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立人”思想与当代人文精神
2009-07-23付松
付 松
摘要:在回顾和审视现代民族文化时,我们无法忘记鲁迅,更无法回避我们这个民族的过去、现在和未来。鲁迅对20世纪中国的意义主要在于对民族精神和文化层面的不足与缺陷的批判。本文以鲁迅的思想精神自由作为立足基础,分析当代知识分子的多重角色及理念背后的弊端,重新思考现代人文精神的重建。
关键词:鲁迅依附关系人文精神
进入一个宣告以人为本的时代,当我们思考如何进行人文精神重建的时候,我们不能不看到,鲁迅先生曾经思考过的命题,依然光鲜如昨。回味先驱震聋发聩的话语,我们的心情实在无法轻松。从某种意义上说,以鲁迅为代表的中国现代知识分子所倡导的启蒙教育工作仍未完成,这个历史任务又一次严峻地摆到当代知识分子面前。今天,当我们重新讨论知识分子的依附关系及其如何进行人文精神的重建时,自然不能忘记鲁迅所提倡的尊重人、追求个性自由和个性解放而形成的“五‘四”精神,这种精神在本质上是一种对社会整体进行价值取向引导的召唤性力量,带有文化启蒙和精神指导的根本特点,又因注重终极价值关怀而趋归现代形态,从而奠定了我国现代纪元的思想基础。
把握住“小我”与“大我”,“个性觉”与“群之大觉”的内在同一性,从而以中西文化的撞击为条件,以先觉者的“个性觉”为突破口,唤醒中国人的主体意识,摒弃其自身的劣根性,由单个中国人的自立,达到全民族的自立,同时也由此对人类群体和人类个体的生存状态产生有益的影响,这是几十年来鲁迅为改造中国国民性的不懈奋斗中形成的“立人”思想,这是他置身于中国近现代转型的大潮中,对中国人如何最终摆脱奴役和贫困,迈进“世界人”行列这一严峻现实问题不断探索和思考的结果,更是他对中国现代化的历史进程、对人类和人类个体的存在这一具有终极意义的问题不断探索与思考的结果。
作为一个现代思想家,鲁迅始终紧紧抓住了“人”这个轴心,他最关心的是人在中国社会结构与中国历史中所处的地位与真实环境。他因此尖锐地揭示,在中国传统的社会里,“中国人向来就没有争到过‘人的价格,至多不过是奴隶”。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也就是“想做奴隶而不得”和“暂时做稳了奴隶”的一“乱”一“治”的统一。中国知识分子由于把自己的生命依附于“异己势力”,所以无论是仕途的“通达”与“途穷”,都与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平民百姓在现实中扮演着同样的角色。正是适应统治者不同时期的需要,中国的士大夫知识分子就这样扮演了“帮忙”与“帮闲”的角色。即使是中国历史上最出色的知识分子,也依然不能摆脱这样的命运。鲁迅曾高度赞扬诗人屈原“放言无惮,为前人所不敢言”,但同时又指出,“他的《离骚》,却只是不得帮忙的不平”。这表明,中国的传统文化与士大夫知识分子,固然有着自己的优长之处,但就其总体而言缺乏“个性独立自由精神”则是最根本、最致命的弱点。为此,鲁迅把根除奴性、召唤个性觉醒和解放、扫荡封建文化视为改造国民性的根本任务,其目的是要重建中华民族的人文精神,变“沙聚之帮”为“人国”,从而使国家彻底摆脱贫穷落后。
怀着终极的彼岸关怀和对人的独立自由精神的渴望,以及对人的被奴化危险的警惕,鲁迅对西方现代化道路和西方文化对中国的影响进行考察和思考。早在本世纪初,鲁迅考察西方现代化的历史进程时,在充分注重与肯定西方物质文明,科学发展与民主政治所带来的西方社会变化的积极方面的同时,还敏锐地发现对物质与科学理性的过分崇拜将导致人的“内面精神”的丧失,使人沦为物质的奴隶。这样,当许多人把西方的现代化道路理想化,绝对化,以之作为使中国彻底摆脱封建奴役的“必由之路”时,鲁迅从中发现了新的奴役的再生产、再重建,人依然没有摆脱“奴隶”的命运。这一发现,使鲁迅在失望于中国传统文化对人的改造之后,又几乎以同样的理由,粉碎了关于西方文化的种种神话。这种双重的失望,正是表明鲁迅觉醒所达到的深刻程度。这种历史的觉醒意识的深化具有相当的广泛性,它表明作为精神启蒙者思考的深邃。这种深邃的思想是要求知识分子反思和批判自我意识,并试图分析自己这一阶层的特殊命运来掌握自己,进而去掌握国家和社会命运的政治抱负。“要打破中国之萧条,必须改造并依靠一代精神界之战士”。
鲁迅就此问题从两方面展开了阐述。其一,指出人格独立和思想自由是精神界战士必备的基本素质而传统的旧文化不仅局限着而且压制着独立人格和自由思想的产生。其二,提出了精神界战士的基本任务和行动指南,主张通过“首在审己,亦必知人,比较既周,爱生自觉”的途径,启发国民精神的觉醒。我认为,这是鲁迅先生由科学知识启蒙转向人文精神启蒙的思想变化的标志。在热情呼唤“精神界之战士”的字里行间,鲁迅强调了其社会、历史使命感的主体精神,并明确提出应该具备“刚健抗拒破坏挑战”和“强怒善战豁达能思”的品质。这在很大程度上是鲁迅自我形象设计的蓝本和自身社会角色定位的告白,同时也是对现代知识分子提出的严峻考验和要求。
21世纪的中国最核心的问题是如何使中国走向现代化(其中包含社会现代化和人的现代化)这一重大问题,向我们展示了中国知识分子由传统人向现代人转变这一漫长的历程中举世罕见的痛苦与煎熬。在自我神化的生存状态中,中国知识分子长期以来失去了对自我真实性的体味,从而不愿甚至不能也不敢正视自我行径。这种状态,正是他们被改造与被扭曲以屈从权力意志、大众意志与时代意志为代价的。
在中国社会所发生的历史变动面前,中国知识分子不但不会从根本上改变身处的困境,反而会造成新的困境和新的危机,因为知识分子不可能从根本上改变对政治权力的从属关系。应该说,这是任何时代的知识分子都无法改变的现实问题,因为我们不是生活在真空中,也不是生活在理想的“黄金世界”。
知识分子在参与现实政治的过程中不能丧失和抛弃独立人格和精神自由,在对待物质利益的过程中亦然。“人是有物质欲望和精神欲望的,人有获得这两者的权利”。这一点上,鲁迅和大多数的知识分子是相同的,也即是“一要生存,二要生活,三要发展”。“钱,总是很要紧的。钱这个字很难听,或者要被高尚的君子所非笑。但我总觉得,人们的议论不但昨天和今天,即使是饭前和饭后也往往有些差别。”“钱,高雅的说罢,就是经济,是最要紧的。自由故不是钱所能买的,但能够为钱所卖掉。”但鲁迅先生对于人的理解却不仅仅如此。假如仅仅承认人有物质欲望和精神欲望,以及人有满足两种欲望的权利,“人”还是一种自然形态的人,他还只能在外部世界中直接获得自我欲望的满足,他还不能根据自己的意愿创造属于自己的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鲁迅并不在人的欲望和欲望的直接满足中看待人存在的价值和意义,而是在为满足自己的物质欲望和精神欲望所进行的创造活动中思考人的存在价值和意义。
当然,社会发展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20世纪末的中国,一改走了半个多世纪的老路,走上了经济兴国的轨道,在由此而引起的社会、经济、政治、文化……结构的大变动中,文学艺术与人文科学由时代中心转向了边缘位置。无论现代的人们以及将来的历史怎样评价这种转折,这都是无法改变的现实和发展趋势。处于这样的历史转型期中,中国知识分子便深感失落、迷茫和彷徨。在这茫然的生存状态中,又使很多知识分子分道扬镳。其中的一些以丧失独立人格为代价换取金钱、名誉、地位、权势以及他们所渴望的东西,超越极限地成为政权和物质的追随者。这一公式如果被社会所认同,不仅对知识分子来说是极大的悲剧,即使对文盲来说也可能带来毁灭性的后果,因为人已不成为人,人格已然异化成为交换的商品。而另一些不为物质利益诱惑的知识分子,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躲进小楼成一统”,我只搞学术,政治与我何干?严格地把自己界定在仅仅从事知识积累的位置上。他们不敢面对现实,其实就是对自由的逃避和对现实的屈服。作为人文学者,如果不把触角深深地伸向当下的生存环境和现实政治状况,那么,那些往“故纸堆”里钻的学问也只是死的学问,为学问而学问甚至把学问作为一种窃取名利的装饰罢了。这已经严重地背弃了学问和学问者自身的责任。
沧海横流,更见伟人见解的精深博大。鲁迅的反抗、否定是出自于对人类文化的整体关注,批判和反思中有永不满足的追求,呼唤人性回归和解放,揭露灵魂的扭曲和异化,于攻击窒息文化生命流行的同时建树新的文化价值观。
鲁迅是一位尽毕生精力于重建中华人文精神的伟人,他在洞彻废墟和荒坟的绝望中举步,又在勇敢的正视和超人的清醒中走出绝望,于是提出了国家民族大计的根本命题。由于思想的超前,或比别人更敏感,看得更透,于是鲁迅深感孤独、寂寞和绝望,这是他的选择所决定他要付出的沉重代价。孤独,是进行知识分子人文精神重建的必备条件,它并不意味着采取自我为中心的自言自语的语言风格,而是建立在对国家、民族、大众、他人以至人类世界、宇宙的“大关怀、大悲悯基础上的大孤独、大寂寞和大绝望”。这种孤独恰恰是中国知识分子最缺乏的品质。作为人文知识分子要自觉地置身于政治体制外,或体制边缘的位置,怀着终极性的彼岸关怀,对此岸的现实社会、体制、现行观念、价值体系……进行不断的批判,又为世界的思想文化提出极富创造性和想象力的超越理想知识分子便因此而成为“常与黑暗势力抗战的”,“常为新的改进运动的先锋”。这就是知识分子的再生之路。
面对现实的挑战和丰富的痛苦,知识分子必将在根深蒂固的传统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我相信,知识分子追求的最终目标是为人们能自由说话,从自己的经验,自己对世界的认识,自己的特权和无权出发,并用这些敏锐的感觉来审视世界。还是鲁迅说的——
“世界日日在变,我们的作家取下假面,真诚地、深入地、大胆地看取人生并写出他们的血和肉的时候早到了;早就应该有一个崭新的文场,早就应该有几个凶猛的闯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