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公案》与《圣宗遗草》的真伪
2009-07-15孙婷婷任明华
孙婷婷 任明华
摘 要:越南汉文小说《圣宗遗草》是一部优秀的传奇小说集。其中《鼠精传》摹仿了中国小说《百家公案》中的《决戮五鼠闹东京》,同时,也融入了越南的民族文化。《百家公案》最早刊于明万历二十二年(1594),而黎圣宗则卒于公元1497年。据此可知,《圣宗遗草》乃伪作,非黎圣宗所作。
关键词:《百家公案》 《圣宗遗草》 摹仿 真伪
《圣宗遗草》共收录19篇作品,是一部思想艺术极为出色的越南汉文传奇小说集。圣宗,指黎圣宗黎思诚(1442~1497),一名灏,号天南洞主道庵,太宗第四子。他制订颁布了越南第一部完整的法律《洪德律》,又校定官制,推崇儒学,借鉴明代三年一考的科举制度。他雅好文学,著《琼苑九歌》、《骚坛诗集》、《古心百咏》、《春云诗集》和《古今宫词》等,编有《天南余暇集》等书,晚年与君臣唱和,有骚坛二十八宿,而自任为骚坛都元帅。越南史学家武琼称其“南征茶全而复其封疆,西拔雅兰而扫其巢穴,山蛮有征而威扬乎此,盆忙有征而地辟乎西,其规模之略,中兴之功,可以比肩夏少康,蹈迹周宣王,薄汉光、唐宪于下风矣”(《大越史记全书》本纪卷一三)。黎贵惇《大越通史艺文志》及潘辉注《历朝宪章类志文籍志》,均未著录是书。
越南学界对此书评价极高,认为它是“一个艺术结构的整体”(陈冰清),“是越南中世纪短篇小说发展进程中的突起现象”(武清),“是叙事小说中重要发展的里程碑”(裴惟新),“奇幻要素运用得体,使人物品质完整露出”(黎日期)。[1]但是,这么优秀的一部小说,目前,黎圣宗的著作权尚在悬疑之中。越南学界多疑此书为假托圣宗之作。许鸣锵在《越南汉文小说丛刊》本书的“出版说明”中认为,黎灏其他的著作都见诸史书著录,因此是书可能为后人假托之作。并据小说的内容,指出三点可怪之处:
据书内言及“予在东宫之时”、“予潜邸时”,是知书当作于圣宗即帝位之后;又其中有年代可考者如“洪德六年”(1475)等,亦可知作于登基之后,唯史书不载,可怪者一也。《两佛斗说记》谓“癸巳年洪水逆行,凡水势所及之处,游龙栖于木末,鸡犬养于树间,祠寺多漂流而倒坏。至八月二十七日,水既降杀,予舟行历观视受害诸处而给养之。”圣宗癸巳时当为洪德四年(1473),《大越史记全书》:“九月大雨,先是春季三旬无雨,夏少雨,至是雨下如注,达晓未晴。”(《本纪》卷十三)《遗草》与史实相违,可怪者二也。《浪泊逢仙》,借笛仙之口暗示前身为仙童,后死于妇人之手,《梦记》则仍用笛仙之口,直指彼前为“帝所仙童”,此皆圣宗之传说,且及其死之因,然皆由彼生前写出,可怪者三也。
故得出结论,认为《圣宗遗草》“大抵为后人假托圣宗传说铺叙而成,其产生不可能早于十五世纪,当是十八九世纪之作”。范秀珠则总结为六点让人怀疑圣宗皇帝并不是小说的作者:
人物学位如“副榜举人”,不是圣宗时的称呼;第一人称的讲述者常说“予潜邸时”、“予在东宫时”,但实际上圣宗无此经历;文章不是名家笔法;一些地名在后黎和阮朝才有;传中的事件和史书的事件颇有差异;小说的思路(《尘人居水府》、《浪泊逢仙》)和圣宗思想不同。
因此,越南学者通常做折衷的论断,说《圣宗遗草》的创作是个累积的过程,多人参加,其中有黎圣宗,但其作品已被修改、加减。我们发现《圣宗遗草》中的《鼠精传》是摹仿中国古代小说创作的,下面从中国古代小说在越南的传播及其影响,论定《圣宗遗草》不可能是圣宗之作,乃后人伪托之作。
《圣宗遗草》卷下《鼠精传》叙一富家子娶妻有姿色,方半年,父强令子出外寻师求学。半年后,一鼠精化作富家子夜归晓出与妻欢会。一年后,富家子归来,夜晚责妻对己冷淡,疑其红杏出墙。妻怒而诉诸舅姑,以头触柱欲死。公婆备听详情后,嘱其若再来当坚抱大呼。一夜,鼠精复来,被捉,果然相貌、阴处等都与富家子完全一样,父母、妻子和族人均不能辨,于是奏于朝廷。有人说:“昼寻日影,夜照灯光,有影为人,无影为鬼。”“予”试验之,亦不能辨之,举朝束手无策。“予”只好焚香乞灵于扶董王,王即托于童子告诉“予”说:
这所谓鼠精也。深年老鼠,多吃物精,然后成此鬼怪,水火不能害,符咒不能解,幻出百端,诚古今来之第一变态也。宋之仁宗时,彼变作真仁宗、假仁宗,龙图老子尝查此案,亦无术以驱除之。及向玉皇上帝借得玉眼猫,然后他不能遁形,露出本相,为猫所害。今天庭书府甚多,是猫难可借也。臣试拔一剑气,为陛下除之。
于是书二纸符粘在二人背后,假者方原形毕露,乃一五色鼠。我们知道上述所谓真假仁宗、包龙图借玉眼猫除鼠精事,最早见于明钱塘散人安遇时编集的十卷一百回本《百家公案》(全称《包龙图判百家公案》),明万历二十二年(1594)朱氏与耕堂刊。
《百家公案》第五十八回《决戮五鼠闹东京》叙清河县秀才施俊辞别妻子何氏,带童小二去东京赴试。途经一山,有五鼠精,鼠五化一店主人令施俊中毒腹痛滞留店中,施俊差小二往茅山求药,鼠五则化作施俊至其家与何氏欢合。真施俊归家,两施俊诉诸王丞相,鼠四又化作王丞相。同入朝中,让仁宗辨真伪,鼠三又变为仁宗。同见国母,鼠二又变成国母。请包龙图审理,鼠一又化作包公。真包公魂入南天门,拜见玉帝,方知乃西方雷音寺中五鼠走落中界。于是包公奉玉帝之命到雷音寺向世尊借得玉面猫,藏诸袖中,复下天界,筑坛用玉面猫咬死四个鼠精,逃脱一个。施俊与何氏团圆,并得功名。
《鼠精传》不仅提到这个故事,而且整篇小说的创意,自鼠精幻化为男子淫人妻到露出真相,也是模仿《决戮五鼠闹东京》。只不过作了三点改动:一是大大简化了情节,由原来的五鼠精改为一鼠精,使叙事不枝不蔓,更加集中;二是将包公所求的玉帝即中国道教所信奉的最高神,改为越南人信奉的神灵扶董王,使之民族化,带有鲜明的民族地域文化色彩;三是因为《决戮五鼠闹东京》称雷音寺经卷众多须用猫逮鼠,离不得猫,世尊欲以金睛狮子相借,后在大乘罗汉的建议下方把玉面猫借给包公,故《鼠精传》才承接上述小说称“今天庭书府甚多,是猫难可借也”,并改为用“剑气”除之。很显然,《鼠精传》完全脱胎于《决戮五鼠闹东京》。因此,《圣宗遗草》的作者应该看过《包龙图判百家公案》这本小说,则《圣宗遗草》的创作一定不会早于公元1594年。这时距离黎圣宗去世已近百年,显然非其所作,确实属后人伪托。考虑到《包龙图判百家公案》从刊刻到传播至越南,尚须一定时日,那么《圣宗遗草》的成书当在17世纪。
(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域外汉文小说整理与研究》阶段成果,批准号:02BZW024。)
注释:
[1]范秀珠:《二十年来越南汉文小说的整理、翻译与研究》,见《外遇中国——“中国域外汉文小说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台湾学生书局,2001年10月版,第546页。
(孙婷婷 济宁学院学生工作处 273100;任明华 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 2731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