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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歌苓《白蛇》解读

2009-07-14朱红梅

文学教育 2009年11期
关键词:白蛇严歌苓群山

著名旅美女作家严歌苓,自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以其成果斐然的小说与剧本创作、对人性与人生深刻细致的剖析与关怀,加上扑朔迷离的叙事手法、生动别致的语言魅力,成为太平洋两岸备受关注的文坛奇葩,曾获得两岸三地多项文学大奖,而她的作品《白蛇》则获得了2001年第七届《十月》中篇小说奖。

《白蛇》的故事主线说的是:著名舞蹈演员孙丽坤在文革中被隔离审查,她的一位歌迷徐群珊女扮男装,化名徐群山,冒充北京特派员来接近她,从而发生恋情的故事。时间跨度从1963年到1980年,从徐群珊少年时对孙丽坤的仰慕,一直到孙丽坤平反、徐群珊结婚,两人最后黯然分手。严歌苓曾说过:“……我写《白蛇》这样的作品,我能写的没有任何人感觉到我是在写一段不正常的感情,我写得就是像男人和女人的感情一样,里面照样有非常高尚和非常神圣的东西。”[1]

在《白蛇》中,作者实现了她对这种情感的美感描摹了吗?笔者认为她的确做到了,她的匠心在于用同情的笔触把人对爱与美的追求融入到两个主人公的关系之中,让徐群山具备的双性魅力超越了徐群珊的女性性别,从而使得同性之间仿佛异性的吸引顺理成章而动人心弦,上演了一出非常年代的“性别表演”。本文讨论的不是同性恋主题,而是双性特征与社会、个人性别期待的成见认同,以及作者笔下营造的双性魅力存于一体的美感描摹。

一.性别与气质的期待与错位:社会舞台上的性别表演

作者在小说的前大半部分,并没有告知读者“徐群山”是女性。相反,她把这个人物放在了众人的眼睛里来细致描写,赋予了她超凡脱俗的男性气质。作者这样描写“他”的初次登场:

“十月里来了个很不同的人。二十出头,不高,也不矮,脸皮光生生的不黑不白,两根剑眉划向太阳穴。他穿一身旧黄呢子军装,多年前挂领章和肩章的地方是方方的几块簇新,色泽比其他地方深些。这证明他那身将校呢军装是真的;这男青年的优越感也是真的。是个“干崽”(注:“干崽”即高干子弟)。那身呢军装宽大沉重,青年微微驼背似乎在扛着它。正是由于军装的大和他身子的小,才显出他一股独特的倜傥。青年步态很大,走路时将两手背在身后,头略低,好像很老的那种老将军……”[2]

这样的相貌描写并不明朗地表明性别,然而“他”的两道剑眉,“他”的装束(货真价实的“将校呢军装”),“他”的步态,“他”那“干崽”派头的优越感和“独特的倜傥”,都显示出人们心目中令人敬畏的男性魅力。正是“他”的这种外在气质,使得粗鄙下流的建筑工对“他”既羡慕又畏惧,使得“他”手持一份伪造的介绍信,通行无阻地单独“提审”孙丽坤,使得看守孙丽坤的“女娃们”被“他”“彻底地不可饶恕地魅惑过。”[3]

然而“徐群山”的个人魅力并不具有文革时代的特征,魅惑了众人的是“他那种本质的、原则的气质误差,那种与时代完全脱节的神貌,那种文明。”[4]“徐群山”的表演震慑了“他”周围的人,使“他”达到了接近孙丽坤的目的。在这貌似离奇的故事中,严歌苓凸显了人性中对纯粹意义上的美的欣赏和追求,再恶劣的客观环境也无法彻底抹杀。“徐群山”身上所代表的权势,遮掩了“他”作为女性的弱势象征,完成了“他”装扮成手握权柄的男性的强势形象。

而在另一个方面,这个清高傲慢、少年得志的男性形象,“他”那摄人心魄的魔力,还来自于属于女性特有的气质,因为“有种不合时宜、不伦不类的氛围在这青年的形象和气质中”。清秀的形象,洁净的口齿,骂人不带脏字,这些女性气质的特点并没有影响旁人眼中“他”的气势,反而获得了一致的敬畏和仰慕。当“徐群山”变回到徐群珊之后,她的女性身份使得执法部门在缉拿“徐群山”时对她不加怀疑,使得精神病院里的人对她与孙丽坤的亲密关系不予追究。作为女性的她因为自己的生理性别而掩藏了不同于常人的、对另外一位女性的爱恋。在作者同情的笔下,徐群珊在非常年代以雌雄双重特征通行无阻。只有到了文革之后的正常年代,她恢复了纯粹女性的身份,男性心理特质被常规生活压制,她不得不过一种别人认为是正常的、而对她本人来说却是扭曲的生活,去笨拙地扮演一个纯粹的女人。

这里严歌苓营造了一种社会悖论:常态社会不能认同的“异端”,在大众规范相对极端的反常社会里,却有存在空间。习俗对异类的歧视与压制,使得不同于大众的天然秉性没有立足之地。社会对性别角色的常规期待,抹煞了男女两性融合贯通的可能性。

二.她眼中的“他”:双重性别特征的性感魅力

《白蛇》的女主人公孙丽坤文革前是著名的舞蹈家,文革中受“革命群众”的冲击,作为“反革命美女蛇”被关押审查。她是个用舞蹈去活着的女人,三年的关押使得她从形象上到精神上都“像口猪”[5]。然而她内心深处依然保留了对美的渴望,直到被清俊的“徐群山”点燃而坠入爱河。

孙丽坤爱慕的这个“徐群山”,在严歌苓精巧的叙事中隐现着双重性别的魅力。孙丽坤眼中的“他”“有双女性的清朗眼睛,羞涩在黑眼珠上,残酷在白眼珠上”,“他”的“如此美发长在男人头上是种奢侈”[6],“他”的“小巧纤细的男性的手”[7]。“他”还会“清雅地咳嗽”,把“那种本质中的羸弱和柔情遗露了一瞬”[8]。作者如此表述,固然是留下种种蛛丝马迹为最后的真相做出铺垫,同时也在展示着“徐群山”的双性特征。不同于人们厌恶的“不男不女”气质类型,在“徐群山”身上混杂的是男女两性各自“美”的特点。

正是因为“徐群山”的两性魅力,孙丽坤在心理上似乎从始至终没有成为一名真正意义的同性恋者。即使她与恢复女性角色的徐群珊保持了一段亲密的关系,她依然在“珊珊”身上寻觅着徐群山的影子,“她把她当徐群山那个虚幻来爱,她亦把她当珊珊这个实体来爱”[9]。她们有过肌肤之亲,却“从来就没能摆脱一种轻微的恶心,即使在她们最亲密的时候。”[10]孙丽坤一直爱的是“徐群山”,因为她“从没见过比徐群山更男子气的男子,她从未见过比他更温婉的男子”[11],孙丽坤把这些特征感受为男性魅力,而这样的性感中混杂了相当多的女性特征。因此,孙丽坤毋宁说倾倒于“徐群山”的男性气质下,不如说是魅惑于徐群珊特有的双性魅力下。也许正如李安所说,人人心中有座断背山。每个人身上都蕴藏这男女两性特征,也会爱慕两性混合的气质,这给“性感“一词增加了更多的表现可能和阐释空间。

三.超然于雌雄性征之上——双性特征的自我认同

在《白蛇》中,徐群珊的心理性别与社会性别出现了偏差。或者说,她没有像普遍认可的那样去恪守自己的社会性别特征,没有完全按照女性性别进行性别表演。如果用酷儿理论来解释,她的的社会性别是“表演性的、可变的、不连续的和过程性的,是由不断的重复和不断为它赋予新形式的行为建构而成的。”[12]

作者在文中以徐群珊十二岁和二十岁时的日记描写了她对自己男性倾向的感知和感受。十二岁的她记下了自己对当时美艳惊人的舞蹈家孙丽坤的痴迷,她为自己对一个女子的魅力如此迷恋而害怕:“她的胸脯真美,像个受难的女英难,高高地挺起。我真的想上去碰一碰她的……看看是不是塑像。我对自己有这种想法很害怕。”[13],她也对自己的不同而害怕:“妈总说我不是个很正常的孩子。她说这话好像是夸奖我似的。我多希望我是正常的,跟别人一样,不然多孤立啊!多可怕呀!”[14]十二岁的徐群珊对自己的男性化是惶惑的,社会常规给她的性别定位让她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同。而到了七年之后,在她在山西插队之后又假冒参军而回到北京,因为她身穿大哥给的一身将校呢军装而在火车上被人叫成“大兄弟”,她恍然了:

“……外皮儿是关键,瓤子不论。我十九岁,第一次觉得自己身上原来有模棱两可的性别。原来从小酷爱剪短发、酷爱哥哥们穿剩的衣服是被大多数人看成不正常,起码不寻常的。好极了。一个纯粹的女孩子又傻又乏味……这声‘大兄弟给我打开了一扇陌生而新奇的门,那门通向无限的可能性……我是否能顺着这些可能性摸索下去?有没有超然于雌雄性征之上的生命?在有着子宫和卵巢的身躯中,是不是别无选择?

我轻蔑女孩子的肤浅。

我鄙夷男孩子的粗俗。”[15]

在这里作者塑造出一个融合男女两性特征的个例,并且带着赞赏与同情加以描述,让徐群珊以“徐群山”的身份骗过了旁观者的眼睛,赢得了孙丽坤的感情。即使在识破了“徐群山”其实是徐群珊之后,孙丽坤经过情感的挣扎,依然接纳了徐群珊的恋慕。虽然这其中不乏患难之中对爱——无论是什么类型的爱——的渴求,也是因为徐群珊身上男女两性共存的特质,使得孙丽坤在情感上无法割舍。只有在孙丽坤平反之后回到正常生活,她们之间“不正堂”的关系才因现实的压力而断绝。而正是恢复正常生活后,两人交往的断裂,尤其是徐群珊回归女性角色、结婚成家这样貌似无疾而终的结局,使得这部小说具备了令人扼腕的悲剧效果。

早期女性主义者、英国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芙曾提出“雌雄同体观”,并她“坚信男女两性的融合和互补是最好的境界。”[16]她创作了传记体小说《奥兰多》(Orlando:A Biography,1928)[17],让主人公体验了男女两种人生,目的是让世人认识到男女存在的秉性差异,呼吁建立在这种差异上的社会平等。严歌苓塑造的是将两种性征集于一身而超凡脱俗“徐群山”,在讲述了一个传奇故事的同时,更多地是从气质魅力上表达了作者对在心理上“雌雄同体”的宽容与同情,从而创作了令人耐人寻味的文学形象,也为当今社会对中性气质越来越多的关注提供了精彩的阐释范例。

从社会学角度来解析雌雄同体的性别气质,会牵涉到社会对非典型个体的包容程度。从严歌苓同情的笔调下,不禁让人希望社会可以宽容这种雌雄同体的“他者”的存在,不要以单一的性别特征来衡量一个个体的正常与否。从女性主义的角度来说,倡导对“中性”特征的接收甚至鼓励,使男女两性在秉性上融合互补,不失为改善人类社会生存状态的一种选择。

参考文献:

[1]严歌苓.《十年一觉美国梦》[J],上海文学,2005,(6).

[2][3][4][5][6][7][8][9][10][11][13][14][15]严歌苓.白蛇·严歌苓文集6[M],当代世界出版社,2003.

[12]李银河.酷儿理论面面观[J].国外社会科学,2002(2).

[16]袁素华.试论伍尔芙的雌雄同体观[J].外国文学评论,2007(1).

[17]Virginia Woolf. Orlando [M]. Oversea Publishing House,1999.

朱红梅,女,北京林业大学外语学院讲师,北京语言大学比较文学所博士生,主要研究方向:比较文学,英语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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