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利集团

永 安

天有不测风云，国有兴衰荣辱。

中国有“百年屈辱史”，从1840年鸦片战争到1945年抗战胜利，一次一次地被“西方列强”和“东洋鬼子”欺侮。这其中，毫无疑问，日本的欺侮让中国人最为“印象深刻”，毕竟那种烧杀抢掠的惨痛记忆挥之不去，

“南京大屠杀”更是以一种最为醒目的象征成为一个民族的耻辱。

但在欺侮中国之前的19世纪中晚期，日本其实也是一个被西方列强打得满地找牙的角色。1850年左右，到过日本的西方人都被这个东亚岛国的贫穷而震惊。很多家庭根本养不起过多的孩子，以致溺婴现象非常普遍。虽然当时日本比已经被英国人证明“虚弱得可以”的中国好点，社会不是在一天天地烂下去而是在进步，但在技术上和军事上都落后得可怜。西方炮舰随随便便地就可以羞辱它。1858年，日本被迫与美国、荷兰、英国、俄国、法国签订不平等条约，其中就规定外国人有在开放港口城市设租界一类居留地的特权。可以说，当时日本的日子比中国好不到哪儿去。

但为什么日本在短短几十年中就洗刷了被西方列强威胁侵略的耻辱，使自己也变成了可以侵略扩张的“列强”之一?我们都把这归结为“明治维新”，归结为向西方学习。但这太笼统了。当时中国也向西方学习，可为何越学越衰败，难道中国人就没有学习的本事?特别是，为什么在二战后，日本国内已经是一片狼藉，何以却能又在短短几十年中经济快速发展，成为发达国家之一?

有一种观点是日本人勤奋工作。这种解释在直觉上的确是很有吸引力的。但美国经济学家奥尔森认为，这太肤浅了，在逻辑上也说不通。因为按照这种逻辑，难道在19世纪晚期前，日本人就很懒惰?中国人在1978年前也懒惰吗，或者在唐朝时特别勤奋(那时唐朝可是世界上的“超级大国”，其地位和现在的美国相当)?同样，英国人在工业革命时就特别勤奋，而在二战后就很懒(二战后英国就衰落了)?特别是，德国在1870年前也穷得可以，难道德国人那时很懒以后就变得特别勤奋了?

显然，一个国家的兴衰，有更复杂的原因。在奥尔森看来，就是与一个国家有没有“分利集团”，它们之间关系如何有关。

你可能知道，招聘一个打扫卫生的清洁工，不需要什么文凭，但如果要招聘一个公司白领则要求“本科以上”。表面上看起来，这是因为清洁工这一工作不需要什么“专业知识”，而白领需要一定的“专业知识”。但我们知道“本科文凭”在逻辑上并不等于某种程度的“专业知识”，如此硬性规定除了“文凭崇拜”的心态作祟，以及招聘人员因自身能力或懒惰原因无法分清谁具有什么专业知识谁最符合岗位要求，从而宁愿选择“本科以上”外，还在于一种对某种资源的“社会排斥”：某种资源只能由具有某种凭证的人所分享。白领职位的社会地位、收入水平等显然是要比清洁工高得多的，这构成了一种社会资源，一种利益。而它规定只能由“本科以上”的人所分享，“本科以上”的人群就构成了一个社会的“分利集团”，它是排他的，即“本科以下”无法沾染。

“文凭限制”可能是比较泛化也不太具有典型性的社会存在“分利集团”的现象。那我们就来看“律师资格证”和“医师资格证”。要当律师或医生那是很不容易的，有门槛限制，比如要什么专业的文凭以上，要考试拿到资格证。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是要求从事律师或医生要具有专业知识，以免给社会造成祸害。但是，奥尔森反问，为什么这些限制是专门针对新八者?如果这些限制只是为了不给社会造成祸害，那么已经拿到了律师资格证或医生资格证的人也应该和新入者一样定期进行考试，不合格的一律刷出局外。可惜没有。

那么还能作什么解释呢?道理很简单。一个社会的蛋糕在某个特定时间内是有限的，不会平白无故地变大，那么分蛋糕的人多了，每个人到嘴的也就很少。想一下，如果律师或医生太多，他们的收入是不是变少了?因此律师和医生本身在一个社会中自然而然地变成一个分利集团，除非他们的业务做都做不完，否则他们是倾向于排斥新入者的。

从这个视角来看日本的两次“崛起”，在解释上就很有说服力了。日本明治维新时，社会上的各种分利集团(比如封建领主)已经衰落，新的武士集团崛起拥护明治政府。整个社会没有陷入分利集团的相互限制而损耗发展的内耗。二战后，它的快速发展同样是没有多少分利集团阻碍(战败后被美国摧毁了)。反观中国，晚清时则是各分利集团林立(官僚集团、买办集团)，相互限制，使国内陷入内耗。

任何一个社会都有很多资源，当然就有人来占来分了，占住这些资源的群体就叫做“分利集团”。它是一个很宽泛的概念，既指官商性质的“特殊利益集团”，也指各种行业组织。它们形成松散或紧密的团体，尽力要保住自己在社会上占的利益或使这些利益最大化。因此，他们在某种意义上讨厌竞争和新技术，倾向于限制对手来保住自己的利益。从而缺乏创造性。只要一个社会存在太多这样相互限制的分利集团，社会发展就会受到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