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村庄我的河
2009-07-31姚傻月
姚傻月
我出生于一个名叫河边的村庄。河边。这个和路边、街边一样简单的难以称之为名字的名字,由村上的先辈们顺口说出,就像人类的文明起源于河流一样,河就像人类的子宫,流淌着不竭的生命之水,孕育了我的村庄,
这条河没有名字,它是另一条屋溪河往东冲出来的一条支流。屋溪河从南到北,浩浩荡荡。在落差较大的地方,往地势较低的东面冲出了一条支流,形成了一个“卜”字,请原谅我没有把它形容为一个潇洒的“人”字,因为这一竖一直流向了我所不知道的遥远的北方,而冲出来的这一点到了村庄的尽头就收笔了,成了一条又短又窄的断头河。河的东岸就是河边村。
河边村是一个只有几十年历史的移民村,村里的先辈大多来自苏北里下河地区兴化一带。那里过去经常暴雨成灾,他们就像随风漂泊的种子,一路带着求生的欲望。落在这条河的东岸。仿佛一夜之间,河岸上就拱起了一个个泥土垒成的草房子,这些房子的体内,逐渐发生着不为人知的隐秘的运动和蜕变,人口的繁衍就像豆荚一样膨胀、爆开,然后长成新的豆荚,再膨胀,再爆开,村子沿着河岸往东不断扩大成了两排整齐的房子,中间有一条路,一直往北延伸到村后的广桥、珠潭、吾桥、直到溧阳。
房子大多沿河而建,却不是江南水乡枕河人家的模样,相邻的几户人家之间都会有一条路,沿着河岸的斜坡,直达石板随意堆砌的河埠头。
河埠头大多是属于女人的露天舞台。一个女人勤俭贤惠否,就看看她每天到河埠头来几次吧。河埠头,也会因为有了女人的栖息而变得多姿多彩了。它是热闹的,随着棒槌击打衣服的啪啪声,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谈在河面上跳跃;它是多彩的,五颜六色的衣服在河里尽情的跳舞:它是开放的,今天买了什么好菜,中午一定会有人摇着饭碗去夹几筷尝尝:它又是温情的,河面清澈如镜,女人会忍不住照一照自己的俊俏模样,鱼儿会偷偷吻女人浸没在水里的手,就像《诗经》里那位窈窕淑女一样,因为有着“河水洋洋,北流活活,鳢鲔发发”,没有护手霜,依然可以“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赶在女人之前到河埠头去的,是穿着高帮套鞋的男人。他们不会像女人一样如蝴蝶栖息在河埠头,而是像一条蛇径直游往水更深更干净的地方,把木桶按进水里,然后提起,挂在扁担的钩子上,以肩膀为支点,迈着稳健的步伐,像一只轻盈的燕子,把家里的水缸挑得满满的。
除了女人和男人,这条河还属于喜欢游泳和钓鱼的人们。夏日午后的河里,在两岸浓密的树阴遮蔽下,我们就像鱼儿游来游去,然后钓几条鱼,或者摸几只河蚌,为家里改善一下伙食了。
然而,这条河留给我的,还有挥之不去的遗憾和悲伤。
我从小对钓鱼缺乏耐心和兴趣。不过却在这条河里钓到过一只甲鱼,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升中学的那年暑假,我偶然在一本书上看到了钓甲鱼的妙招,赶紧买了一块猪肝浸酒,切成若干的小片,用钩子穿好,系在一根长线上,下午趁没人的时候,偷偷沿着河边一路把十几个诱饵甩进河里。当甩到其中一个钩子的时候,悲剧发生了。爷爷刚给我买的一块崭新的上海牌手表(二十年前,那是相当贵重的物品)从我的手腕脱落,葬身河底。面对深不可测的河水,我只能遥想崭新锃亮的手表在水下逐渐停止走动的指针,凝固成时爷爷永恒的思念。
同样埋葬在这条河里的,还有村上一个年仅十七八岁,名叫兵的少年的灵魂,,那是十几年前。电视里正在热播《十八岁的花季》这部电视剧的时候。一个天黑的傍晚,他去赶在河里游泳的一群鹅回家,爬到停泊在河里的船上,在跨到另一只船上的时候,一脚踏空,像一只刚张开翅膀的鸟儿突然被子弹击中,急速坠落在两条船之间形成的巨大黑洞里,一个如花的生命突然而又悄无声息的结束了,最后,鹅群自己回家了,他却再也没能活着回到自己的家里。在他母亲多次躺在地上撕心裂肺呼唤儿子名字的时候,我们在悲伤和恐惧中,不再怀疑河里真有老人们说的水鬼,隐藏在水下专门抓小孩吃。不然,带给我们无比快乐的温柔平静的河,怎么会夺走他如花的生命呢?一次回家,他的母亲遇见我,问我还认识她吗?还说我要叫她婆婆的,早过而立正在奔四的我,顺从的叫了她一声婆婆,眼前浮现的却是十几年前的那一幕悲惨的景象。
然而,最大的悲伤,莫过于我的村庄不知从何时起,逐渐远离了这条并没有遭受什么污染的河。村里的生活,因为有了自来水,也像城里一样,小心翼翼的退缩到了家里。因为缺乏人的亲近,河就像没人住的房子一样,迅速的衰老了,曾经热闹的河埠头像被人遗忘的舞台坍塌沉没在了水下,无迹可寻。通往河埠头的路也被岸上的人家用围墙隔绝,砌成了院子,围墙很高,无法看到屋后的河、和村上的先辈当年逃荒到这里求生相反,越来越多的后生正在努力的离开村庄,和我一样,在城里寻找着离河而生的现代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