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贴上同性恋标签的女孩

张安江

在别人眼里，我就是一个同性恋。这回，我为了要变性而自杀，他们更觉得我不可理喻。其实我是什么我最清楚，只是没有人能够理解我……

一位母亲打来电话，说她女儿王思曼要自杀，请求我给予帮助。看到王思曼的第一眼，我发现她举止局促不安、神态萎靡，发型、服饰全然一副男孩模样。母亲杨玉燕已经抢过她手上的刀，惊恐地守在她身旁。

我走到王思曼身边，微笑着看她。她把头扭向一边，一言不发。杨玉燕说：“心理医生来了，你跟他说说。”王思曼斜我一眼：“谁来也不行，你不让我变性我就去死。”她的语气很冷，态度坚决。

我对王思曼进行一系列危机干预后，她暂时打消了自杀念头，情绪也平静了许多。杨玉燕告诉我，女儿的同性恋史有差不多10年了。她之所以自杀，是因为现在和她交往的女孩的母亲发现了她俩的不正常关系，震怒之下给女孩找了个男朋友，并且让他们马上结婚。王思曼认为，因为自己是个女人，对方的母亲才这么做。要自己是个男人，她俩就可以名正言顺、实实在在的“恋爱”了。因此她要去做变性手术，却被母亲拦住了，引发了前面的自杀事件。

通过对王思曼的自杀干预，我感觉她并不是真正想变性，而是害怕失去某种东西。然而，短时间的干预难以找出真正的问题，我建议杨玉燕等女儿情绪好转后说服她进行正规的心理咨询。

半个月后，杨玉燕给我打来电话，说王思曼已经同意接受咨询。于是我们约好了咨询时间。那天，母女俩提前半小时到达。在王思曼填写预约登记表的空隙，我和杨玉燕单独聊了一会儿。

母亲自述：

女儿是我唯一的牵挂

“曼曼小的时候比较懂事，喜欢和男孩儿玩，学习成绩也比较好。然而，初二时她突然喜欢穿男装、留短发了，而且责任感特别强，像个大人似的。她每天都和一些小女孩在一块儿，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一次，我去学校给她送生活费，看见花园的一角有两个学生紧紧拥抱在一起。由于视线被大树挡着，我看不清她们的脸，但其中一个人的穿着与我女儿一模一样。大约10分钟后，上课铃响了，两人从花园里走了出来，其中一个正是女儿。她也看到了我，表情有点儿不自然。

“高二时，曼曼和一个男生打架，打断了对方的手，被学校开除了。后来我才知道，她打架竟然是为了一个女生。那个女生和她的关系非常要好，当她知道对方跟一个男同学恋爱后非常气愤，把那个男生打了一顿。别人恋爱关她什么事?我想不明白，就狠狠地教训了她一顿，然后把她送到了另外一所学校。她安分了一段时间，可不久又开始逃课，而且和另外一个女生关系亲密，还从家里拿钱和她到外面玩。就这样，曼曼的成绩急剧下降，最后高考落榜了。后来她参加复读班，考上了大学，参加了工作，却又和第三个女生保持着不清不白的关系，而且竟然到了自杀的地步，还要去做变性手术!”

说着说着，杨玉燕的眼泪就流了出来。

我问杨玉燕：“你女儿谈过男朋友吗?”“大学毕业后，我四处托人给她介绍男朋友。他们个个条件都不错，可曼曼跟他们交往不到半个月，就不再和人家联系，也不接对方的电话。这么多年来，女儿是我唯一的牵挂，她的婚恋问题也一直困扰着我。”

“孩子的爸爸怎么看待这个事情?”在对王思曼进行危机干预时，我没有见到杨玉燕的丈夫，杨玉燕也没有提起过他。按照常理推断，女儿出现这么大的状况，当父亲的应该在场。

“我和她爸十多年前就离婚了。她爸爸是一个酗酒狂，喝完酒就打人。我实在忍受不了他的暴力，就和他离婚了。”杨玉燕的回答印证了我的预测：这个家庭结构存在缺陷。

我和杨玉燕的谈话就进行到这里。之后，我让她在外等候，把王思曼请进了咨询室。

我一直活在同性恋的标签里

走进咨询室，王思曼显得局促不安，对我们的谈话比较顾虑。为了消除她的顾虑，我告诉她：“谈话仅限于我们之间，这是心理咨询的保密原则。”听我这么一说，她放松了许多。由于先前我已经从杨玉燕那里了解了一些基本信息，接下来我直接针对她变性的问题展开谈话。

“我有个疑问，你为什么这么强烈地要求变性?”

王思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选择了沉默。一会儿，她说：“我知道他们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个同性恋，包括我妈妈也这么认为。其实我是什么我最清楚，只是他们给我贴上了同性恋的标签。”言外之意，她并不认为自己是同性恋，这是别人对她的误解。

我抓住这句话的隐含信息问她：“那你觉得你和这些女生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我也说不清楚。”

“能说说你和最近那个女孩的事情吗?”我引导她。

“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们在一起非常开心。她比较内向，性格柔弱，小的时候和我一样，爸爸不要她了，妈妈也不太管她。我觉得这个时候我应该去呵护她，给她快乐。她跟我在一起后确实开朗了很多，也很感激我。我们有过亲密的举动，但仅仅是拥抱、亲吻而已，绝对没有性。有一次在她家，我正搂着她的时候，碰巧被她妈妈看到了。她妈妈很生气，当即对我破口大骂。那段时间我们没有联系，后来却听说她妈妈已经给她找了男朋友，而且马上就要结婚了。我真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说完，她哭了起来。眼泪是释放情绪最好的催化剂，我没有打搅她，让她尽情地哭。等她平静以后，我抓住她刚才说的“柔弱、呵护”这些关键词语进行提问。我问她；“你呵护她，是不是因为你觉得她比较柔弱?要是她比较坚强，你还会呵护她吗?”

“她坚强的话我就放心了，我就不会担心她受到欺负。”

“要是她是一个坚强的女孩，也得到了家庭的关爱，这个时候你知道她结婚的话。还会有变性的想法吗?”

“我想应该没有了，我对她放心了。”

“现在她要结婚了，你觉得不能再呵护她了。但你知道你是女性，你们不可能在一起，因为你在乎世俗的眼光。因此，你希望把自己变成男人，那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追求她，甚至与她结婚了，是这样吗?”

“是的。我没有办法，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我。”

就这样，我们结束了第一次咨询。这次咨询，我明白了王思曼变性的心理因素，但还没有找到她潜意识里的东西。

男人是什么

第二次咨询是在一周以后。为了测试王思曼的心理角色，我使用了两次投射测试。第一次测试是通过沙盘游戏。我让她用小人在沙盘上摆出自己的家庭模式图。

她很快就摆好了，摆放的位置是一个男人和女人面对面站着，对面很远的地方站着另外一个男人。“这个家里怎么有两个男人?”我让王思曼解释这个沙盘的内容。她告诉我，女人是妈妈，妈妈对面的男人是自己，最远的那个是父亲。

她将父亲摆到那么遥远的位置我

能理解，因为之前杨玉燕告诉过我，他们夫妻俩因家庭暴力离婚。可为什么她用男人代表自己，并且与妈妈面对面地站着?我有些不解。

“妈妈很爱我，可是她很软弱，经常遭受爸爸的暴力。每当爸爸打妈妈时，我就一个人躲在旁边，无能为力。在我初一时，他们离婚了。离婚后，妈妈告诉我很多和爸爸离婚的事，我感觉她对爸爸有很多不满，经常唠叨这件事。我还经常看到她一个人偷偷地流泪。妈妈是不快乐的，她不快乐我就快乐不起来，我觉得他们是因为我而离婚的。我想家里始终需要一个男人，爸爸不在了，只有我承担起这种责任，才能让妈妈快乐起来。”

听王思曼这样一说，我对她的行为有些理解：父母离婚后，家里不能缺少男人，只有男人才能保护女人。于是，她一直将自己当作一个男人，承担着丈夫的角色，呵护着柔弱的妈妈，给她快乐，也给自己快乐。但另一方面，她忍受不了妈妈的唠叨，因此在情绪上她们是对立的。她的“同性恋”行为正是源于早年父母离异导致的性别意识障碍，以至于角色错位。这样看来，她着男装、留短发，打扮成男孩模样也能很好地解释了。

王思曼把父母离婚当成是自己的错，从那以后，她主动承担了男性的责任。而与王思曼交往的女性都有一些共性：内向、缺乏关爱、外表柔弱。在现实生活中，她通过呵护这些女性找到快乐。第三个女孩的离开使她失去了呵护的对象，找不到快乐了。这种丧失感让她非常恐慌，也很失落。至于变性，不过是她能想到的一种呵护方式而已，并不是内心真正的性别期待。

我把这些想法告诉了王思曼，她似乎有所领悟“你说我还能变成一个正常的女人吗?”

我笑着说“你本身就是一个正常的女人，只是你没有意识到而已。只要你愿意改变，一切痛苦就会过去。”她点了点头。

接下来，我让王思曼以“男人”做主语，在一分钟内尽可能多地造句。这也是一种投射测试，这种造句不让来访者有更多、更细的考虑，而是非常迅速地说出来。由于不加思考，这种造句更能反映她潜意识里对男性的理解。

王思曼的造句如下：

男人很霸道；男人欺负女人；男人非常可恨；男人不如女人那么安全；男人会打女人……

从这个测试中我看出了她对男性的态度。为了让她自己明白，我让她解释自己的句子。

她的解释是，爸爸的例子告诉她，男人是不可靠的，男人会欺负女人。她讨厌男人，她对男人不会有好感。说完之后，我让王思曼把对男人的恨全部发泄出来。发泄完这些负性情绪后，她的表情舒展了一些。

同时，我将话题引到男女恋爱上：“妈妈说你曾经交往过几个男朋友，一般到什么时候你们就分手?”

“我也渴望爱情。但在交往过程中我始终觉得他们不可信，我不敢把自己托付给他们，因此我最后都是选择离开。”在这里，王思曼把对爸爸的恨投射到了其他男性身上，因此爱不起来。

我对她解释了为什么不能投入恋爱的原因，并告诉他，必须把对父亲的情绪和对其他男性的判断进行分离，不能简单地把对父亲的怨恨投射到其他男性身上。为了帮助她正确地面对婚恋问题，我给她布置了三道家庭作业：

第一，开始穿女装、蓄长发，同时在心里随时提醒自己是一个漂亮温柔的女孩。

第二，告诉自己，妈妈和爸爸离婚是他们的事情，自己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去参与，因此也不用承担自己不该承担的事情。

第三，多和男性接触，多观察他们的优点。

同时，我告诉杨玉燕，她与丈夫离婚完全是自己的选择，与女儿无关，今后不要在女儿面前提夫妻离婚之事，更不要唠叨抱怨。

此后，我又对王思曼进行了几次心理疏导，并特意安排一位咨询师与她相伴，采用多种咨询治疗方式对她的性别意识进行调整。

过了3个月，王思曼的穿着和发型已经完全是女孩的模样。她说有男孩开始对她有兴趣了，想和她谈恋爱，可她还是觉得心里没底。于是，我再次对她进行了心理疏导。

经过这次治疗，王思曼彻底改变了。一个月后，她告诉我，她接受了一名男士的求爱，并准备好好谈一场恋爱。

专家的话

1王思曼同性之爱的行为背后，其实是性别认知障碍。这种障碍源自家庭的破裂和父母不恰当的应对方式。她被迫将自己当成了男性角色，去保护柔弱的女性。另外，由于父亲的行为使她对男性存在认知偏差，对男性心存很多负面情绪。这些情绪使她无法与异性恋爱，从而又加深了她对女性的依恋，使她呈现出类似同性恋的行为。

2婚姻关系的解体，不一定就是最坏的结局。夫妻双方或一方不要把自己婚姻的不幸灌输给孩子，更不要在离婚后唠叨抱怨，或者把离异的另一方说得面目可憎。这样做的结果只会增加孩子的内疚和愤怒。他会认为，父母婚姻的不幸完全是自己导致的，从而在心理和现实生活中颇受压力，过早地承担起他不该承担的责任。

责任编辑李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