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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我叙事与宗祖一故乡情结

2009-07-14侯文宣

山西文学 2009年6期
关键词:情结故乡小说

侯文宣

从阅读印象来说,我觉得,陈克海的小说大体上属于一种文人小说,类似于现代文学史上那批从乡土世界中走出来的读了书在城市从事文化工作的作家的小说。事实上,这也符合他的实际,他从上大学到工作近十年的经历正是这样,因而在他的整个叙事中,从故事到情感、记忆、审美倾向,都有一种城乡间的双重视域和心理纠缠。在读其小说的时候。可以明显感受到他的一个心理情结,即中国文人普遍具有的宗祖情结和故乡情结,当然带有80后的色彩,没有了以往的宏大叙事,呈现出很“个我”的自由消散。即如《从前记》,这样一个似乎散漫随意的胚目,其实隐含着时间的、历史的、人世沧桑的种种意味,作者以“头枕白帽身披青衣的群山,你养活了我世世代代的祖先”两句民歌作为题记,显然是发自内心深处的一种真情表达;在从“我哥”如何如何,到引出故乡乡亲过往的一些生活琐事的叙写,都贯穿着作者的一种心理追忆意向,也构成了驱动作者的创构力,这就是传统的“宗祖一家族”情结和故乡情结。

《从前记》以我哥为牵线,引出了故乡许多的人物、事件,核心其实在于对“我”童年记忆的一种回味、想象和重新虚构。其中我哥和我吃蜂糖的那种甜蜜、放牛的趣事、我哥和杨纯武女儿杨小朵的恋爱、我哥和杨祖献进山捉山蛙的事、我爸我妈的故事、杨家寄娘寄爸的故事以及其他亲戚邻里的故事,都写得兴致盎然。虽然乡野生活并不富裕还很艰辛,留给人的却是无限的欣慰,是被卷入城市茫茫人海中的“借居者”的精神栖居地。

按照精神分析批评的说法,“情结”是指一个人的心灵为某种东西强烈占据而形成的一种情感倾向。就“宗祖一家族”情结和故乡情结而言,它既表现为个人的形式,又是为民族特定文化模式所决定的。文学的宗祖情结往往表现为以子孙后代的口吻讲述一些祖宗家族的往事,或在叙事中流露出寻根心态。莫言当年的《红高粱》是典型的追忆叙事,后来方方的《祖父在父亲心中》也运用了“宗祖一子孙”叙事结构。借助这种叙事方式,可以把人在审美情感上对传统文化与现实的感受、反思整合起来,纳入到一个形象体系中去。作为远离自己故土的城市中的“乡下人”,陈克海的宗祖情结和故乡情结是结为一体的,所以即使在《太白》这样一篇颇富调侃意味的小说中,也时时流露出这种情结,虽然是以不屑的、自嘲的口吻写“我”毕业后未能做官未能回乡光宗耀祖和满足父亲的荣耀感,但其实仍是其心底潜意识的曲折表露。这一情结显然构成了克海近期小说的一种主导的情感倾向,也成为《从前记》和《太白》中基本的叙事结构或元素。

与此相关,《从前记》中值得一提的还有,在对从前的追忆中,在杨纯田和杨祖献的故事下所隐含的生态意识和生态批评。首先是人的生态平衡问题。小说中通过杨纯田和杨祖献的故事,不仅将普通村人的日常生活和情感意愿表达得真实实在,大人孩子都想过上正常常态的生活,前者想过上一个健全的家庭生活,因而对过继的儿子欢喜宠爱,后者想像以前一样自然自在不受过继的阻挠,他们的愿望是再平常不过了,写出了乡里民间的人世真情。其次是自然生态的平衡。小说中写道村里伐老林造新林和挖坑烧炭的事情,不仅新林烧炭皆成泡影,而且对人们的生活环境毁坏有之。还有写到山蛙Bang bang,“一到夏天的晚上,它们就扯着嗓子bang bang地喊,那架势就像生怕别人意识不到它们的存在似的。没人来收购之前,这种东西河沟里到处都是,现在很少听到它们那欢快结实的叫声了。”这在当今后工业社会对乡村社会的吞噬下不啻为深刻的一笔。

应该说,陈克海的小说意识是很强的,不同于某些基层的山西青年作家更多自发的东西。作为一名高校中文系出身而又做了几年文学编辑的他,显然对小说有着自己的理解与追求,这就是对叙事结构和语调情味的营造。《从前记》由第一人称对我哥的忆写引出我哥的故事,但很快又由我哥引出另俩重要的人物杨纯田、杨祖献的故事,返回来又写我哥以及与我哥关联的众多人物事件,叙事结构显得回旋迷离而不单调,语言节奏似水流淌,自然润滑,甚至可以说有些像刁斗等一类作家式的油腔滑调的味道。

《太白》有点像当下的一些青春小说,“个我”的无所谓的自由个性,不屑于巴结入俗的我行我素,对爱情和婚姻的游戏式态度,一直叙事的口吻话语,等等,都彰显着80后的特点。但作者毕竟是前面说的从乡村中挣扎走出的,毕竟是有着自己梦想和奋斗的经历,所以调侃和满不在乎中又浸出淡淡的一丝酸楚。

显然,读陈克海的小说会感到文字的一种书卷气,或者说书生气很浓,其叙事文体不是对一个故事的流畅的、直接的叙述,而往往夹杂着某些思辨、说明、理念的东西。比如《从前记》中开头的一段:“的确,只要看到他们谈吐不俗,嘴角没有白沫,我哥就会觉得对方多少有些动人之处。但是,我哥对杨纯田的好感并非完全是出于偏爱。”这里的“的确”、“只要”、“但是”、“并非完全”、“出于偏爱”等,都是极为书面化的用语,由此可见出陈克海个性化的语体,但也表明他在小说语体上的一种稚嫩,离老道还远些。

同样的问题还表现在人物语言上。对于八岁的山村孩子杨祖献来说,即使不满意嗣父不让他往别人家里跑,也是说不出这样的话的:“难怪我妈经常讲,吃别人的嘴软,拿别人的手短,既然这样,那我以后还是不到你家吃饭了。”“既然这样”显然是作者语言强加在八岁孩子身上的。说到这里,我觉得有必要提及世界著名学者巴赫金的“复调小说”理论,他认为世界是一个人与人对话的世界、一个多声部的世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个性、话语,是一个独立的声音,因而在小说中,作者不应以自己的声音代替人物。他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中便谈到作者与人物的关系,指出叙事者的声音与人物的声音是分离的、各自独立的,不能以作者的声音包揽、主宰人物的声音,这样人物才是活生生的,才是有生命的、真实可信的,故倡复调小说。这不仅是克海的问题,其实是小说家们都应该注意的。

责任编辑鲁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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