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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政治”

2009-07-24杜慧敏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9年6期
关键词:嬗变政治

摘 要:晚清小说期刊的译介观念是多元的、发展的,“政治”并不是唯一的因素。针对梁启超提出的域外小说译介的政治标准,《新小说》内部出现了文学标准与政治标准的辩难;此后,《月月小说》对之做了全面的反思性的“清算”;而《小说林》更以“理想美学、情感美学”的标准为晚清小说期刊的译介观念画出了一个“亮丽”的结尾。

关键词:晚期小说期刊 译介观念 嬗变

晚清小说期刊译介观念的发生,以严复和夏穗卿的《本馆附印说部缘起》(1897年,天津《国闻报》10月16日至11月18日)为序曲,以梁启超发表于《清议报》、《新民丛报》和《新小说》上的《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等重要文章为核心,以《本馆编印〈绣像小说〉缘起》(《绣像小说》,1903年5月)等文为响应。其核心内涵是梁启超提倡的在中西小说比较定位的基础上确立小说(特别是欧美小说)极高的政治价值,并在新的小说观念下确定译介的可行性,明确选择域外政治小说为译介对象,以补救中国传统小说之不足。[1]梁文亦因其惊世骇俗之论——中国传统小说“综其大较,不出诲盗诲淫两端”(《译印政治小说序》),“小说为文学之最上乘”(《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为时人及后人瞩目。可以说,晚清小说期刊译介观念发生及确立之初即以“政治”为其内核。

尽管梁启超的译介思想在当时影响巨大,但后来众多小说期刊所反映出的译介观念并非一成不变:最初只是在《新小说》杂志内部出现与主流观念相左的辩难,此后则逐渐脱离“政治”的范畴,呈现出多样性嬗变。

一、最初的辩难声音:《新小说》内部的文学标准与政治标准

如果说梁启超小说理论逻辑的前半部分——小说因“有不可思议之力支配人道” (《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而对国家社会的变革发展有巨大影响——在晚清时期已经为一大批期刊编者所普遍认同的话,那么他对中外小说的不同评价以及译介欧美政治小说以补救中国小说传统的思路,就不容易让多数人信服了。也恰恰是在这里,不断出现与梁启超小说译介观念不一样的观点。

笔者首先阐明1903年到1905年间的情况。其实,早在《新小说》创刊后不久,带有与梁启超商榷意味的观点就已经在《新小说》内部出现,那就是梁启超自己所发起的关于《小说丛话》的讨论。虽然《丛话》是众人共同讨论后写成的,但从《新小说》上发表的内容来看,其中似乎包含着一种隐约的不和谐的气氛。在参与讨论的人当中,颇有几位能直“述其所心得之微言大义”者,他们分别从不同角度对梁启超的小说译介观念提出了不同的想法。从根本上说,可能最不“和谐”的,还是政治功利标准与文学标准的对抗。译介域外小说的要求,首先来自于本国文学、文化的内部需要,所以译介观念的第一层次即为对本国文学性质、状况的思考。这一点就是分歧和对话的开始。在对中国传统小说特别是《红楼梦》、《水浒传》的评价上,曼殊认为“《水浒》、《红楼》两书,其在我国小说界中,位置当在第一级”[2];侠人认为“吾国之小说,莫奇于《红楼梦》,可谓之政治小说,可谓之伦理小说,可谓之社会小说,可谓之哲学小说、道德小说”[3]。然而从梁启超“改良群治”、“新民”的政治标准来看,它们都是“诲盗诲淫”的,这些小说是“吾中国群治腐败之总根原”[4]。由此联系到小说与社会的关系问题,曼殊的疑问是:

近来新学界中之小说家,每见其所以歌颂其前辈之功德者,辄曰:‘有导人游于他境界之能力。……今之痛祖国社会之腐败者,每归罪于吾国无佳小说,其果今之恶社会为劣小说之果乎,抑劣社会为恶小说之因乎?[5]

这就比梁启超《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中的提法更为合理:小说与社会之间的关系应该是辨证的、互动的,而不是简单、机械的。要译介域外小说,必然要评价中外小说的优劣,对中外文学进行比较、定位,这也是译介观念的重要组成部分。既然从文学标准认可了中国传统小说的文学价值,那么它们也就完全能够与域外小说一较高低了。曼殊认为:

初欲持此论以薄祖国之小说,由今思之,乃大谬不然。吾祖国之政治法律,虽多不如人,至于文学与理想,吾雅不欲以彼族加吾华胄也。盖吾国之小说,多追述往事;泰西之小说,多描写今人。其文野之分,乃书中材料之范围,非文学之范围也。[6]

侠人甚至还自豪地说:“西洋小说之所长,终不足以赎其短;中国之所短,终不足以病其所长。吾祖国之文学,在五洲万国中,真可以自豪也。”[7]这不仅是如何评价的问题,还是是否具有发言资格的问题。“知新室主人”周桂笙是晚清小说期刊上译介域外小说的先锋之一,二十年来他读了中国小说二百余种、新译新著小说百余种、英法小说原著六百余种、美国小说原著二百种、其他散见数百种,总计千有余种,仍然觉得自己“欲评骘优劣,判别高下,不其难哉”:

吾辈智力薄弱,囿于见闻,既未能遍搜天下小说而毕读之,又何敢信口雌黄,妄加褒贬,贻盲人评古之诮?总之,吾国小说,劣者固多,佳者亦不少……至谓无一二绝作,以与他国相颉颃,则岂敢言(中国小说之佳者,外国已皆有译本,他日当必有判别而等第之者)?[8]

这样的意见,无论自指还是他指,都极有说服力。然而《清议报》和《绣像小说》上对于中外小说的评价言犹在耳,各自意见的乖离之处就非常明显了。译介的可行性和译介对象的选择是梁启超译介观念的第三层次,而上述判断直接决定了人们对于这两个问题的态度。蜕庵质疑的是译介域外政治小说的可行性:

……往往有甲国最著名之小说,译入乙国,殊不能觉其妙。如英国的士黎里、法国嚣俄、俄国托尔斯泰,其最精心结撰之作,自中国人视之,皆隔靴搔痒者也。日本之《雪中梅》、《花间莺》,当初出时,号称名作,噪动全国,及今已无过问,盖当时议院政治初行,此等书即以匡其敝者也。今中国亦有译之者,则如嚼腊焉尔。凡著译小说者,不可不审此理。[9]

他所关注的是文学译介在读者接受上的文化差异问题,从晚清小说期刊译介观念的整体来说,这是一个难能可贵的中肯意见。但这显然正是梁启超1898年倡导的译印泰西各国政治小说以及此后的译介活动所忽略的。1898年他满怀热情地翻译了日本东海散士(柴四郎)的政治小说《佳人奇遇》,连载在《清议报》的1到35期上。在《饮冰室自由书》里,他也表达了对日本明治维新时期译介、创作政治小说之盛况的向往。[10]在他的译介观念里,就当时的中国社会而言,译介政治小说的必要性和将会产生的效果是不容质疑的,因为“小说有不可思议之力支配人道”。

二、全面的“清算”——《月月小说》

经过前面反复的辩难和酝酿,到1906年,以《月月小说》为代表,小说译价观点发生了一些显著的变化。梁启超关于小说译介功能的“宏大叙事”的力量已经减弱:如果说此前关于小说译介的对话和商榷还是在梁启超所构建的理论框架内进行的,那么这时,晚清小说期刊的编者们已不再纠缠于具体细节的争论,而是把前一个阶段作为一个整体,对其译介理论和译介实践的成败进行反思。从1902年梁启超正式提出“小说界革命”并倡导译介欧美政治小说,到1906年《月月小说》创刊,整整四年过去了,然而中国小说界并没有如梁启超所期望和预测的那样出现小说革新、小说救国的喜人局面,反而是各种随声附和的言论、流于形式的作品充斥社会。于是吴趼人颇为感慨地说:

吾感夫饮冰子《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之说出,提倡改良小说,不数年而吾国之新著新译之小说,几于汗万牛充万栋,犹复日出不已而未有穷期也。求其所以然之故,曰:随声附和故。……今夫汗万牛充万栋之新著新译之小说,其能体关系群治之意者,吾不敢谓必无;然而怪诞支离之著作,诘曲聱牙之译本,吾盖数见不鲜矣。……于所谓群治之关系,杳乎其不相涉也。然而彼且嚣嚣然自鸣曰:“吾将改良社会也,吾将佐群治之进化也。”随声附和而忘其真,抑何可笑也。[11]

这可以说是对梁启超提倡小说革命、小说译介的效果的一次“清算”,而其结果是令人失望的。在《月月小说》刊登的其他小说理论文章中,也都充满了对晚清前期小说革命的失望情绪。如新庵《海底漫游记》:“近年来,吾国小说之进步,亦可谓发达矣。虽然,亦徒有虚声而已。试一按其实,未有不令人废然怅闷者。别出心裁,自著之书,市上殆难其选。……而新译小说,则几几乎触处皆是。然欲求美备之作,亦大难事哉!……然而此等小说,谓将于世道人心,改良风俗,有几微之益,俦其能信之耶?”[12]这是因为在前一阶段里,事情的发展逐渐遵循了一个坏的逻辑,即在改革者的倡导下,小说的地位和数量都明显增加;但与此同时,小说作为赚钱手段的功能也参与其间且恶性膨胀,这样就造成新小说作者本人和小说作品思想道德水准的双重堕落。也就是天僇生所谴责的:“今之为小说者,不惟不能补助道德,其影响所及,方且有破坏道德之惧。彼其著一书也,不曰吾若何而后惊醒国民,若何而后裨益社会,而曰:吾若何可以投时好,若何可以得重赀,存心如是,其有效与否,弗问矣。”[13]严峻的现实再一次对晚清小说期刊的译介观念进行了纠正,《新小说》时期译介域外小说的效果基本被否定,“不可不自撰小说”的呼声亦由此而来:

至近世新学家,又不知前哲用心之所在,日以移译异邦小说为是事,其志非不善,而收效寡者,风俗时势有不同也。……近世翻译欧、美之书甚行,然著书与市稿者,大抵实行拜金主义,苟焉为之。事势既殊,体裁亦异,执他人之药方,以治己之病,其合焉者寡矣。

不可不自撰小说,不可不择事实之能适合于社会之情状者为之,不可不择体裁之能适宜于国民之脑性者为之。[14]

“事势既殊,体裁亦异,执他人之药方,以治己之病”,至此对于译介域外小说的态度同前一时期相比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样的反思在1906年以后像浪涛般一波又一波地进行着,不只是《月月小说》一家杂志有这样的特点,《新世界小说社报》、《游戏世界》等1906年创刊的杂志都在其创刊伊始就对梁启超所提出的小说革命的成效予以检阅。在反思的过程中,提出了更为理性的小说判断、更为宽松的革新方向和更切实际的改良方案。这不但将梁启超“小说革命”的棱角冲刷得更为清楚,而且也将小说的“政治外壳”打磨得更干净。

《月月小说》(The All-Story Monthly)1906年11月(光绪三十二年九月)创刊于上海,1909年1月停刊。吴趼人、周桂笙分别担任杂志总撰述和总译述。在上述反思甚至否定从前的思潮之下,《月月小说》的编刊风格和宗旨也有了新的变化。杂志第一期开篇就介绍了中外两位小说家并刊登了他们的画像和照片,分别是“中国元代小说巨子施耐庵造像”和“英国大小说家哈葛德H. Rider Haggard(《长生术》曾氏译作解佳)”,从中可隐见这本杂志发表小说所倾向的风格。由于突然遗失而刊登在第三期的《〈月月小说〉发刊词》是事先就约好稿子的,因此能反映杂志创刊的初衷。陆绍明(陆亮成)在发刊词中说:

今也说部车载斗量,汗牛充栋,似于博价沽誉时代,实为小说改良社会、开通民智之时代也。本社集语怪之家,文写花管,怀奇之客,语穿明珠,亦注意于改良社会、开通民智而已矣。此则本志发刊之旨也。本志小说之大体有二:一曰译,二曰撰。[15]

可见这个时候,小说杂志的“语怪”、“怀奇”已是应有之意,“改良社会、开通民智”的口号已经不那么响亮了。《月月小说》的办刊宗旨之一也从《新小说》的“宏大叙事”转而趋向于更为平实也更为务实的教育(德育、智育)目的。但这个教育的动议几乎是与总撰述吴趼人的“历史小说”俱起俱讫,而同译介域外小说杳不相涉。《月月小说》的内容编排,几乎是靠大量的侦探小说译作来支撑门户的,其趣味性也是最吸引读者的地方。其它除却势单力薄的历史小说和一些短篇小说创作外,其它的大都是乌合之众,溃不成军。不过表面上看起来却是热热闹闹、光怪陆离。阿英就认为《月月小说》翻译侦探小说过多:“大量的翻译侦探小说,掀起恶浪,以至发展成为后来的‘黑幕小说,就不能不说是《月月小说》的劣迹了。”[16]但是我们还记得当选择域外小说的权力第一次交到小说家手中时,《绣像小说》做出的成绩。

对于晚清小说期刊的译介观念来说,《月月小说》“清算”的最大功绩在于去掉了小说头上不该有的政治光环,使小说仍旧归于文学乃至通俗文学的行列,从而使原来译介观念中对引入域外小说的狂热迷信回归到理性和现实。但是,“清算”从前并不意味着现在已经找到了更好的发展方向。我们看到,域外小说译作的地位和作用于《月月小说》的整体编刊框架中经历了一次明显的调整,即使具备文学家身份的小说家也不再努力给予域外小说以崇高地位。这说明,译介域外小说以充消闲之需的做法已为新小说家们无奈地妥协并进而认可了,因而也就不再对译介域外小说寄寓过多似乎不切实际的期望。

三、一个“亮丽”的结尾

与《月月小说》仅隔了4个月,晚清最后一本重要的小说期刊《小说林》在上海创刊(1907年2月光绪三十三年一月),共出12期,到1908年10月停刊。黄摩西任主编。《小说林》和《月月小说》同样面对“小说救国”的梦想几乎破灭、至少已沦为一套漂浮于事实表面的话语的局面。如果说《月月小说》所代表的是继梁启超《新小说》之后晚清小说译介观念朝向务实、通俗一方面发展的趋向,那么《小说林》则代表着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演变方向,它选择的是比《月月小说》更为根本性的转变道路。在《小说林》之前,晚清小说期刊的译介观念都是从考察中国传统小说的特点、小说原理开始的,而《小说林》恰恰是在这两个基础性问题上做出了独特的贡献。

这主要体现在《小说林》创刊号上黄摩西的《〈小说林〉发刊词》、东海觉我(徐念慈)的《〈小说林〉缘起》两篇重要文章当中。首先,同样是对于此前小说观念的反思,《小说林》所作的是通盘观照,因而在宏观比对之下对于前人的缺失一语中的。摩西说:

今之时代,文明交通之时代也,抑一小说交通之时代乎!……虽然,有一蔽焉:则以昔之视小说也太轻,而今之视小说又太重也。……一若国家之法典,宗教之圣经,学校之科本,家庭社会之标准方式,无一不赐于小说者。[17]

觉我也说:

昔冬烘头脑,恒以鸩毒莓菌视小说,而不许读书子弟,一尝其鼎,是不免失之过严;近今译籍稗贩,所谓风俗改良,国民进化,咸为小说是赖,又不免誉之失当。余为平心论之,则小说固不足生社会,而惟有社会始成小说者也。[18]

纠正过去“太轻”、“太重”、“过严”、“失当”的偏颇,在这个时候是必要的,这比《月月小说》中吴趼人的直接抨击要深刻的多;对于小说与社会关系的理解——“小说固不足生社会,而惟有社会始成小说”,比梁启超的中国社会各种积弊都来源于小说的机械认识也有很大的进步。[19]这是对梁启超小说观念的另一种清算。第二,他们从一个全新的西方美学主要是黑格尔“理想美学”和邱希孟(Kirchmann,1802-1884)“感情美学”的视角进入对小说这一文体本身特性的思考,在学理上结合西方美学原理和中国小说作品的实际论证了小说的艺术本质。可以说,从严复、夏穗卿撰写晚清第一篇专门的小说论文开始,到梁启超的“小说界革命”的雄文定于一尊,再到后来对梁启超或赞同或反对的小说主张,对小说的思考都是把读者喜读小说的原理分析得精辟透彻,以之作为立论的基础。从这个既感性又实用的角度着眼来研究小说,对于下一步评价小说的社会价值、进而充分利用小说为各种现实目的服务是再方便不过了。然而,这种晚清小说观念的典范思路被《小说林》打破了,由此前外延性的变为内涵性的、本质性的思考方式:

一考小说之实质。小说者,文学之倾于美的方面之一种也。[20]

夫我国之于小说,向所视为鸩毒,悬为厉禁,不许青年子弟,稍一涉猎者也,乃一反其积习,而至于是。果有沟而通之,以圆其说者耶?抑小说之道,今昔不同,前之果足以害人,后之实无愧益世耶?岂人心之嗜好,因时因地而迁耶?抑于吾人之理性(Venunft),果有鼓舞与感觉之价值者耶?[21]

徐念慈等人想通过更为本质的“美”来超越并沟通从前看似相互矛盾的对小说“好”和“坏”的感性评价。无论他们对其所引入的西方美学的理解是否准确,也无论他们用西方美学来解释中国小说的做法是否得当,重要的是这样一来,一种追问本质的看待问题的方式便出现了,它与晚清颇为流行的“文以载道”的思路完全不同。这同时也就意味着晚清小说观念比原来更为丰富、多样。于是我们进一步看到,梁启超“小说为文学之最上乘”的工具价值标准到这里也转变为另一个“理想美学、情感美学”的标准:

则所谓小说者,殆合理想美学、情感美学,而居其最上者乎?试以美学最发达之德意志征之。

徐念慈心中的答案自然是肯定的。他考察了德国美学的五个方面:

一、“满足吾人之美的欲望,而使无遗憾也。”二、“美之究竟,在具象理想”,“与小说固适合也”。三、“美的快感,谓对于实体之形象而起”,“莫不对于小说而得之”。四、“形象性”。五、“理想化”。

再将其与中国古今小说作品相对照,最后得出结论说:

凡此种种,为新旧社会所公认,而非余一己之私言,则其能鼓舞吾人之理性,感觉吾人之理性,夫复何疑!

第三,正因为这个对于小说本质认识的变化,直接决定了《小说林》办刊旨趣的改变:

盖谓“小说林”之所以为《小说林》,亦犹小说之所以为小说耳。若夫立诚止善,则吾宏文馆之事,而非吾《小说林》之事矣。此其所见,不与时贤大异哉![22]

“小说之所以为小说”,也就是上文所说的“倾于美的一方面”,于是《小说林》的旨趣也就不再是“立诚止善”,而是合于中国小说本身的“美”的特质。因此,将《小说林》杂志看作晚清小说观念变迁的一个“亮丽”结尾的观点并不为过。[23]《小说林》的译作,内容比较多样,也有大部头的侦探小说。但这一点与《月月小说》有些差别。一个是在译作的语言上,《小说林》上发表的译作,除《黑蛇奇谈》外,基本都采用浅近、干净的文言作译入语,这就使得译作读起来雅驯优美得多,也更有文学气质;另一个方面是,即使同是选择译介侦探小说,《小说林》都会选择这一文类中的上乘之作,也就是在故事的结构完整、情节的跌宕起伏以及人物塑造上都有可取之处的作品。

从整体来看,晚清小说期刊的译介观念是多元的、发展的,“政治”并不是唯一的因素。尽管晚清小说期刊文学(包括译作)的繁荣是公认的,[24]但在真正的理论观念的讨论中,如何认识评价和译介域外小说的问题一直都没有清晰的解释。从梁启超的宣传开始,域外小说的价值评价就是建立在某种文化想象和文化幻想的基础之上,晚清小说期刊编者和译者们在观念上能够认同当时社会译介域外小说的重要性,但在具体操作上却摸棱两可。而且,这种由臆想营造的译介必要性和美好前景的虚假,很快就被晚清小说期刊的现实所验证。于是,消闲的、审美的观念又被融入到译介观念中去。这就是晚清小说期刊译介活动的真实观念背景。也可以说,其实域外小说在通过期刊这个“媒介”进入晚清中国的过程中,并没有得到太多的来自理论界的实质性“保护”,迎接它们的是与中国语言文学和文化传统的“肉搏”以及中国普通读者的“检阅”。

(本文为笔者主持的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晚清小说期刊译作研究”成果之一,项目批准号:06JC75011-44013。)

注释:

[1]参加拙作:《论晚清小说期刊译介观念的发生与实践——以梁启超〈新小说〉为核心》,中文自学指导,2007年第6期,第50页。

[2]《小说丛话》,新小说,光绪二十九年八月十五日,(1903年10月5日),八。

[3]《小说丛话》,新小说,光绪三十年九月十五日(1904年10月23日),十一。

[4]梁启超:《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2年版。

[5]《小说丛话》,新小说,光绪三十一年元月(1905年2月),十三。

[6]《小说丛话》,新小说,光绪三十年九月十五日(1904年10月23日),十一。

[7]《小说丛话》,新小说,光绪三十一年元月(1905年2月),十三。

[8]《小说丛话》,新小说,光绪三十一年元月(1905年2月),十三。《小说丛话》,新小说,光绪三十一年八月(1905年9月),二十。

[9]《小说丛话》,新小说,光绪二十九年七月十五日(1903年9月6日),七。

[10]陈平原,夏晓虹:《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第一卷)1897-1916》,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39页。

[11]吴趼人:《〈月月小说〉序》,月月小说,光绪三十二年九月望日(1906年11月1日),一。

[12]《月月小说》,光绪三十三年三月望日(1907年4月27日),七。

[13]天僇生:《论小说与改良社会之关系》,月月小说,光绪三十三年九月初一日(1907年10月7日),九。

[14]天僇生:《中国历代小说史论》,月月小说,光绪丁未十一月望日(1907年12月19日),十一。

[15]月月小说,光绪三十二年十一月望日(1906年12月30日),三。

[16]阿英:《晚清文艺报刊述略》,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第26页。

[17]摩西:《〈小说林〉发刊词》,小说林,光绪三十三年正月(1907年2月),一。

[18]觉我:《余之小说观》,小说林,戊申年正月(1908年2月),九。觉我:《〈小说林〉缘起》,小说林,光绪三十三年正月(1907年2月),一。

[19]1906年,《〈新世界小说社报〉发刊辞》中已经出现类似的观点:“有新世界乃有新小说,有新小说乃有新世界。”

[20]摩西.《〈小说林〉发刊词》。

[21]觉我:《余之小说观》。

[22]摩西:《〈小说林〉发刊词》。

[23]晚清在《小说林》之后创刊的小说杂志分两种,一种是现在所见资料少、影响也比较小的期刊,另一种是创刊于晚清,虽影响较大而主体在晚清以后者,均不在本文讨论之列。

[24]见上海书店1996年版《中国近代文学大系·史料索引集》(1、2卷)对晚清小说期刊情况的著录。

(杜慧敏 上海政法学院新闻传播与文学系 201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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