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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析外国文学对舒婷诗歌创作的影响

2009-07-24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9年6期

王 辉

摘 要:20世纪80年代舒婷的名字被不断提及,对其诗歌的研究可谓硕果累累。本文将以舒婷诗歌蕴含深邃的宗教情缘以及帕乌斯托夫斯基的《金蔷薇》对她诗歌艺术的至深启迪为视角,试析外国文学对舒婷诗歌创作的影响。希望这点认识给新时代热爱诗歌创作的新秀带来一些启示。

关键词:舒婷诗歌 宗教情缘 艺术启迪

舒婷在散文《“洋食”——我与外国文学》中写到:“读外国文学时自己就是一个急切的普通读者,不怕浅薄地流泪,为主人翁的结局可笑地担惊受怕,感染上崇高的气氛而心中浮起伟大的沉默。我以为外国文学对我的影响并不是以它的结构、手法甚至语言(虽然我有点崇拜语言),而是以它提供的人性从各个方面打动我们。”

一、宗教情缘

舒婷生活在一个基督教家庭,外婆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母亲曾在教会读书学习。《圣经》是舒婷尚未读完却从小耳濡目染的“人类指南”。“和外婆一起上教堂做礼拜,跟外婆一起唱圣歌,唱得嘹亮无比”(《梅在那山·挽高裤管过河》),“我多么羡慕老外婆,每天临睡前,跪在窗前和‘上帝说话,脸上浮起安详与崇高的光辉:和主同在,心尽所愿”。自己也曾“渴望全心皈依,渴望这一生听人指引,得以明心见性”(《凹凸手记·神启》)。虽然舒婷一再表示:“……生长在基督教家庭,我是不相信任何神的”(《梅在那山·以忧伤的明亮透彻沉默》),然而,宗教精神已经溶入诗人的血液并沉淀下来:你要每天背起十字架,跟我来。

在《圣经》中,耶稣要求他的门徒背起十字架,“不背着十字架跟从我的,不配作我的门徒。”十字架意味着为了理想而承担使命,为了理想而受难。这种使命感和责任感已经成为耶稣及他的门徒的一种宿命般的意识。舒婷的责任感也已经寄生在她的灵魂里,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然而,我的名字和我的信念/已同时进入跑道/代表民族的某个单项记录/我没有权利休息/生命的冲刺/没有终点,只有速度”(《会唱歌的鸢尾花》)。舒婷的责任感常常表现为做一个苦难时代的忠实记录者,记录下一代人的痛苦与挣扎、惶惑与思索、愤怒与热爱,唤起人们对那段历史的反省,使人们永远铭记历史的经验教训。在她的许多诗歌中,仅从题目已能看出这种用意,如《遗产》、《一代人的呼声》、《献给我的同代人》等。通过这种方式,她承担起了时代所赋予她的特殊使命,用自己的诗歌记录下了一代人的心灵轨迹。舒婷诗歌中的责任感还表现在为了心中的理想不断地进行艰苦的奋斗和抗争,甚至不惜为了理想而牺牲生命。她写道:“即使背后是追鞭,面前是危崖/即使黑暗在黎明之前赶上我/我和大地一起下沉/甚至来不及放出一只相思鸟/但,你的等待和忠诚/就是我/付出牺牲的代价”(《?。!》)这种以献身的激情来追求理想的情怀,正像基督教中的圣徒为了宣传上天之道所做的那样,本质上是带有宗教性的。

“基督教的精神永远是爱”([英]詹姆士·里德《基督的人主观》),“爱”在舒婷的诗歌中有着广阔而深沉的含义,它不仅是诗人诗歌的主题,更是诗人情感意识中真正的缪斯。舒婷写下了许多真挚隽永的诗歌(包括大量的赠答和送别的诗章),坚持用诗去温暖和抚慰困倦的灵魂。她更把视线的焦点投向“人”,关心人的权利、价值和尊严,无不充满一种博爱的情怀。她希望用“爱”的精神来拯救世界和人心,驱除黑暗,完善自己和他人的道德人格和精神本性,“孩子,不要忘记,/我留下了/比恨百倍强烈、/千倍珍贵的东西,/那是爱情,不变质的爱情,而且真诚无比。/爱给你肤色呵语言的国土,/尽管她暂时这么冷淡贫瘠;/爱给你信念使你向上的阶级/可能她表面好像把你抛弃;/爱阳光;爱欢笑;/也爱每一声/发自肺腑的叹息”(《遗产》)。在另外一些诗中,她更寄托了这样的希望:“愿所有被你宽恕过的/再次因你的宽恕审判自己”(《读给妈妈听的诗》)。诗人相信良心与人格的感化力量,在情感上把爱人和自爱作为人生的宗教,“孩子呵,爱人们/同时珍爱你自己:/使灵魂如洗,心贞如玉”(《遗产》)。真诚地回到人群里去,在物质和精神生活走下坡路的年代,努力让自己的感情往高处跑去,并用诗去抚慰困倦的灵魂:只要使爱广被世界,只要人以诗意的力量栖息于大地,诗人的目的就达到了。她笔下呈现出的具有爱人如己的爱、救赎意味的爱和牺牲精神的爱中,可以较清晰地看到她所受到的基督教文化的影响。

舒婷诗歌蕴藉着深邃的宗教情缘,但我们要明确她不是一个基督教徒,她的宗教精神永远只指向“诗”,这里的“诗”可以被“使命”、“理想”、“爱”、“时代”、“土地”、“大海”等词语替换。因为只有诗歌表达自己内心深处的情感,只有诗歌升华自己不断追逐的理想和使命,“亲爱的,举起你的灯/照我上路/让我同我的诗行一起远播吧/理想之钟在沼地后面敲响,夜那么柔和/村庄和城市簇在我的臂弯里,灯光拱动着/让我的诗行随我继续跋涉吧/大道扭动触手高声叫嚷:不能通过/泉水纵横的土地却把路标交给了花朵”(《会唱歌的鸢尾花》)。还有一点值得提及,诗人的宗教情缘是深广的精神追求、丰富的情感体验与基督教精神交融的产物,诗篇中必然会有与基督教精神异质的存在。如:“宽恕”在基督教教义中,也是一个重要的诫命。然而,舒婷对那段苦难的体验经历无法宽恕,“假如是我,仅仅是/我的悲剧——/我也许已经宽恕,/我的泪水和愤怒/也许可以平息。//但是,为了孩子们的父亲/为了父亲们的孩子/为了各地纪念碑下/那无声的责问不再使人颤栗;/为了一度露宿街头的画面/不再使我们的眼睛无处躲避;/为了百年后天真的孩子/不用对我们留下的历史猜谜;/为了祖国的这份空白,/为了民族的这段崎岖,/为了天空的纯洁/和道路的正直/我要求真理!”(《一代人的呼声》)只有这种“无法宽恕”,才能让自己甚至让整个社会对这段历史保持清醒,“自由的元素呵,/任你是佯装的咆哮,/任你虚伪的平静,/任你掳走过去的一切/一切的过去——/这个世界/有沉沦的痛苦,/也有苏醒的欢欣。”(《致大海》)在时代的变迁中明确自己的使命,让自身变得更加深刻。

二、艺术启迪

收录在舒婷散文集《梅在那山》中的一文《诗文家人生十问》有这样的叙述:“你最爱读的书:不计其数。非但弃旧喜新,而且贪心不足。手上刚好有一本好书,已在期待更精彩的下一本。惟有《金蔷薇》一书,曾热恋它二十年。”帕乌斯托夫斯基的《金蔷薇》是一部总结作家本人创作经验、研究俄罗斯和世界许多大作家的创作活动,探讨文艺创作的过程、方法和目的的美文集。文艺大师用他别具一格的文笔气势磅礴而又精致入微地描绘人类的美好感情和大自然的如画美景,阐述了作家的使命、文学创作的目的和方法。每位读《金蔷薇》的文学爱好者、文学创作者和文学批评家都会得到极大的启发。诗人舒婷迷恋之处正在于此。

(一)自然选材

美文《心灵的痕迹》指出作家搜集素材不是要一味四处奔波做笔记,而是要在日常生活细节中思考、痛苦、快乐,参与大大小小的事件,每一天的生活很自然地在记忆里和心灵中留下标记和印痕。诗人舒婷诗篇的选材正是心灵痕迹的自然呈现。《致橡树》中,“橡树”与“木棉”的意象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舒婷对这两个中心意象的选择做出了诠释:“我当时的选择是出于个人经验。橡树是北方的树木,福建是没有的。我曾经到过杭州的植物园,那里的橡树病歪歪的,并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样子。我看到橡树最先是从电影上,后来去了德国,柏林大街上满街都是。橡树意象来自于一部日本的电影《狐狸的故事》,影片中的背景就是一株高大茂盛的橡树,随着季节的变换而变化,到了冬天,叶子落光了,庞大的树冠光秃秃的,看起来‘像刀,像剑,又像戟,木棉也很高大,南方较多。它的花朵特别,大若手掌,更大的就像小姑娘的脑袋,水分饱满,每一朵花都有五个花瓣。当花从高高的树冠上落下时,‘扑的一大声,顿时鲜血淋漓,一地鲜红。那种声音是很沉重的,充满了忧伤,像‘沉重的叹息。”诗人舒婷的这种生活检验正是“每一天的生活很自然地在记忆里和心灵中留下标记和印痕”,也正是这种宝贵的生活经验使她的诗歌艺术在当代诗坛上享有了崇高的声誉。

(二)善于想象

诗歌是想象的艺术,任何一个诗人的创作都离不开想象,舒婷也不例外。在她的诗歌中,我们可以窥见诗人丰富的想象世界,这个想象世界正是诗歌魅力所在。在诗篇《?。!》中,诗人想象着一个美丽的世界:“我将从容地穿过开阔地/走向你,走向你/风扬起纷飞的长发/我是你骤雨中的百合花。”这个精短的想象片段描绘出了诗人的爱情心事,是她为自己在爱情旅途上设立的一个美丽丰碑。这个想象中的世界为诗篇增色不少,形象地描述出诗人的内心世界,并把诗人的情感变成具体的艺术形象表现出来。通过想象可以补充诗人感受的不足,创造出更加丰富多彩的艺术形象。正如帕乌斯托夫斯基在《夜行的驿车》一文中强调“我的朋友,您要善于驾驭想象,使之用于人们的幸福,也用于自己的幸福,切不要用于悲哀”。舒婷不仅用真挚深邃的想象力展现出了自己精湛圆熟的诗歌技艺,更用自己博大丰富的想象力来“用于人们的幸福,也用于自己的幸福”。

(三)妙用比喻

帕乌斯托夫斯基在文章《闪电》中说到,要解释构思的产生,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借重比喻。一些极其复杂的事情,若用比喻加以解释,往往能收到拨云见天的效果。舒婷在构思诗篇的过程中,巧妙运用了不同种类的比喻手法,让人耳目一新。明喻、暗喻、借喻、博喻、转喻等大量灵活运用,使诗歌语言达到了化平淡为生动、化深奥为浅显、化抽象为具体、化冗长为简洁的效果。

(四)看重细节

在美文《车站餐厅里的老人》中,作者通过生活小故事来阐述细节的运用、意义以及重要性。帕乌斯托夫斯基称“一个恰到好处的细节可以使读者对整体——对一个人物、对他的处境、对事件,最后对时代产生一种直觉的、正确的概念。”这种对细节的重视,潜移默化的滋润着舒婷,使她渐渐成为细心敏感、善于思索的女诗人。诗《赠》中选用两组相反的意象,刻写了黑暗时代孤独的思想启蒙着复杂的个性:一个细节是“在那些月光流动的舷边/在那细雨霏霏的路上/你拱着肩,袖着手/怕冷似的/深藏着你的思想”。这是一个有志难伸的抑郁的失意者形象,形似“零余者”。另一个细节是“窗扉上闪熠的午夜灯光”“在书柜前弯身的形象”,这是埋首书山、寻求真理与灵性启示的启蒙者形象。两者融合,共同塑造了一个外表孱弱、内心坚硬的处在新时代来临前夜的思想先驱者形象。细节,总是同我们称之为直觉的那种认识能力最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正是这种直觉帮助舒婷再现当时人们特有的情感色彩、心理微变。

此外,作家巴乌斯托夫斯基坚信文学的“不朽”,为“美”而文学,他不渲染悲怆更不放大哭腔,专注地把自然之美、人性之美、情感之美放在了永恒的位置上,他热爱的是能够柔和、灵巧、熨帖、天然地表现这种美的所有细节。舒婷的诗作受到了这位作家创作艺术的感染,她努力用一种温婉的叙述方式,把自然之美、人性之美、情感之美娓娓道来,让读者感到无比的惬意。

在20世纪80年代,舒婷诗作一度被认为是“晦涩难懂”“全盘欧化”“崇洋媚外”“阴暗低沉”,种种指摘均栽赃为西方文化思想的毒害与模仿。舒婷也在无奈地申辩着:“一九八〇年的诗歌讨论里多数人批评我欧化曾使我惊奇。我固然在学生时代熟读普希金、海涅、济慈,但我的作品和他们简直就风马牛不相及。一九七六年之后我曾努力从香港的亲友那里,搜罗到不少美国现代诗,由于它们那样陌生我才花大气力读它们。有很长时间,它们积在我的胃里硌得我难受万分,根本还未融到血液里。”“最强烈的抗议/最勇敢的诚实/莫过于——/活着,并且开口”(《人心的法则》);“即使背后是追鞭,面前是危崖/即使黑暗在黎明之前赶上我/我和大地一起下沉/甚至来不及放出一只相思鸟/但,你的等待和忠诚/就是我/付出牺牲的代价”(《?。!》)。这就是舒婷,这就是舒婷的诗歌。

参考文献:

[1]舒婷.舒婷的诗[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

[2]舒婷.舒婷文集[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7.

[3]王娟.舒婷诗歌研究综述[J].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01,(3).

[4]谢冕.在诗歌的十字架上——论舒婷[J].文艺评论,1987,(2).

[5]王芬.文学始终是我的最爱——访《致橡树》作者舒婷[J].读写天地,2006,(1).

(王辉 上海 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 2000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