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中国经济谨防四大误区

罗科

2009年匆匆而至，在这个被众人视为最难熬的经济年份里，世界和中国经济何去何从，以往的教训和经验又是什么？近日《凤凰周刊》专访了中国宏观经济学会秘书长王建和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副所长、《2009年世界经济形势分析与预测》主编李向阳。

凤凰周刊：您说2008年中国宏观经济政策贻误了时机，是怎么判断的？

王建：中国本轮投资主要是投向重工业，而重工业的平均投资周期是5年，因此始于2003年的投资周期，是到2007年结束。

如果说2007年二季度是中国本轮经济增长繁荣的顶点，则从那时开始就走下坡路了。2007年下半年到2008年上半年是在缓坡上下滑，2008年下半年则是在陡坡上下滑。2007年的新上项目投资增长率就已经下降到15%，扣除物价因素后只有10%，2008年前10个月则猛降到3.2%，扣除物价因素后已经接近-10%。投资从高峰回落是因为大批建设项目已经完工，而我们所讲的投资，都是投资完成额，它更多地代表着供给的增长，而不是需求增长。

投资回落标志着中国经济开始变冷，因为拉动经济增长主要是投资，这几年消费—直往下降，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使得外需也到头了。我们最怕2008年内外需紧缩双碰头，两大引擎都掉下来，希望错开，但宏观政策出现了误差。2006年政策部门对通胀的认识是错误的，央行认为通胀是货币过多现象，只要不给货币就能刹住车。实际上通胀是两个原因：食品涨价和大宗商品输入性通胀。前者实质是我们人多地少，不是调整货币物价就不涨了。在投资周期已经结束并且通胀实质是上述两个原因情况下，我们的通胀不是需求拉动型，不是货币过多造成的，但我们还在搞紧缩，结果货币收缩只能把经济拉下来而不是把通胀拉下来。

凤凰周刊：您认为只要宏观政策不出现失误，在2009年第四季度，中国经济应该是在全球发达与发展中经济体经济持续下行的过程中，唯一出现强劲反弹者。那么接下来要谨防哪些政策失误？

王建：我总结要避免四大失误。一个是不能对国际经济过于乐观，现在我觉得是估计不足，导致政策准备不足。我们的判断是2009年春季对中国的；冲击要比2008年大得多。现在一年两万亿的刺激经济政策，是基于出口还能达到5%的增长，但今年完全有可能出现出口增幅一10%甚至-20%。这次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2009年要实行较大的积极财政政策，我理解“较大”还是定调在“有限”。

2009年将是世界实体经济危机爆发并开始进入较长期衰退的起始年。加上中国5年投资周期的结束，本身经济下滑，这个时候如果只用一些短期小办法，只调整一些短期宏观变量，是挡不住下滑趋势的。

第二个是不能对2009年物价乐观。目前美元资产要破产，金融机构必须从全球特别是从期货市场调集美元来进行清算。CBS、CD02009年上半年是结算高潮，但一旦形势稳定，这些近百万亿资金短时期不敢碰金融衍生品，就會再次冲击国际商品期货价格，我判断下半年大宗商品价格开始大涨。届时可能我们又面临通货膨胀和经济增长的两难境地，压通胀保增长的政策困境。

第三个可能误区是如何对待1万亿热钱。2009年美元看好，升值预期明显，没有强势美元，国际资本就不会持续进入美国，美国持续扩大的贸易逆差就没有弥补来源。如果2009年人民币贬值，必然导致大规模资金出逃。

第四个是，不要把此次经济危机看成全是负面的。不要不出问题时不当回事，出了问题就草木皆兵，结果不能主动利用危机出手。现在海外资产价格下跌，2万亿美元外汇储备完全可以大力买人才买技术买设备。现在别国减持美国国债而我们增持是在干傻事，说明我们的政策缺乏前瞻性。

凤凰周刊：现在国际大宗商品大跌，一些国内行业亏损，我们该怎么办？

王建：在2005年一次温总理与包括我在内的6位经济学家进行的座谈会上，我就说国际大宗商品价格要大涨，我们赶快储存。但后来看我们没有抓住机会。尽管中铝入股力拓，中钢高价收购澳大利亚中西部公司，现在看来是巨亏，但一定要看长远，股价还是会涨上来的。

凤凰周刊：您觉得货币政策放松晚了点，那现在出台一系列措施后，贷币政策还有进一步动作的空间吗？

王建：现在货币政策要进一步与财政政策结合。我们保增长保就业的结合点就是支持中小企业。现在银行是企业化的，它有风险控制，因此光呼吁放松贷款是没用的。现在各地财政厅完全可以成立贷款担保局，与货币部门合力支持中小企业。此外老生常谈的是要放宽中小企业准入垄断行业的标准，但这是敏感的改革问题了。

凤凰周刊：2009年保增长，政策的重心应锁定哪里？

王建：我们是生产过剩，不是金融产品过剩，我们所面临的问题仅仅是怎样把国际需求转变成国内需求。而美、英等国面临的问题则是怎样把国际供给转变成国内供给，如果它们的金融商品卖不出去，它就买不回物质产品，它们的这个矛盾必须通过国际层面来解决。而我们只需要通过财政与货币政策以及政府的国内刺激计划就可以创造出需求。

在这个背景下，我觉得政策部门最大措施应该是加速城市化。从中国目前的发展阶段看，唯一存在的巨大结构扭曲就是城市化过于滞后，它带来了服务产业比重过低、农村人口和消费上不来、金融服务无法与农村工业相结合、交通产业发展缺乏城市化指向，以及遍及农村的工业化污染难以集中治理等严重问题。这些矛盾只有推动中国的城市化才能解决，而解决这个矛盾不仅意味着释放出一个经济增长的巨大空间，也能够吸纳几十万亿元的巨大投资额，所以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投资于城市化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中国本轮经济增长是被住宅，汽车产业带起来的，进而带动了有色、钢铁、化工、原材料等上游产业。现在搞些降税和社会保障只刺激了一般性消费品，但基础性产品解决不了现在应该要通过投资和财政刺激把城市做大，让更多农民进城，吸纳上游产业的生产过剩政府投资方向的选择很重要，否则救得了眼前又会给今后留下麻烦。例如，如果投资加到长线产业就会加重未来的生产过剩。现在的很多刺激政策我认为是“我们得了心脏病但药方是脚气药”。

凤凰周刊：现在中央几次出台了刺激商品房交易和消费的政策，不过促进股市的措施仍比较少。通过刺激股市进而吸引更多资金来推动中国经济上行不更好吗？

王建：房地产和股票都只是实体经济的皮，如果仅仅针对股市楼市出台一些调税降息的政策，那是没有什么用的。此外，产能过剩不解决，上市公司的业绩一步步恶化，外在的资金注入仍改变不了股市。

如果没有类似罗斯福新政那样的大的经济振兴方案，就不足以应对现在这样空前的经济衰退和生产过剩，一年5万亿元、两年10万亿元的刺激计划应该是比较合理的方案。

凤凰周刊：根据您对世界经济的持续关注，此次国际金融危机什么时候能够触底？

李向阳：我们只能从历史的经验中进行推断从美国房地产市场的走势来看，其价格跌幅已经超过30%，下跌的空间已经不大，预计应该在2009年的下半年触底。

从主要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大国联合救援的效果看，已有连续的降息和系列财政救援计划，它的产生效益滞后在两个季度以上，就是3～5月份的时候应该可以看到效果。

我担心的是，现在触及实体经济的衰退，会不会反过来诱发金融市场的第二轮危机。因为在1930年代大国危机期间，就出现过这种先例。现在美国实体经济衰退下的工业股比如美国汽车股票下跌，促发股市第二轮暴跌，而一旦实体经济出问题，企业债务链条出现冲击，美国债务市场问题就大了，美国就会不顾一切印钞票。

但总体上我判断，2009年的下半年，国际金融市场应该趋于稳定。

凤凰周刊：如何看待国际经济组织最近不断下调对2009年世界经济增长率的预测？

李向阳：全球经济增长率2009年大致在2%上下。在过去10年间，全球经济的平均增长率大致在接近5%，可想而知这2%对全球经济意味着什么。需要补充说明的是，2008年11月份MF预测的是2.2%左右，后来世界银行出来预测数据是0.9%，这实际上是一个统一口径的差异。因为世界银行使用的是汇率指标，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使用的是购买力评价指标。

凤凰周刊：根据您对2009年美元汇率走势判断，人民币汇率应作何调整？

李向阳：汇率稳定應该既是必要的也是可行的。因为在现阶段汇率上升是与出口环境恶化相违背的，而反过来要形成降的预期的话，会遭到外部世界的巨大压力在经济萧条情况下，一个大国通过汇率贬值刺激出口，实质是把失业出口，这会引发贸易报复战此外如果市场预期走势是贬值的话，会导致资金的流出，危害金融稳定新兴市场困扰之一是外资的流出，因此不能让市场形成贬值预期。

凤凰周刊：如何看待中国增持美国国债？

李向阳：很少有一个国家像中国这么牵挂外汇储备的保值增值问题现在美国开足马力印钞，这种印钞最终必然要使通货膨胀率上升，中长期美元走软是一个不可避免的结果那么如何使中国的外汇储备有增值和保值现在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提出了外国金融机构发放熊猫债券的建议美元短缺的外国金融机构在通过发行熊猫债券取得人民币资金之后，用人民币向中国金融机构购买美元，以解决美元流动性短缺问题通过鼓励外国金融机构发行熊猫债券的方式，把多余的美元借给外国投资者这样不但可以消除购买美国国债所伴随的各种风险，特别是汇率风险，而且可以推进人民币国际化的步伐。

还有个方案是，中国购买美国国债能不能和美国达成一个协议，和通货膨胀挂钩，就是现在以一个基期为标准，以后通货膨胀美元上涨5%，就把这个相应的加上去。

凤凰周刊：针对您对2009年世界经济的判断，国内宏观政策应该在哪些方面加强？

李向阳：外部环境现在是以天为单位在恶化，我们需要的是信心和时间就调控措施来说，大家都同意是刺激消费，但反应时间太慢，最有效的还是投资。

现在很多建议是发补贴、减所得税等，但在中国宏观经济环境不好的情况下也不会马上转化消费，而发消费券也只能是暂时性的动作，它不可能持续此外对最有消费力的中间阶层来说，比如一个月发500元钱消费券只是替代了他的货币支出，总的消费量增长空、司不大，而我们出发点是总量扩大。

真正拉动消费的最终手段是提高劳动者报酬在收入分配中的比例，改变生产要素价格扭曲；此外，在再分配政策上对财政支出作出调整。现在是公共财政在补贴能源价格财政在掏钱治理企业的环境污染，一些企业所应承担的农民工保障是财政在兜底而所有这些都应该进入企业成本，但这个又不是短期能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