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小说对“母性神话”的解构
2009-07-14李颖慧
母亲在中国历史中历来被看作是最伟大、无私的人。无数的文学作品歌颂母亲以无比的慈爱与坚韧养育子女,用自己的牺牲换取下一代的幸福,构筑了一个个母性神话。直到张爱玲的出现,她以女儿特有的敏感,发现母爱的残缺,用犀利的笔触,颠覆了传统意义上的母亲形象,毫不留情的打破了母亲头上笼罩的神的光环。
孤苦无依的悲情女儿她们也曾索求母爱,却在被母亲疏忽、与母亲冲突后决然地站在母亲的对立面来审视母亲,在这种审视中,笼罩着母亲的神性之光被剥离,女儿看到的是母亲卑微、自私的生命本相。对于母亲们来说,她们不是不爱女儿,而是更爱自己。以至于在面临选择时,本能的选择自己,放弃女儿。在女儿的心目中,母亲是与她不对等的成人,具有她尚不具备的能力,是人世中第一个值得信赖的人,是遇到困难时最本能的想到的求助者。但母亲却在感情与经济的冲突中选择了后者。这不能不说是女儿的一种悲哀。
《倾城之恋》中,离婚的白流苏受到哥嫂的排挤而向母亲寻求安慰时,白老太太只是“一味地避重就轻”,抛下一句:“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跟着我,总不是长久之计。倒是回去是正经”,然后翻身朝里睡了。流苏在她母亲的床前凄凄凉凉地跪着,当她想抓住母亲作最后的哀求时,发现母亲不知何时离开了。流苏心里终于明白:“人人都关在他们自己的小世界里,她撞破头也撞不进去。她似乎是魔住了,她所求的母亲与她真正的母亲根本是两个人。”
在女儿需要倾诉沟通、寻求保护的时候,流苏的母亲是缺席的,在女儿身陷囹圄呼救的时候,《十八春》中的曼桢的母亲更是恶意缺席。曼桢被软禁在大姐曼露家中,受到姐夫的摧残和凌辱达一年之久,最盼望的是得到母亲的帮助,但她知道母亲害怕家丑外扬,又是个没主意的人,指望母亲的搭救是没有用的,唯一的希望是母亲肯把这件事情的真相告诉她的男朋友世钧。但是母亲在这里又一次扮演了一个令女儿深感痛心和失望的角色。为了钱,为了靠上暴发户的大女儿曼露,顾太太不但没有挺身而出,设法救出女儿,相反当曼桢的男朋友世钧到她家寻找曼桢时,也依然守口如瓶,该说的没说,从而丧失了救出曼桢的最后机会,也彻底葬送了女儿的爱情和幸福。
像这样的母亲,张爱玲的小说里还有很多,比如《花凋》里的郑太太,为了怕丈夫发现自己的私房钱,宁可看着女儿“一寸一寸的死去”;《金锁记》中的七巧更是这类母亲的极端。
家庭中本应该是最亲密的母女被金钱和礼教生生拆成了陌路人。母性在畸形的社会里失去了关爱儿女的本能。张爱玲曾说:“自我牺牲的母爱是美德,可是这种美德是我们的兽祖先遗传下来的,我们的家畜也同样具有的——我们似乎不能引以为傲。本能的仁爱只是兽性的善。”在张爱玲看来,自我牺牲似乎只是本能的善,并不是值得颂扬的美德。而作为人的本能首先便是要维护自我的生存。中国长久以来的男权社会中“母亲”自身经济地位的缺失,使得维持自身生存的本能被极度放大,连自我牺牲的“兽性的美德”都荡然无存,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人性的悲剧。
在女儿的眼泪中,神圣的母亲尚且如此,更何况其他人呢?张爱玲用自己的作品向人们证明着人的孤独与自私,也包含着对人生的讽刺。这是她从旧式的封建贵族家庭生活中体验出来的独特感受。母亲长期出国,父母离异和压抑的家庭氛围,这种特殊的童年经验给张爱玲的一生都打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母爱缺失的阴影反映到作品中便有了女儿对母亲形象的否定和瓦解。作为一位女性作家,张爱玲所写的一系列母亲形象,传达了张爱玲对人生的感悟以及对文化败落命运的思考,对“母性神话”的解构既是对女性命运的思索,也是对人性的思索,对时代的思索。
参考文献:
[1]张爱玲.张爱玲散文全编.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2。
[2]张爱玲.张爱玲典藏全集:第8卷.哈尔滨:哈尔滨出版社,2O03。
[3]周芬伶.艳异——张爱玲与中国文学.中国华侨出版社,2003。
李颖慧,河南鹤壁职业技术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