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住就意味着一切!”
2009-07-29马治权
惟有雄才能济世,
耻将虚誉显于时。
这副对联写于1993年,是我学习书法20年来的一次演练,是我在一次书法创作中无意得来的作品。
我习书法20多年,倾情颜真卿《勤礼碑》,基本上以临帖为主,偶尔也会创作,但常常囿于帖的窠臼而不能脱颖——“临帖形神皆备,无帖面目全非”。其实当时已有成熟的理论,即“先临帖,后集字创作”。可我却一点儿不懂,“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一天晚上,我翻阅上海《书法》杂志,看到陶博吾先生的一副对联,内容是“惟有雄才能济世,耻将虚誉显于时”。其用笔娴熟沉厚,气息从容自然,一派天真烂漫。我看了后很吃惊!写字还能这样写?完全“随心所欲”。我过去的每次创作,总是处于高度紧张之中。紧张是缘于对这个领域的敬畏,不能达到自由状态。一提笔总是被帖上的影子所笼罩,亦步亦趋,不敢越雷池半步。看了陶博吾先生的这副对联,我就想,我也可以像陶博吾那样稚拙自在地写来。由此。我心中已躁动着一种感觉,因为太晚,就睡了。
第二天凌晨5时,我突然醒来,又想起了陶博吾的对联,便穿衣洗漱,拿着《书法》杂志来到办公室。此时的办公楼,阒寂无人,安静极了。我铺开纸,濡好笔,定了定神,一挥而就。稍歇,似乎感觉甚好,遂又在旁边落了许多小款,才放下笔,回家吃饭。
上班后进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把作品悬挂起来观看,但并没有找到当时的感觉——作品像刚出生的小孩,毛茸茸,血淋淋,不仅视觉丑陋而且倍感陌生……我有点不想太多地看它,反正生下来7,就留它一条活命吧。其实在这之前,我已毁坏过许多幅这样的作品,写好伊始总觉得不好,就裁成小块再用来习字。这次我有了经验,没有马上裁掉,留一段时间再说吧……
一天,著名编剧张子良先生来我办公室聊天,他坐在我的对面(我的背后是开篇的那副对联),与我聊天时,眼睛不时地在对联上伫留,那情景,宛若我背后有一位美女站着。张先生学富才高,是西影的大编剧,有18部电影作品,其中《黄土地》被陈凯歌(导演)、张艺谋(摄影)拍成了电影。因为才高平素也就很少赞美别人,对我这样一位年轻人(我那时大概三十七八岁),他的赞语更是吝啬。但他这次金口却开,临走时,指了一下我背后的没有装裱的对联说:“治权,成了。”
我自然知道他说的“成了”是什么,我于是着意仔细地看了看,是的,“成了”,这幅对联是我临颜真卿《勤礼碑》和米芾《多景楼帖》的结晶,颜的基础,米的面目。《水浒》电视剧编剧杨争光看了后说:“上联好!”杨争光曾与我在一个单位供职,短篇小说写的奇幻诡异,有中国“契诃夫”之称,我平素写的书法作品他多看不上眼,但这次却说“上联好!”,虽有严格限定。可也让人喜悦。他后来又说:“‘着笔不宜一味熟,称心还常三分生,我所以说‘上联好,是因为上联写得比较‘生。”
王国维用古诗词将治学的层次归纳出“三境界”,其中“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是“一个境界”。我的许多书法朋友都是在导师指导下顺利进入这一境界的,而我则基本上靠自学,犹如一条小溪,东碰西撞,山阻岭拦。但水流千里归大海,——我的“水流”终于看到了大海。
我把这副对联拿给钟明善先生看,钟先生赞许有加,建议寄上海《书法》。他后来写文章说:“由于马治权有了比较扎实的楷书基础,更有明确的求新意识与途径,所以他的行书既有‘二王的笔法结体,又有颜、米的某些特点,如发表在上海《书法》杂志的‘惟有雄才能济世,耻将虚誉显于时一联,就属这类作品。”
在文学上,很多人的处女作亦是成名作,但书法上不是这样,成名有一个漫长的过程。追求书法20年了,仅“成了”这一幅作品,的确是有点难。
歌德说过:“谁要干白纸上写黑字这一行,别人说他笨拙,就不应该惊讶或者动气。”理尔克也说过:“不要说什么成功,挺住就意味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