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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事在人谋事在天

2009-07-29黄章晋

凤凰周刊 2009年4期
关键词:危机

黄章晋

2009年,中国面临的是激烈的经济冲击、社会危机的洗礼和对政府执政能力的考验,中国社会有着比发达国家更强烈的内部矛盾,也有社会更不稳定和承受能力更弱的—面。但是,我们还应看到中国处于迈入现代社会门槛之前的潜力,以度过经济危机,有更多可缓释矛盾的政治变革空间。以度过社会危机。

刚刚告别的2008年,注定成为中国人记忆中剧烈转折的特殊年份。奥运会绚丽的烟花刚刚在北京夜空消失,经济危机就突如其来,各种坏消息迅速覆盖了那辉煌一瞬,很少有一个国家经历如此剧烈的戏剧性转折。

这场才开始的危机,将会持续多久,对中国社会的影响为何?虽然,事前无人准确预知,但人们今天比任何时候都关注2009年。因为人们希望抓住一种对未来的确定性。危机对社会最大的改变和影响,是人们对未来确定性的丧失。它是一个社会稳定所需的无形锚链,一旦丧失。会引发一系列的社会震荡和恐惧。转型期的中国,正处于一个矛盾冲突高发的阶段。对此,中国有理由比发达国家抱持更多担心和焦虑。

然而,社会问题远非经济问题,没有任何公式可以推论、预言,谁都无法得出2009年中国社会和政治趋势的清晰的预测报告。但是,如何避免经济危机引发剧烈社会震荡和冲突,共克时艰,以保全改革开放30年来取得的果实,还是有许多规律和“应然”的逻辑可循。这正是我们推出本期专题的初衷。

陌生的经济危机

尽管对经济形势有不乐观的预期,但还会有忐忑的问题:这次经济危机对中国的冲击,会像1997年的亚洲金融危机一样吗?中国会像1997年那样迅速走出阴影吗?

1997年的危机,中国经济体本身并非诱发因素之一,对中国的影响只波及外贸和投资。而中国经济之所以能迅速走出1997年的危机,极大程度上,是因为中国后来有了两台拉动经济的强劲发动机。其一是住房政策改革,新兴的房地产业成为拉动内需的主力;其二是中国加入WTO,有了强劲的外需发动机。

而今日中国的经济危机,不仅是受美国金融海啸拖累,更是这两台发动机在不良运行环境下,同时出现了故障。

中国制造业横扫全球,劳动力廉价固然是优势之一,此外,政府掌握控制生产要素价格的绝对权力,土地、能源、环境的价格被人为扭曲而降低,更是另外一项独门优势。

理论上,中国拥有极多劳动力,但国际市场其实存在一个极限的自然边界。本刊曾在2005年一期卷首语指出,出口加工业长期保持两位数增长的产能投入,迟早会因为碰上这个自然边界而发生经济危险,所以,必须未雨绸缪,培育国内市场,减少对外部市场的过分依赖。但是,中国扩张性的产能投资正好碰上美国宽松的货币政策,两者的负面效应在短期内互相抵消,即中国把美国人买中国产品的钱,借给美国人继续消费,这种不可持续的“双赢”模式最终在今天走到崩溃的临界点。

关于房地产业这台发动机,本刊亦曾在2006年初《但存方寸地留得子孙居》的卷首语中强调,在土地所有权和政府权力未厘清的情形下,中国房地产业存在着独特的隐忧:对地方政府来说,房地产业相对任何行业,都更易于调控,同时,长期处于财政焦渴状态的地方政府,会逐渐形成对土地财政的路径依赖。因此中国的房地产热,绝不同于我们所熟知的任何一个国家的房地产热。在市场需求和资本逐利之外,还有地方政府的推动。对中央的宏观调控而言,它是一个自觉的干扰者:对房地产市场的各个参与者而言,它是一个市场信号的扭曲者,它必然会加剧房地产市场的泡沫化。

综上所述,危机影响的部门,并不仅仅是今天人们关注的与出口、基建直接相关的上下游产业,危机影响的地区,也绝不仅仅是外向型经济为主的地区,内陆城市同样会被深深波及。

经济危机刚开始,不少地方政府首先出台房地产救市措施,有的甚至硬性规定房地产商不得随意降价。因为在中国二、三线城市的财政收入中,房地产业收入普遍占三分之一强,房地产交易停滞或大幅下滑,将使各地方政府面临入不敷出的财政危机。

不能不强调的是,金融系统在地方的分支机构,其信贷抵押物中绝大部分是房地产这意味着金融冲击或许将在2009年或其后某个时候爆发。

无疑,从2009年起,经济危机的震荡和影响,将逐渐扩散至金融、能源、通讯等国有垄断行业以及行政事业单位。比当年亚洲金融危机更加严峻的是,今天几乎看不到像1997年那样,能抓住某种有意无意的时机,让中国拥有迅速摆脱危机的强大动力。

严峻的社会危机

这次危机对中国社会的冲击,不仅是中国经济的涉外程度远高于当年,而且是中国社会自身发生了巨大内在变迁。

在我们的印象当中,习惯从银行借钱消费的美国人,是世界家庭债务比例最高的,但实际上,中国城市家庭的平均负债率今天可能已远超过美国。早在2004年,引领房价上涨的上海、北京,家庭债务比例已高于美国(上海155%,北京122%,美国115%),债务承担率则比美国高出两倍以上。

今天,中国各城市房价均较几年前上涨一倍,高负债家庭几乎遍及每个中国城市。如果只考虑城市居民,中国可能是世界上家庭债务最高的国家。

这些高负债的家庭,曾为中国经济增长做出巨大贡献,是构成中国社会消费能力的中坚阶层。然而,他们的预期收入因为与经济走势密切相关而极不稳定,他们是危机承担能力最弱同时也是可能遭遇打击最大的人群,当然,他们也是拥有话语权,善于放大自己声音的群体。

所以,此轮经济危机对社会的冲击,不仅是出口加工企业订单萎缩导致大批农民工失业,也不仅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很大一部分毕业即失业,还有那些承担住房和车辆高额债务的中产阶级家庭。

从某种程度上看,减少几千万低收入就业岗位,对社会矛盾的激化和社会心理的震撼,可能远不如大都市几十万高负债家庭破产来得更大。因为相对中低收入人群而言,高负债的中产家庭失去得更多。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使香港许多家庭一夜之间沦为负资产家庭。

同样,关于失业率,最重要的未必是真实准确的整体失业数字,而是失业率在不同年龄和人群中的分布。就目前各种口径不一的统计数字看,青年人失业率均高于整体失业率,而大学生失业率又高于同龄人失业率。

2009年将有610万大学生毕业,届时大学生失业问题将更加严峻。应当注意到,整体失业人群、青年失业人群、大学毕业失业人群,他们的权力意识、焦虑情绪和组织能力是依次递增的。

希腊最近发生的持续性骚乱,参与主体正是被称为“700欧元一代”(月收入均低于700欧元的)的青年。希腊25岁以下的青年失业率高达23%,偶发事件蔓延成全国的无政府主义骚乱。

2009年是一个特殊敏感的年份,如何避免青年人群引发的剧烈社会震荡,可能是比提振经济远为重要的任务。

旧增长模式的终结

今天,呼吁在中国用凯恩斯主义应对危机的声音极大。其实,根本不用各种凯恩斯主义的“劝进”,因为按照某些经济学家曾经赞美过的说法,中国地方政府已充分公司化,而政府官员早已“经理人化”,惟GDP是瞻的任务已被高度简化:一是无限压低各种生产要素资源的价格引进产业资本,二是强拆强占为基建和房地产投资开路;它造就了一个GDP高速增长,而居民收入停滞不前的奇特景观。

以凯恩斯主义应对危机,虽然在萧条时期可为人们注入信心,但负面影响亦不容忽视:它不但会扭曲市场信号,还会加剧“国进民退”,尤其是政府举债,不但与国有商业银行的市场化改革方向相悖,而且会加大金融风险。

凯恩斯主义是急救药,但非回春丹。日本是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凯恩斯主义政策实践者,它当年的病灶表现与现时的中国几乎一样:从1989年开始,日本政府举债花钱制造GDP,今天日本政府负债已占GDP的160%,迄今未走出衰退

对“新自由主义经济学”提出过激烈批评的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克鲁格曼,虽然在新作《美国怎么了?一个自由主义者的良知》中缅怀过“罗斯福新政”,但也曾总结说,历史上真正通过财政政策走出大萧条的成功经验只有一次,但那次是因为二战。

如果危机是转变中国发展模式的契机,那么需要改革的地方,正是以GDP为政绩考核指标引发的中国地方版凯恩斯主义。因为经济危机在中国自身的原因,正是它长期作用的结果对GDP的渴望追求,曾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主旋律,是众多地方政府一切工作的重中之重。经济学成为显学,使曼昆的《经济学原理》躺在每个城市的书店、许多人的书柜中,但注脚中的一段话,很多人却不曾留意到

那是美国前总统肯尼迪的弟弟罗伯特·肯尼迪1968年竞选总统时的一段演讲:“GDP并没有考虑到我们孩子的健康,他们的教育质量,或者他们游戏的快乐。它也没有包括我们的诗歌之美,或者婚姻的稳定;没有包括我们关于公共问题争论的智慧,或者我们公务员的清廉。它既没有衡量我们的勇气、智慧,也没有衡量对祖国的热爱。简言之,它衡量一切,但并不包括使我们的生活有意义的东西。”

执政能力的挑战

这次全球经济危机,被经济学家认为是“百年一遇”,如果它是1929年美国爆发危机的再现,那么危机延续的时间会长达10年,如果算上1939-1945年的二战,甚至长达16年,如果我们把它类比于1989年日本经济危机,那么日本曾经历的“失去的十年”,是否会发生在中国?

我们是否会重复历史上那些剧烈的动荡?我们是否会重复历史上那样漫长的痛苦?这场经济危机。不但是对全社会的考验,也是对政府执政能力的空前挑战和考验。

作为一个处于特殊转型时期的发展中国家,中国社会有着比发达国家更强烈的内部矛盾张力,它有社会更不稳定和承受能力更弱的一面。但是,我们还应看到,中国处于迈入现代社会门槛之前的阶段,有更多可挖掘的内部需求潜力,以度过经济危机,有更多可缓释矛盾的政治变革空间,以度过社会危机。

所以,当30年持续高增长的黄金时代突然结束后,我们并非只有陷入漫长痛苦这一种宿命,还有着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可能所以,社会的选择和政府的选择可能会造就截然不同的两种局面。

危机终结了靠投资带动的中国经济增长模式,而这种模式带来的国进民退和国富民穷,其实压抑着巨大的民间投资需求及消费需求,这是所有发达国家都不具备的可挖掘潜力。说,因为既得利益集团已掌握了不对称的博弈能力,使中国的社会改革失去了动力那么,以乐观主义态度看待这次危机在各种技术性提振经济的手段出尽之后,它未尝不会使我们重回改革开放之初的情形危机才是最大的改革动力。

当燃亮北京夜空的奥运火炬熄灭之后,已没有任何倒计时牌可以立在天安门广场,没有某个未来可集体分享的荣耀和愿景,来唤起和提醒人们,应当为一个更加具体宏伟的目标象征团结起来。

失去这一传统的象征,并不意味着这个社会失去凝聚和稳定秩序的力量,恰恰相反它可能是新的开始。其实,在危机将临的时刻人们并不再需要一个倒计时牌这样的象征物,因为在每一个试图摆脱危机、处于惶恐与煎熬的心灵中,国家的作用,也许将比过去30年中的任何时候都更重要能赋予人们以信心和凝聚力量的,惟有国家。

而这样的国家,是在民众寄予希望和期待时,能最大程度发挥自己道德资源的国家,是在社会矛盾激化时,能善于克制自己的力量,充分运用政治智慧的国家,是在面对变化的多元社会利益和权力诉求时,能最大程度释放自己善意的国家,是个人,社会和政府通过良性的互相作用,在经济危机冲击,社会危机洗礼和执政能力考验之后,在共度时艰过程中再造社会凝聚力的伟大国家。

2009年,我们开始体认危机带来的种种苦痛,但这并非只是走向无尽灾难的开始,它也可能是柳暗花明的开端因为,没有什么是命中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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