和我猜想的差不多,平和又亲近书。通常有两个人轮换值班,凭感觉应该是母子。母亲稍微开朗一些。那次我去买书时,她即兴对我发表议论:“农村孩子和城市孩子为啥差别那么大?就是因为农村孩子从小读书太少,家长不重视。就知道给孩子买吃的买玩的,不知道给孩子买书!”她的观点我是百分之百赞成的。儿子有些腼腆,长得高高大大,一说话先微笑,还有些不好意思,像个害羞的小姑娘。每次去都是见他坐在桌前,或是看书或是看桌上的袖珍电视。

书店正中摆着一张铁床,铁床上铺着苇席,春夏秋冬,没有改变过。床的四周刚好留下一个环形通道,供顾客们来来回回地走动挑书。挑好书之后便坐在床沿上翻看,看多久算多久。反正坐着也不累,店主人也不驱赶。常常因了这一点拿它和宜昌的书店做比较。无非是一个政府所建,一个私人所开;一个大,一个小。实质都是一样的,不只为卖书而卖书,而是出于对书和读书人的敬重。

我在“书恩书缘”曾买过一本刘墉的图文合集《在我最浪漫的时候》,里面的山水国画很美,文章也是我很喜欢的。作者自己也在前言里说,是自己二十三岁到三十五岁之间最唯美的篇章。买的时候封面已被无数的手摸得很脏,字迹有些模糊不清。很多日子后才发现书皮正面印着一个小小的“上”字,才知道这本书原是一套中的其中一本。那个“上”字刚好在书名第四个字的右下角,又是同一种颜色。封面上其他的字全是黑色,独这两个字是橘红色。大概是这种别样的设计,吸引了很多猎奇的眼睛。因此无数次地被抽出来翻看,又无数次失望地放回去。连书背上的“上”字都给摸丢了。在买书的时候,我习惯于看书背上的文字介绍,看准了就抽出来直接翻看,对正面封皮只是一扫而过,并不怎么留意。出于对那“上”字疏漏的愧疚,我又仔细查看整个封面,又在书背上发现了几个小字“画文精品”。书皮实在太脏了。这种现象也只能出现在“书恩书缘”这样的书屋里,你可以把它当作阅览室,愿看多久就看多久,不买也罢。书脏了旧了随其自然,因为爱书人明白,书的质量是没有新旧的,只有内容上的优劣。从这一点来说,“书恩书缘”的主人不是在做生意,而是在播种一种文化了。

总觉得这书店背后应该有个书气很浓的人支撑,但在“书恩书缘”里始终没有见到。

一个傍晚,下了班又去“书恩书缘”买书,却发现人去屋空,书店关门了。临家店主告诉我,店家的儿子上班了,没人看店,开不下去了。那么多的衣服店都可以雇人打理,可见书店生意的冷清。心中不免生出许多感慨苍凉来。

回家后,将这件事说给女儿听,“妈妈失去了一家最好的书店。”女儿说:“妈,不必担心,我同学在职工医院住。她告诉我靠近医院的水边有一家‘文苑书屋,是和山上的‘书恩书缘一家的。这家书店特别好,书又全又便宜,我同学就喜欢在那里买书。”女儿的话让我一阵欣喜。

在以后的日子里,傍晚只要和女儿一起去水边散步,便去“文苑书屋”一览。不管买不买,总爱在那里逗留一会儿,随便翻几本书。有一次看书时间太长,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便买了一本珍藏版《古兰经》。可惜这本书到现在我也没来得及好好看,变为纯粹的收藏了。

书店主人的确是一位文绉绉的老先生,戴着一副眼镜,神态祥和,说话不紧不慢,很亲切,原先是在舞阳教书的,我称他陈老师。山上的“书恩书缘”是他的一个分店,看店的是他的妻子和儿子。老先生告诉我,他听家人说过,山上有一位很文静的女读者,经常光顾他们家的“书恩书缘”。而且,书店关门的时候,还欠着这位女读者几本书。(我常常把想要的书列个单子留在店里,好让他们进新书时特别留意一下。)我一去“文苑书屋”,老先生便感觉到是我了。

老先生的案头养着一盆文竹,特别茂盛,像一丛郁郁葱葱的竹林。看着那根根绿茎仿佛能感觉到丛林深处散发出的清凉之气来。我问老先生这文竹是否修剪过,因为之前见到的文竹总是藤条一样弯弯曲曲,伸得很长,似乎已失去了竹的品性。他说没有,就是这品种。从文竹的长势看,老先生应该是养竹有法。一般爱书的人都和植物有缘。

市里要“四城联创”,一些影响市容的旧屋都陆续拆除了。回乡下老家时途径“文苑书屋”,发现那里的房子全被写上了“拆”字。再经过那里时,又见屋的牌子没有了,门关着。我想,老先生的书屋也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要是搬回舞阳老家,在这水边小城里也失去了一个好去处,而且这次失去恐怕真的没有希望了。我在山上小城上班,在水边小城安家。

几个月后,去医院看病,见书屋旁边的几家店铺仍然经营着,独书屋关了门,就去打听。临家店主说,书屋还在,不知老先生这会儿去哪儿了,刚才还在呢,你等一会儿吧,不会太远的。知道书屋还在就好,改天再来拜访吧。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欣慰。

又一次去书屋时,正是夏季,我给老先生送我自己写的书,顺便再核实一下情况。我在整理从前的文章,有一篇写到了老先生家的书店。

走进书屋,感觉比先前凌乱了些,书案上的那盆文竹也有些憔悴,挨着文竹的旁边多了两个鱼缸,一个鱼缸里面养了一只小乌龟,另一个鱼缸里养了几条小鱼。书屋正中多了一个冰柜,冰柜上趴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本书。看来老先生的生活不似从前那般悠闲从容了。我问冰柜边的孩子是谁,老先生说是他的孙子,每天他把小孙子从幼儿园接回来就呆在自己的书屋里,和他形影不离。说到孙子,老先生的谈兴高涨,连眼睛都放出光芒来。他说孙子如何聪明机灵,幼儿园的老师如何喜欢自己的孙子,孙子如何爱看书,知识面如何广、如何懂事等等。还说有一次领着孙子从湖滨走过,看到湖里的水泛着微波,小孙孙就说:“爷爷您看,湖里边波光粼粼的。”老先生很高兴,又接着问:“如果波浪再大些呢?”小孙孙脱口而出:“波涛滚滚!”老先生的幸福溢于言表,简直是滔滔不绝了。

受老先生的感染,我也把赞美的目光投向孩子,发现孩子的注意力一直在书上,似乎我们的谈话与他无关,爷爷为他唱的赞美诗他一句也没听到。依然是我刚进屋时看到的那副专注神态。老先生有些激动,一连声地叫着小孙孙,想让他和我们一起说话。叫了好几遍,那孩子才极不情愿地放下书,走了过来。看得出,孩子的确是爱书非常。我问孩子都读些什么书,老先生说,刚开始的时候读一些小画册,后来,连书架上的《作文大全》之类的书都看了一遍,课堂上,老师特别喜欢提问他,因为他知道得多,问到哪儿都难不住。我问孩子这么小怎么认识这么多字,老先生竟然有些说不上来了:“我也说不清他怎么就认识了那么多字,就是天天来了就看书,看着看着就认识了。没有谁专门去教他认字,我们家的人好像对书有一种天生的悟性。”说着,老先生就说起了自己的家事,自己兄弟姊妹六人,后代都沾了书的光,全都通过考学从农村走出来了。村里出了八个大学生,有五个是他们老陈家的。老先生一脸的荣耀。老先生无意间忽略了自己的典范作用,把自己对这个家族的熏陶结果说成是晚辈们自己的悟性,并大加赞赏,这是多么可爱又多么高明的家长。

也许,好书的氛围催生了赏识,赏识让晚辈更加爱书,这是个良性循环。难怪新华书店把“家有藏书子孙贤”的宣传横幅挂在最醒目的位置上。

老先生的书屋里没有这样的标语,但老先生心里有。试想,如果老先生开的是玩具店,小孙孙天天随他来会是什么情景;老先生开的是食品店,小孙孙天天随他来会是什么情景;老先生如果只长了颗钱心,什么书挣钱就卖什么,书架上乌七八糟,小孙孙天天随他来又会是什么情景。老先生书架上的书是可以让小孙孙随意翻阅的,因此小孙孙就知道了宇宙的黑洞,知道了蚂蚁的很多种类,还知道了“波光粼粼”和“波涛滚滚”,还知道了妈妈背地里称爷爷为“老头儿”不对,应该叫“爸爸”。

我发现来书店的人不多,生意显得很冷清,就问为什么不添些新书,老先生说:“晚上来这里看书的人多。开书屋是一种乐趣,指望它吃饭是糊不住口的。再说这房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拆掉,书屋开不长了。”我问将来往哪里搬,老先生说:“还不知道呢。书店的生意不好做,到时候再说吧。”

真希望老先生的书屋再次挂上“书恩书缘”的牌子,在这山水小城里独成一道永久的风景,成为更多人温暖的去处。

猜你喜欢

文竹老先生书屋
文竹
怀臧克家老先生(外七章)
篽箖·上野书屋
绿洲里的老先生
文竹观察日记
文竹
文竹
100万只猫
老先生要关注前列腺问题
梦幻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