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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民政府最大的金融案

2009-07-23

文史月刊 2009年6期
关键词:汉文老虎黄金

史 宏

1947年,上海金号业公会和银楼业公会中的很多成员摇身一变,成了金苍蝇、金老虎、金黄牛,形成金牛党,在数月之间,张开血盆大口,吞掉国民党中央银行库存的黄金800余万两,制造了国民政府最大的金融案!

风起于青萍之末

八年抗战胜利后,蒋介石发动内战,百业凋敝,物价狂涨。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黎民百姓,被迫走上街头,吃大户,划米口袋,酿成的抢米风潮此起彼伏;觉醒了的工人学生组织发动的反内战反饥饿运动如火如荼。

这时的蒋介石正在南京准备召开“国大”,粉墨登场当总统。面对如此时局,蒋介石在官邸召开紧急会议,责成他的舅老倌、行政院院长宋子文拿出办法来“立刻解决”。宋说:“为今之计,只有抛售中央银行库存黄金这个办法。黄金一上市,法币就会大量回笼,法币一回笼,币值就会提高,物价自然而然下跌。不出一个月,人心也会趋于稳定,困难迎刃而解。”蒋介石问道:“中央银行有好多库存黄金,抛售完了怎么办?”宋说,库存黄金还有800多万两,售完了还有10亿美元外汇,此外尚有正在洽谈可望成功的20亿美元贷款,社会上的游资哪有如此大的胃口。听到这个答复,蒋介石紧皱的眉头一舒,立刻拍板定案。于是,抛售黄金方案便在紧锣密鼓中出台。

风起于青萍之末。正当蒋宋豪门自以为施出杀手锏、立可挽救危局的时候,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顷刻之间抢购黄金风潮铺天盖地而起,贪得无厌的金牛党应运而生。

应运而生的金牛党

金牛党并不是什么有政纲有组织的政党,而是上世纪40年代上海人对黄金投机团伙所取的名称。上海黄金商大体上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类有权有势,后台很硬,能在黄金市场上呼风唤雨,操纵涨落。上海人因这伙人贪如狼,凶似虎,便把他们称作金老虎;第二类资金雄厚,经营有年,上海人因这类人胃口很大,把他们叫作金黄牛:等而下之的是第三类金苍蝇,这伙人零炒零卖,靠信息转手吃钱,在黄金市场飞来飞去,专赶浪头。

金老虎大都是上海金号业的“大开”。上海共有65家金号,其中44家不但没有营业执照,甚至连营业门面都没有一间,全是皮包金号。这伙人来无踪去无影,在黄金市场上靠军警宪特撑腰买空卖空,投机倒把。生意做赢了,十里洋场大显身手,风月场中出尽风头;生意做砸了,压得下的就压,压不下的就脚板擦清油——开溜。

金老虎中有个叫詹莲生的,神通特别大。为了赶抢购黄金风潮这趟浑水,临时成立了个同丰余金号。在成立那天,他在上海第一流大餐厅订了10桌豪华酒席,通过各种关系请了中央银行主管黄金业务的局长、处长,金融界的大亨,党政军特的一二号头目,江湖帮派的“面子”,当众宣布他的同丰余正式成立,资金1500万。宣布后端起酒杯四处敬酒,大套交情。在中央银行官员面前特别殷勤,还问:“舍亲祖贻可好?”祖贻就是贝祖贻,时任中央银行总裁,这次黄金抛售的总指挥。他这一问,举座皆惊:“啊!此人来头不小!”散席后,按对他利用价值的大小每人都有不同的馈赠。其实詹莲生的同丰余金号连营业门面都没有,资金1500万即使真有,以当时法币的币值而论也没有多少。至于贝祖贻是不是他的亲戚,只有天知道。可他凭这句空话竟哄得许多“人精”团团转。更可笑的是金号业的大老板把詹莲生捧为同业公会的主席,说是詹莲生当了他们的头头,大家都可以沾光。

詹莲生当上金业公会主席后更是如虎添翼,成天跑中央银行业务局长林凤苞、副局长杨明仁的公馆,陪他们的太太小姐这家金号进,那家银楼出,专门选送最贵重的金银首饰、珠宝玉石,就是对业务局的次要官员也处处烧香,极尽奉承。

当黄金抛售一开始,别的黄金投机商只能排队登记,按定额分配到官价黄金,而詹莲生走的却是后门,甚至还有中央银行官员自动上门送货。据案发后詹莲生在供词中称:仅1947年1月15日至2月15日一个月,他到手的黄金就达40多万两!据国民党监察院档案记载:詹莲生前前后后吞进的黄金有案可查的就有120万两左右。

比起金老虎稍逊~筹的金黄牛,大都是上海银楼业的大亨。上海人认为他们才是真正的黄金商人,其创业史可追溯到清光绪年间。他们从不买空卖空,而是稳健经营,重视信誉。在1947年抢购黄金风潮中,他们凭借雄厚的资金、丰富的商场经验大显身手。金黄牛中最著名的要数杨庆和、方九霞两人。据监察院档案记载:1947年1月至2月,杨庆和吞进黄金78350两,方九霞吞进45020两,胃口之大于此可见。

金苍蝇实际上就是在黄金黑市上的“串串”。他们人数较多,抢购官价黄金他们没有门路,只能在手中握有官价黄金的金老虎、金黄牛手下讨些残羹剩饭,再拿到黄金黑市上哄抬价格牟取暴利。有个绰号鸭婆的女金苍蝇在解放后的交代中这样写道:“我是个金苍蝇。1947年上海的黄金黑市比官价高一倍,武汉、重庆和西安根本没有官价黄金,黑市比上海黑市高两三倍,我们再抬哄一下还可高出四五倍。所以我那阵儿就坐飞机专跑这几个地方,一年下来也成了小财主。”

罕见的黄金大掠夺

抛售黄金弄得国民党在财政经济上油干灯草尽,宋子文只好于1947年2月16日炮制出一个“经济紧急措施方案”,经国防最高委员会议通过,于3月中旬开始实施。方案宣布停止一切黄金买卖,不准以黄金作为通货在市场流行,个人不得携带和存有黄金,方案实施前存有黄金者立即到中央银行按1946年价格换回法币,违反者一经查出将依法治罪。政府抛售黄金给商民,半年后又强制从商民手中把黄金掠夺回来,国民党真成了“刮”民党。这一掠夺政策出台之后,军警宪特闻风而动,把金苍蝇和一般持有黄金者赶得鸡飞狗跳,普通商民叫苦连天,大骂行政院长就是明目张胆的最大抢劫犯,中央银行是黑帮中的黑帮。

这年3月,上海淞沪警备司令宣铁吾首先扛起“打金牛党”的大旗,成立起经济监察团,发动上海军警宪特连夜出动,突击工厂商家,把守车站码头,逮捕火车汽车和飞机轮船上的金苍蝇。并制订鼓励报密办法:凡密报核实者以查得黄金的20%提奖。经监团的成员和告密者有了这样的发财机会,哪肯轻易放过,在检查中形同明火执仗,在密告中捕风捉影,闹得乌烟瘴气。

宣铁吾经监团把上海正泰橡胶厂、大中华造纸厂、生化制药厂的老板送进特种监狱,诬陷他们是金老虎,对他们说:“你们的案子大也大得小也小得,给你们一天时间考虑要钱还是要命?要命就把黄金吐出来,要钱就准备棺材收尸。”

据档案中宣铁吾向国民党监察院的报告记述:该经监团经3天3夜的突击,把1600多家商店、400多家工厂、1200多个行商、800多个庄号、200多家妓院作了彻底搜查,共查获没收黄金20余万两、美钞120多万元、价值在三四百亿以上的棉纱百货。一位监察委员在宣铁吾报告后面这

样批道:“天晓得!私吞何止10倍?真正的老虎安然无恙,毫发不伤,逍遥法外。”

搜查民间黄金油水之大,刺激得国民党方方面面都想借机插手。继宣铁吾行动之后出马的是军统二号头目、国防部二厅厅长郑介民。1947年4月,郑介民带领一个检查团到上海,为了不致与宣铁吾的经监团发生冲突,他先向宣铁吾打招呼:“铁吾兄,兄弟上命所差,来到你的地盘,我们先来个君子协定,你管民,我管军,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宣铁吾说:“好说好说,我们一言为定。”郑介民说要搜查军方抢购的黄金,那是因为他掌握了较多的这方面的情报。他从情报中得知军方抢购的黄金数量大,油水多,不似民间那么零零散散。

1947年驻在山东、河南的有3个军。3个军的军需处处长在南京领了几大卡车的军饷,从南京押车返回驻地。运钞车到了徐州,听说上海正在抛售黄金。3个军需处长灵机一动,命令汽车回头跑上海,各派出一排荷枪实弹的士兵,挨家挨户找金号银楼用法币换黄金。用他们的话说:金老虎金黄牛都是鱼老鸹,我们挤了他们几次脖子,他们也吐了一些小鱼出来。经过挤脖子,每个军也挤得三五千两黄金。

郑介民来到上海,毫不掩饰地对他的部属说:“军队会挤金老虎的脖子,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挤他们的脖子。”为了给3个军需处长和自己捞油水留余地,他写了3封私函给3个军需处长,要他们立刻到上海对簿公堂。3个军需处长得到郑介民的私函,知道这是要脑袋搬家的事,顿时吓得魂飞天外。继而一想,郑介民没有用国防部二厅的命令,用的是私函,这就表示可以私了,只不过是讲价钱的问题,再说国民党的事,若要认真,水都会毒死人,便也平静下来。他们到了上海,经过与郑介民周旋,把到手的黄金与郑介民五五分账,皆大欢喜,追查便不了了之。

御使出朝地动山摇

宋子文的抛售黄金政策所造成的种种后果,不但受到全国人民的强烈反对、舆论界的大张挞伐,就是在国民党各派系之间,也因宋一人独揽、无赃可分,掀起了不小的反宋浪潮。

政学系、CC系和黄埔系把目光投向监察院。不诸这种内情的舆论界,由于国民政府五大院中的监察院平时少有劣迹,有些清誉,也不断在报刊上呼吁;请铁面御史出朝打大老虎。

监察院长于右任和大部分监察委员历来以超然自居,抱定宗旨决不介入国民党派系之争。因此人们叫他们是养老院,还送了他们几句顺口溜:“监察监察,抽烟喝茶,聋子耳朵,桌上花插。”在反宋怒潮中,监察院居然被人重视,身价百倍,一些监察委员感到自身还有一定的价值,有的说打打大老虎,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有的说我们究竟还是有扬眉吐气这一天。于右任便派较为精明干练的何汉文、谷凤翔、张灿和张庆桢4个监察委员,赴上海办理金潮案,打击大老虎。

四监委一出马,舆论界大捧特捧,政学系、CC系和黄埔系呐喊助威。上海报纸说当时是“御史出朝,地动山摇”。何汉文等人到了上海,先从主管抛售黄金的中央银行着手调查。他们问该行业务局正副局长林凤苞和杨明仁:究竟抛售了多少黄金,为什么要交与金老虎詹莲生总揽其事?二人答道:抛售黄金数量是国家机密,贝总裁交代不得向任何人泄露,由金号银楼出面这是根据宋院长的指示,詹莲生是金业公会主席,交他去办是理所当然的事。何汉文等人去找贝祖贻间抛售黄金数字,贝祖贻推到宋子文身上。他们去找宋,宋说:“抛售黄金数字保密是奉主席(蒋介石)的口谕,你们要问就去问主席。”他们一个推一个,最后推到老蒋头上。四监委于气愤之下,给老蒋打去这样一个请示电:“此次黄金风潮事出突兀,查办该案抛售黄金数字极为关键。据宋院长称此数保密系奉钧座口谕,不知确否,祈即电示。”老蒋不作答复。

四监委碰了一连串钉子,蒋、宋、贝这条线竟似一块铁板,使他们感到无比的惊讶。何汉文单枪匹马,派人去找詹莲生。詹莲生有恃无恐地向来人说:“何汉文是谁?找啥吃的?我没听说过,你回去向他说我没空。”后来由于贝祖贻向詹莲生打了招呼叫他应付应付,他才与何汉文见了面。何汉文问詹莲生:“你赚的大笔黄金究竟弄到哪里去了?”詹莲生满不在平地说:“告诉你你又能把我怎样?我是赚了120万两黄金,赚项大应酬也大,剩下的只是金砖改铸金条的火耗,每天240两,半年下来不过七八万两。”何汉文问他:“你的黄金应酬了哪些人?”詹莲生说:“上上下下,四面八方,无名无姓,有形无踪。”何汉文见再问无益,便打开录音叫詹莲生听了一遍。詹莲生听后才觉得事情不妙,趾高气扬的神气一扫而空,像蔫了的气球。他哀求何汉文:“委员你高抬贵手把录音交给我吧,那是我以为房内只有我们两人才信口开河,哪知你就当真了。”何汉文笑笑:“詹主席,你有贝祖贻作后台,又何必怕呢?”

第二天,立法委员、军统大特务、杜月笙的徒弟王新衡请何汉文到他家吃饭。饭后王新衡向何汉文说:“关于詹莲生的事,我以老同学的关系向你说句知心话,官场的事不能太认真,留点余地大家今后好见面。昨天你和詹莲生谈话没有第二人在场,我看你就把录音交给他,叫他拿400根金条出来。你这辈子也阔了。”何汉文不作答复,王新衡又说:“今天杜月笙杜老板本来要和你谈谈,后来考虑到你的名誉,才叫我来向你转告上面那段话。你不答应我王新衡不算啥,可杜老板那里这面子怎么放得下。”据何汉文说,上海是流氓世界,杜月笙这尊神无人惹得起。叫詹莲生拿4000两黄金说不定是军统搞的圈套,他不敢要。当时他只好向王新衡说:“办这件案子是四监委,再说录音已由另一个监委在今晨送往南京交与于右任去了。不过请杜老板放心,我一定从中斡旋,不把案子搞得太严重就是。”

何汉文把调查资料和录音交给上海法院院长查良鉴,判处詹莲生有期徒刑12年,林凤苞、杨明仁有期徒刑10年。这3只金老虎被判刑后,用黄金开路,花了2000多两黄金,连一天监狱都没有蹲,以保外就医为名,逍遥法外,不了了之。

这次查办金潮虽然雷声大雨点小,但也使金牛党受到不小的打击,在上海几乎销声匿迹。至于金牛党猖獗的根子。舆论界认为在宋子文和贝祖贻那里,反宋浪潮并未终止。1947年5月,监察院根据宋、贝贪污的确凿证据,向新闻界曝光之后,两次提出对宋、贝的弹劾案,迫使宋子文引咎辞职,贝祖贻撤职查办。

(责编卫清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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