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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送友人》之“友人”事迹考

2009-07-24

社会科学研究 2009年4期
关键词:李白

曾 明

[摘要]李白名诗《送友人》之“友人”为谁,学界至今不得其解。从种种资料来看,“友人”实为范崇凯。范崇凯是唐玄宗开元四年状元,后应诏作《花萼楼赋》,为天下第一。李白此诗,盖是他15岁时在蜀中送别范崇凯赴长安赶考前之作。同时需要指出的是:今传范崇凯所作的《花萼楼赋》并《序》,并非范氏所为,而是高盖之作。

[关键词]李白;《送友人》;《花萼楼赋》;范崇凯;高盖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769(2009)04-0173-05

李白《送友人》是一篇万古传诵、脍炙人口的送别诗。其诗云:“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此诗名句“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甚至被仇兆鳌在《杜诗详注》中评誉为:“对景怀人,意味深永。”但对李白此诗中之“故人(友人)”为谁,及何地所作等“诗本事”,则考索不多,因而也就难以“知人论世”、“以意逆志”,这不能不说是李白诗研究中的一件憾事。今特对“故人(友人)”所指及相关问题进行考索,以抛砖引玉。

(一)

明人周复俊《全蜀艺文志》卷20“诗”“赠送上”著录的诗作中有:《淮南卧病书怀蜀中赵征君蕤》,作者署名为“李白”;《江上寄巴东故人》,作者署名为“前人”;《送友人人蜀》,作者署名为“前人”;《送友人内江范崇凯》,作者署名为“前人”;《赠兄崇凯》,作者署名为“范元凯”。这五首诗的前四首,从作者署名看,皆为李白之诗。其中的第四首《送友人内江范崇凯》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上面提到的李白四首诗,又见王琦《李太白全集》。其中第一首,见《全集》卷13,篇名全同;第二首见《全集》卷14,篇名全同;第三首见《全集》卷18,篇名全同;第四首亦见《全集》卷18,但是篇名有所不同。《全集》篇名为《送友人》,比《艺文志》少“内江范崇凯”五字,而这第四首即是我们要考索的。

上引《全蜀艺文志》所录李白的这几首赠送诗,我们注意到:从诗名看,多与蜀地有关,而且往往构成整齐的“动词(V)+名词词组(N)”结构。说得更具体点,就是形成一种固定化的格式:表送别怀念类动词+被送别的友人的籍贯地望+被送别者。这正是古代诗人给诗篇命名的常见格式。所以,我们认为,《送友人》诗的全名当据《全蜀艺文志》,作《送友人内江范崇凯》为正,“友人”的真实身份是“内江范崇凯”。另外,《全蜀艺文志》卷1“赋”还载有范崇凯《花萼楼赋》全文并《序》。

关于《送友人》之“友人”究竟为谁,明代的另一学者曹学俭也很关注。曹学俭《蜀中广记》卷101《诗话》云:“李白‘青山横北郭一首题云:《送友人作》。不知其为何人与何地也。《诗林振秀》题下加‘新津作三字。《资县志》载此首连‘见说蚕丛路一首,俱作《送范金卿还资州作》。金卿,即范崇凯,献《花萼楼赋》者。《内江县志》复收李白《赠崇凯古风》一首,或亦有所本也。”又《蜀中广记》卷8云:“川西道成都府内江县志云:西北十五里,有花萼山,有寺临江崖上,锈‘汇澜有斐四字。唐范崇凯书。《方舆胜览》:花萼山,距内江县十里许,唐范金卿读书处。按:范崇凯,玄宗时献《花萼楼赋》,为天下第一,乡人荣之,以赋名其山也。其弟元凯,亦能文,时称为‘梧岗双风。李太白《赠范金卿》诗云:‘君子枉清盼,未知东走迷。离家未几月,络纬鸣中闺。桃李君不言,攀花愿成蹊。那能吐芳信,惠好相招携。我有结绿珍,久藏浊水泥。时人弃此物,乃与燕石齐。拂拭欲赠之,申眉路无梯。辽东惭白豕,楚客羞山鸡。徒有献芹心,终流泣玉啼。只应自索漠,留舌示山妻。又:‘范宰不买名,弦歌对前楹。为邦默自化,日觉冰壶清。百里鸡犬静,千庐机杼鸣。浮人少荡析,爱客多逢迎。游子睹佳政,因之听颂声。《白集》又有‘青山横北郭,……萧萧班马鸣一首,《志》云亦送崇凯作也。金卿所居故址有卧碑,镌《华萼楼赋》,剥落殆尽。山之后湾,有金卿墓。”

以上引文,有几点值得注意。1.李白赠范崇凯之诗,除《送友人》一首外,当还有《送友人人蜀》(即“见说蚕丛路”首)、《赠范金卿二首》等。2.《送友人》首,又名《送范金卿还资州作》,写作地点在新津。3.范崇凯字金卿,内江人,曾于内江县西北十里处之花萼山中读书。唐玄宗时献《花萼楼赋》,为天下第一。有弟元凯,亦能文。

可见,曹学俭同样认为《送友人》之友人乃范崇凯。考《四库全书总目》卷70“史部”之“地理类三”云曹学俭《蜀中广记》:“搜采宏富,颇不愧广记之名”,“谈蜀中掌故者,终以《全蜀艺文志》及是书为取材之渊薮也。”既然“搜采宏富”,其说必有来源,具有一定的可信度。

如果比较上引周、曹二家之说的区别,我们发现:周复俊《全蜀艺文志》谓“送内江范崇凯”,而曹学俭《蜀中广记》说“送范崇凯还资州”。这里涉及到范崇凯的籍贯地望,故不可不辨。其实,“内江”与“资州”并不矛盾。《新唐书》卷42《地理志六》:“资州资阳郡,上。本治盤石,咸通六年徙治内江,七年复治盤石。……县八:盤石、资阳、清溪、内江、月山、龙水、银山、丹山。”则“内江”系“资州”所辖之县。如此,则《全蜀艺文志》谓“送内江范崇凯”是说的县籍;《蜀中广记》作“送范金卿还资州”是说的州籍。

至于《蜀中广记》关于范崇凯其人其事的记载,则更有较多旁证。如:《全蜀艺文志》卷20继李白四首“赠送”诗之后所著录的范元凯《赠兄崇凯》的作者介绍云:“范崇凯,内江人,奏《花萼楼赋》为第一。其弟元凯,亦自负其才。《赠兄诗》云:‘洛阳纸价因兄贵,蜀地红笺为弟贫。南北东西几千里,除兄与弟更无人。”其谓范崇凯为内江人云云,与《蜀中广记》所言相合。但这里要附带说明的是:《全唐诗》卷311只著录范元凯《章仇公(兼琼)席上咏真珠姬》诗一首,而于《全蜀艺文志》所录范元凯《赠兄崇凯》诗则未收入,不过,今人陈尚君《全唐诗补遗》卷上作了补录。《全唐诗》卷311介绍范元凯云:“范元凯,内江人,与兄崇凯俱有才名。诗一首”,亦与《全蜀艺文志》所言不殊。从《全唐诗》未收《全蜀艺文志》所载范元凯《赠兄崇凯》诗看,《全唐诗》编者定未参考过《全蜀艺文志》,而两书对范崇凯、范元凯的介绍却基本相同,这一方面说明《全唐诗》别有资料来源,另一方面也表明各书对范氏兄弟的记载是真实可信的。范崇凯中状元事,前人也有记载。《四川通志》卷22《选举·进士》即云:“唐开元:范崇凯,内江人,状元。范元凯,内江人”。徐松《登科记考》卷5论及开元四年(716)进士时言:“进士十六人,范崇凯(原按语:‘状元,见《玉芝堂谈荟》)、薛邕、史翔。”《文苑英华》卷86录薛邕、史翔《丹甑赋》各一篇。《丹甑赋》即本科试题。《全唐文》卷335、卷439所录薛邕和史翔之《丹甑赋》,即本于《文苑英华》。可惜

的是,范崇凯此赋已佚。

又考《民国内江县志》所存有关范崇凯事迹者更多,其有关范崇凯唐开元四年中状元、后应诏作《花萼楼赋》为天下第一、金卿故居卧碑镌《花萼楼赋》剥落殆尽、邑人纪念李白与范崇凯诗友相会的太白楼等记载,除可与《四川通志》、《全蜀艺文志》、《蜀中广记》等所记互相印证外,还新载了李白诗《送友人》“青山横北郭”首所写之地——“北郭”、“东城”之所在。

考此《民国内江县志》,所据的最早材料当为清编《四川通志》。但清《四川通志》又多据明编《四川通志》。而明编《四川通志》之《艺文志》“出杨慎手”。故据《四川通志》而编纂的《内江县志·艺文》所录范崇凯之《花萼楼赋并序》,还当作仔细甄别。

(二)

上引周复俊《全蜀艺文志》谓范崇凯“奏《花萼楼赋》第一”,并于卷1“赋”部载全赋之序和正文。其后,清雍正七年(1729)黄廷桂等奉敕重修的《四川通志》,该书卷20《舆地·山川》“资州内江县”卷39及《民国内江县志》卷6《艺文》“赋”等亦全文录之。然而于此《赋》之作者,李昉《文苑英华》卷49、王应麟《玉海》卷164及《陕西通志》卷88、明费经虞《雅论》卷6《格式四》皆署名为高盖作,《全唐文》卷395亦同。皆与《四川通志》、《民国内江县志》之说为范崇凯作者不同。

那么,此篇《花萼楼赋》究竟为何人所作呢?笔者以为当是高盖。

王应麟《玉海》卷164云:

唐勤政楼、花萼楼(原注:并详见兴庆宫)。……《会要》:……天宝十三栽,……《选举志》:十月一日,御勤政楼,试四科举人,策外更试诗、赋各一道,制举试诗赋自此始(原注:《登科记》:开元十三年,进士试《花萼楼赋》)。……高盖《花萼楼赋》(节录):开元中,筑长安东郛,起楼瞰于外,银榜天题,金犀玉阙,望驰道而通禁林,走建章而枕长乐。攒画拱以交映,列绮窗以相薄。金铺珠缀,飞梁回绕于虹光,藻井倒垂乎莲萼。王诬《赋》(节录):……陶举《赋》(节录):……敬括《赋》(节录):……张甫《赋》(节录):……

按南宋王应麟之说,当出于北宋李昉等编纂的《文苑英华》。该书卷49“赋”部列《花萼楼赋》共五篇:第一篇,《花萼楼赋》,题下有“以《花萼楼赋》并《序》为韵”九字注文,署名为高盖。文字与字数与《四川通志》署名为范崇凯作的《花萼楼赋》并《序》完全相同。第二篇,同前韵,作者王诬。第三篇,同前韵,作者张甫。第四篇,同前韵,作者陶举。第五篇,同前韵,作者敬括。显然,王应膦所云不是杜撰。以后,清人编《全唐文》,于此五篇《花萼楼赋》之作者署名,均与《文苑英华》、《玉海》同。可见,从北宋至清的一些典籍,对这五篇《花萼楼赋》作者都无异议,特别是有《序》的那篇,都以为是高盖之作。只有清人据明人编纂的《四川通志》加以增删而成的《四川通志》卷20、卷39,才把高盖《花萼楼赋》并《序》的著作权归于范崇凯。《四库全书总目》卷68“史部”之“地理类一”云:“《四川通志》在明代凡四修,惟《艺文》出杨慎手,最为雅赡”。故周复俊《全蜀艺文志》、清修《四川通志·艺文志》、《民国内江县志》等把高盖《花萼楼赋》定为范崇凯作,殆是承杨慎之说。杨慎,四川新都人;范崇凯,四川内江人。杨慎在修《四川通志·艺文志》时,也许出于为乡梓增誉添彩的目的而“高冠范戴”吧!

虽然,范崇凯《花萼楼赋》不传,但他当是第一个作《花萼楼赋》者。高盖等人之同名赋作,皆在其后。这从高盖等人的《赋》名题下之注可知。五篇同名《赋》作题下皆云:“以《花萼楼赋》并《序》为韵”。可见,五人之作,皆是步前人同名《赋》作之韵。此“前人之同名《赋》作”,就是范崇凯那篇被明皇誉为“天下第一”的《花萼楼赋》并《序》。

考高盖、张甫、陶举、王谨、敬括等人的五篇《花萼楼赋》,前三人者,当作于开元十三年。上引王应麟《玉海》引《登科记》即云:“开元十三年,进士试《花萼楼赋》。”这三篇《赋》,当是此三人应试时所作。但《全唐文》谓高盖、张甫、陶举均为开元二十三年进士。劳格《读全唐文札记》即引《登科记》之说以否定《全唐文》说。笔者谓高盖等《赋》作于开元十三年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即高盖这篇《赋》和《序》的有些用语与开元十三年前玄宗的制诰和诗作多有相同。如《赋》云:“教本既同乎羲轩之日,睦亲又比乎棠棣之花”之“敦本”、“睦亲”,见于玄宗开元十年《诫宗属制》;“裂土苴茅以表庆,赐珪分瑞以联华”之“裂土”、“苴茅”,见于《封怀宁郡王嗣吴制》及《加宋王成器等三公制》(开元元年八月);“信可以受无穷之祉,而保义我皇家者哉”之“保义皇家”,见于《授张说同中书门下三品制》(开元九年九月);“于是,神舆乃登夫翠辇而建华旒,钩陈警道兮环卫周。命期门使接跸,将有事乎娱游”之“钩陈”、“接跸”,见于《幸东都制》(开元五年,或开元十二年);“岂止唯临鄂杜之郊,空指邯郸之路而已裁”之“鄂杜”及“岂止…”而已哉”之句式,见于《答宋王成器等上表以兴庆宫旧里宅为宫制》(开元初)及《幸汤泉诏》(开元三年,或开元十一年)、《加宋王成器等三公制》(开元元年八月);“即知华夷欣庆,冠带混并”之“华夷”,见于《封契丹李失活奚李大醣制》。而《赋》之《序》之“代邸”云云,“乃以花萼相辉为名”云云,亦见于玄宗《游兴庆官作并序》。从上所列的高《赋》与玄宗制诏的相同点看,当是玄宗制诏先出,高《赋》仿玄宗制诏,而非玄宗制诏仿高《赋》。玄宗这些制诏之出,最早为开元元年,如《加宋王成器等三公制》;最迟或为开元十二年,如《幸东都制》。时间跨度如此之大的玄宗之制诏,更不可能篇篇都去仿一篇臣下之作的一两个词汇或句式,而是相反。因为,皇帝的制诏,相当于最高指示,做臣下的不仅要无条件遵从,而且篇篇都是自己学习模仿的榜样。因此,说高《赋》仿玄宗制诏,当是确论。

另外,高盖在赋末还写下了“嗟乎!时难再得,岁不我与。迹已混于沈滞,心未齐于出处。此小子之所以瞻栋梁以自悲,仰云霄而失序”之句。这也是应试者的口气。而费经虞《雅论》载高盖此赋时亦云:“此唐人应试赋也”。高盖此时,殆已年过“而立”,故有“岁不我与”之叹。至于王谨之赋,则作于开元二十五年。王《赋》之开头有云:“我唐有国,堑炎海而苑绝漠,封日域而堤流沙;生尧舜而开统,诞文景而成家;于兹百有二十载。开元皇帝御极,居藩符五马之兆,在天岂一龙所加。”从李渊武德元年(618)建唐称帝至唐玄宗开元二十五年正合王《赋》所言之“我唐有国……于兹百有二十载”之数。徐松《登科记考》亦持此说。敬括《赋》殆亦作于开元年间。

以上考索可知,范崇凯那篇失传了的《花萼楼赋》并《序》,当作于开元十三年高盖等应试所作的同名赋以前。范崇凯于开元四年状元及第时所作的应试赋名为《丹甑赋》,不是《花萼楼赋》。范崇凯状元及第后,玄宗于花萼楼宴会兄弟,作赋高手范祟凯和其他同僚,献上各自

精心结撰的《花萼楼赋》并《序》,而范《赋》被钦定为天下第一。

(三)

李白《送友人内江范崇凯》一诗,还有一个问题必须解决:此诗究竟作于何时何地?上引明代学者曹学俭已经提出此疑问。我们认为:此诗乃李白早年在蜀中所作。其理由有三:

其一,从李白的创作崖略考察。据上文言,范崇凯于玄宗开元四年中了进士,名列第一,做了状元。但从《送友人》内容丝毫未涉及“故人”范崇凯中状元事推之,此诗当作于开元四年前,或即作于开元三年范崇凯赴京会试前不久。而此时李白约十五岁。或许有人会问,十五岁的李白,何能作此诗?据王琦《李太白年谱》云:“太白年五岁,能诵六甲”。“十岁,通《诗》、《书》,观百家”。…十五观奇书,作赋凌相如。殆作《明堂赋》。”可见,自许早慧如此,且十五岁即作《明堂》一赋的李白,其能在十五岁时写出《送友人》这样的诗,当不是问题。王琦《年谱》“后记”云:“太白生于蜀中,(25岁)出蜀之后不复旋返,凡蜀地诸作,皆少作也。”

其二,从地理方位考察。前引明代学者曹学俭提到一说,言《送友人》作于新津,新津在成都至眉山、嘉州、峨眉之间,是成都至眉山、嘉州、峨眉的必经之地。李白少时曾在眉山象耳山、嘉州锦冈山(或锦江山)读书,而峨眉山则是李白出蜀前的隐居之地。因此,早年游遍蜀地的李白在游新津或途经新津时遇见内江范崇凯并赠之以诗,颇有可能。但从诗中“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二句看,又不似送友人从新津回资州内江。因为自新津至内江,用“万里”一词实在是太夸而不实,与地理不合。因此,扈自中《资县志》之“新津作”说不一定可取。那么,上引《民国内江县志》的说法,谓李白送范崇凯之处,在清道光乙巳(1845,道光二十五年)修建的内江太白楼旧地——内江县东、西林寺刹前山,又如何呢?该志谓此地“两沟交流,群峰竞秀,即太白《送金卿》所谓‘北郭、‘东城处也”。又据《蜀中广记》卷8记内江原名中江云:“按《志》云:中江源出岷山,自灌口分支,经怀口入简县,历资江而下为中江,经三堆山下,西折而东至县,而复东折而南,至樟木镇又南折而西,至黄市,市距三堆十五里。一水周环九十余里,而县当其中,故日中江。”又《四川通志》卷20“寺观”记东、西林寺云:“东林寺,在县东北隅,宋绍兴十一年建,明洪武中重修。傍崖结楼,即石镌像,高阁临江渚,俯秋水之清涟;绀殿列峰峦,望晴云之缥渺。消蝉鸣于六月,听渔唱于三更。西林寺,在县北一里,宋咸淳五年建,明洪武中重修。万松郁郁,俯瞰江流,多水云逸趣。日光初出,影浴金波,与东林寺并胜。”位于内江县城北东、西林寺刹前山之太白楼——即原李白送范崇凯处的舆地形胜,正与太白诗所写的地理位置(北郭、东城)和景色(青山、白水、浮云、落日)有相合之点。其地在离县城之北一里处,那里可眺望苍郁之峰峦,缥缈的晴云;俯瞰清涟之江流,浴白波之日影。故《民国内江县志》卷1言内江之舆地形胜亦云:“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李白记”。西林寺,太白楼,均在今内江市西林公园内。作者曾实地考察其间,亦觉李白《送友人》诗作于内江之说,有一定的可能性。这里,还有一个问题必须考证,那就是李白遍游蜀地时是否到过内江。李白早年在蜀中之作,有一首《峨眉山月歌》,其辞云:“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王琦《李太自全集》引南宋杨齐贤注“清溪”云:“资州清溪县,乾德五年省入内江,内江在州东九十八里”。此说虽为王琦认为“恐未是”,但他也未断然否定。如此,则此诗中的“夜发清溪”句,就可证李白确实到过内江了。故该诗作于内江之说,也有一定的可能。

其三,从《送友人》一诗的用词考察。如果说前面两点是力求“以诗证史”、“以史证诗”,这里便是“以诗证诗”。诗歌本身的用词可以透露给我们许多宝贵的信息。李白《送友人》中的数个关键词值得深入剖析。首先是“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句。“青山”:本指青葱的山岭。《管子·地员》:“青山十六施,百一十二尺而至于泉。”但在唐代的文化语境中往往与故乡或归隐之处联系起来。李白《题东溪公幽居》诗;“宅近青山同谢胱,门垂碧柳似陶潜。”徐凝《别白公》诗:“青山旧路在,自首醉还乡。”贾岛《答王建秘书》诗:“白发无心镊,青山去意多。”“北郭”,本指古代城邑外城的北部。亦指城外的北郊。但往往与归根和归隐之地相联系。《左传·襄公二十九年》:“齐人葬庄公於北郭。”杜预注:“兵死不入兆域,故葬北郭。”阮璃《驾出北郭门行》:“驾出北郭门,马樊不肯驰。”“白水”泛指清水。但同样与归根和归隐相关联。潘岳《在怀县作》诗之二:“白水过庭激,绿槐夹门植。”李白《上云乐》诗:“赤眉立盆子,自水与汉光。”王琦注引《后汉书》:“光武旧宅在今随州枣阳东南,宅旁二里有白水焉,即张衡所谓‘龙飞白水也。”杜甫《寄常征君》诗:“白水青山空复春,征君晚节傍风尘。”其次是“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句。考“孤蓬”本指随风飘转的蓬草。常比喻飘泊无定的孤客。《文选》鲍照《芜城赋》:“稜霜气,簌簌风威,孤蓬自振,惊砂坐飞。”吕向注:“孤蓬,草也,无根而随风飘转者。明远自喻客游也。”如果我们汇集三国至唐宋时代的“蓬”类词语,发现总是与离开故乡漂泊他方相联系。如曹植《杂诗》之二:“转蓬离本根,飘飘随长风。”李白《鲁郡东石门送杜二甫》诗:“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钱起《送修武元少府》诗:“黎甿久厌蓬飘苦,迟尔西南惠月传。”释灵一《江行寄张舍人》诗:“客程终日风尘苦,蓬转还家未有期。”蒋捷《行香子·舟宿兰湾》词:“红了樱桃,绿了芭蕉,送春归客尚蓬飘。”宋祁《早济江步》诗:“薄宦真蓬累,归期问藁砧。”“征”即远行,远去。《诗·小雅·小明》:“我征徂西,至于艽野。”郑玄笺:“征,行。”王褒《九怀·匡机》:“乘日月兮上征,顾游心兮部酆。”鲍照《秋日示休上人》诗:“回风灭且起,卷蓬息复征。”第三是“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句。“浮云”,指飘动的云,引申指飘浮不定。《楚辞·九辩》:“块独守此无泽兮,仰浮云而永叹。”《古诗十九首·西北有高楼》:“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周书·萧大圜传》:“嗟乎!人生若浮云朝露。…游子”,指离家远游的人。《管子·地数》:“夫齐,衢处之本,通达所出也,游子胜商之所道。”陆机《大田议》:“夫商人逸而利厚,农人劳而报薄。导农以利,则耕夫勤;节商以法,则游子归。”“落日”,指夕阳。谢灵运《庐陵王墓下作》诗:“晓月发云阳,落日次朱方。”杜甫《后出塞》诗之二:“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陆圻《与歌者陈郎》诗:“落日横江老白蘋,同乡停问一相亲。”“故人”,指旧交,好友。《庄子·山木》:“夫子出于山,舍於故人之家。”《史记·范睢蔡泽列传》:“公之所以得无死者,以绨袍恋恋,有故人之意,故释公。”王维《送元二使安西》诗:“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第四是“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句。王琦注:“主客之马将分道,而萧萧长鸣,亦若有离群之感。”“挥手”,即挥动手臂。表示告别。刘琨《扶风歌》:“挥手长相谢,哽咽不能言。”张耒《离黄州》诗:“扁舟发孤城,挥手谢送者。”“萧萧”,象声词,常形容马叫声。《诗·小雅·车攻》:“萧萧马鸣,悠悠旆旌。”“班马”即离群之马。《左传·襄公十八年》:“邢伯告中行伯曰:‘有班马之声,齐师其遁。”杜预注:“夜遁,马不相见,故鸣。班,别也。”庾信《哀江南赋》:“失群班马,迷轮乱辙。”

通过对李白《送友人》全诗的语句进行语义学(se-mantic)考察,我们发现,整首诗歌充满着对友人离别故乡之无限惆怅和盼友归根之缱绻情愫。结合王琦《年谱》“后记”所云“太白生于蜀中,(25岁)出蜀之后不复旋返,凡蜀地诸作,皆少作也”观之,我们大体可以推断出,此诗乃李白早年在蜀中为送内江范崇凯而作。

(责任编辑:尹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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