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从前
2009-08-04喻军华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是否,在另一层面,诗人眼前的高原,待阵阵和煦的春风,像天空多姿的云一样舒卷而过时,漫铺的青青草,会让他感觉,此情此景宛如从前?无法追究,也无从想象,在远逝的那个群豪竞雄的时代,白衣长髯的白居易,挥毫写下此诗,他是想表达一种对过去感情的缠绵,还是想述说一种哲理意义上的坚韧?
我总是在那些回忆性的文字里悲伤不已。它们,时常像冬季弥漫的白雾,渐渐地浓郁,让人慢慢地迷失在时空隧道里,不知所措。由此我知道,有那么多人和我一样,沉醉于从前的回忆中,不能自拔。从前是多么美好啊!幸福,快乐,像空气一样形影不离。那些事,那些人,宛然眼前,像山谷间的淙淙溪流,激荡着细碎的浪花,一路欢歌。天空明净,空气中花香馥郁,似乎只在春夏两季交替。倘若还有秋天,定然是金黄的落叶铺满林间小道,踏在其间,索索声是多么动听的音乐啊!倘若还有冬天,定然是雪花飘舞,白皑皑的童话世界,怎能不招人喜爱?从前,还会有悲伤,还会有痛苦,甚至会有刺入骨髓的耻辱……但这算什么呢?每一个人不都是从过去的坎坷中走过来的吗?从前的不幸,那是我们人生中的磨砺。非此,我们怎能有今天的安谧平静,又怎能有今天的笑对人生?
难道,就是因为这么种种复杂的感情作用,我们便有了回到从前的焦渴吗?从前,是一个什么概念,又是一个什么名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许多人谈起从前时,那种向往神驰的眼神,使得昏暗的房间一下子明亮了许多。每一个人有每一个人的活法。每一个人有每一个人的过去。但于尘世中的渴望、追求、焦虑、无奈与无措,这期间的差异,肯定不会有燕雀与鸿鹄的志向差异大。
为什么,总会有人那么深沉地想回到从前?这其中,该是人们的什么寄托呢?我很想探究其中的隐秘。这不过徒劳罢了,就以我自己的心态为例,有时自己也弄不明白。人是多么奇怪啊!记得有一次,几个不常见的朋友,偶然聚到一起,一顿海侃神聊之后,便有人提议说,找个时间,一起回从前任教的学校去一趟。顿时,有人积极响应:最好,我们等到冬季后去,宰一条狗做一大盆狗肉吃,然后在那里住一晚,像以前一样闹个通宵。接着,我们便疯了似的聊起了那段在荒山上的小学任教的日子,情绪高昂得仿佛心被熊熊烈火烧着了一般。不过,冬季过去好久,一直到现在,我们并未成行。想想那天的热聊,说的都是高兴的事儿,或者荒唐可笑的事儿。其实,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明白,荒山上的那段日子,那真是一块磨刀石啊!只是,我们在记忆中航行时,轻易地便绕过了那些暗礁险滩。说真的,过去这么多年,我一直想回从前任教的小学看看,毕竟,那里承载过我流逝的青春与梦想。可是,回去又能怎样?是寻觅过去的理想、友谊,或者讲台施教的热情吗?几年前我已探听到,荒山上的那所小学合并后早没了,如今成为村委的办公场所。他们几个,谁都清楚这一点。
回不去的从前,物是人非,时过境迁。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雕龙画栋的房子没了,钟鸣鼎食的生活没了,连小小的燕子也忙着搬迁了,遭此巨变的人,恐怕做梦都想回到从前的辉煌中。生活今不如昔的人,有回到从前的想法,自然不足为奇。但时间就像赶马人使劲挥动皮鞭,马儿又怎能不拼命地朝前奔驰!生活是一分一秒的累积,但这每一秒每一分,于生命,都是沧海桑田的不可逆转。曾看过这样一篇文章,讲的是蒸汽机发明以前,在英国的农村面粉坊都是靠驴拉磨。蒸汽机器慢慢普及后,农民开始拖着麦子到蒸汽机磨坊磨面粉。于是,老式的面粉坊纷纷倒闭。但有一个老磨坊主不愿承认这种现实,依然顽强地顶着巨大压力,开着自己的老式磨坊与蒸汽机磨坊作对。每个星期,老磨坊主都要到外地拖来几大麻袋麦子,然后关上磨坊的门吆喝着驴磨面粉。村民觉得太荒唐了,都什么年代了,还会有谁将麦子托付给老磨坊主?终于,有一个村民经过偷窥后揭开了这个秘密:从老磨坊主磨坊出粉口打磨出来的不是面粉,而是石灰。村民们震惊了,他们开始同情起这个陷于过去不能自拔的老人。慢慢地,他们纷纷将麦子拉到老磨坊主的磨坊。然而,生活不会永远为某个人而停滞不前。几年过去后,随着年迈力竭的老磨坊主离世,最后一座磨坊最终土崩瓦解,成为永远的过去。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当他满怀着憧憬和喜悦,为着一份火热的感情,来到她的篱笆门前时,她已宛如正翔入深林中的一只欢快的云雀。只有灿烂的桃花,妩媚地痴痴地绽放。嬉闹的东风欢快而天真地笑着。或许,一颗被爱情鼓荡得轻飘飘的心,又怎能明白,哪怕她就站在窗口,再度用温情脉脉的眼神看着他,俩人也难续前缘。感情的世界最微妙不过。秦香莲哭着闹着乞求着,千方百计要将陈世美拉回以前的感情中。不管舆论怎样评说,最终,一男一女都成为了历史的悲剧人物。现代社会许多男女,当感情陷于困境时,以前的快乐时光,以前的倾情相爱,以前的相濡以沫,时时成为延续他们感情生活的支撑。“我会像从前一样爱你!”“我们和好吧!只要你的心能回来,我想我们能像以前一样好好地生活的。”……泡沫的,空泛的,无力的言辞,确实暂时挽救过许多濒临破灭的爱情、婚姻。但最终呢?感情的世界里,生活于过去爱的承诺中,却忽视日积月累的变化,这该是怎样的悲哀啊!
回不去的从前,正如孔夫子立于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晨曦洒向大地时,新的一天在晨光鸟鸣中又开始走向我们。昨天,它走了,它走进了从前。
目送着它的离去,我心中的悲凉总是胜于感慨。
喻军华:1973年10月生于江西新余。江西省作协会员,江西省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现供职于新余市委组织部,兼任市作协副主席。在地市级以上报刊发表散文150余篇,作品入选《中国当代散文精选》、《江西现当代散文选评:1919-2008》、《江西散文十年佳作选》等选本。著有散文集《另眼缤纷》、《一缕阳光透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