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密女友
2009-07-13张科
张 科
我有个亲密女友,她比我大四岁。
她的个子比较高,身材长得挺拔、俊美,白皙的脸上,架着一个方框的黑边近视镜,镜子里的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闪着柔和而睿智的光芒。
我们同在一个单位,她是编辑,编散文;我在机关当干事,也喜欢散文,闲暇时装模做样、舞文弄墨的。
她可以说是个文化名人。第一次看到她时,她刚从北大毕业。我当时在文化局工作,在她们的楼上。一天傍晚,我下班到楼下走廊取自行车时,顺着门缝看到一个女人端坐在一个简陋的木椅上,正在与什么人交谈。她面带微笑,红红的脸庞像一个熟透的苹果。齐齐的留海,披着浓密的长长的秀发,浑身透着青春的气息。经打听,我才知道她是谁。
一年后,文联与文化局分家,我们工作在一起。在我的想象中,会写作的名人,特别是名女人,一定会很张扬、很高傲,她却不,她是谨慎小心的、善解人意的。她说话的语气是湿润的、暖暖的,那带有弹性的哲理性的话语,说得那么贴切、那么恰到好处。听她讲话,就像沐浴了五月的春风,喝了沁人心脾的清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心慢慢在贴近,她成为了我的挚友和文学上的伯乐。
大约在十多年前吧,我在《大庆石油报》上发表了一篇散文,她发现了,如发现了新大陆,眼里闪着惊喜!她高兴地说,写得很好嘛!她毫不犹豫地编辑在当年的《岁月》期刊中。但这篇稿子由于篇幅小,最终被总编拿了下来,我并没太在意,但她却很难受、很无奈。
在一个乍暖还寒的季节,她来到我的办公室,她穿一件红色的羽绒服。早春的阳光透过窗棂,室内显得暖洋洋的。她的声音也充满了温暖。她说,你写文章很有感觉,你应坚持下去。我说,我想写的素材很多,只是不知怎么写。她说,你应该先写你最熟悉的人和事,先写亲情吧!我突然想起了我的母亲,想起了母亲临终前想见我没见到我的情景。我流着泪向她述说了这段让我难以忘怀的往事和我的真实感受。她显然受了感染,停顿了一会儿,说,我琢磨琢磨,回去写个提纲,明天带来。第二天,她果然在一张稿纸上,为我认认真真地写了一个提纲。我按着提纲的要求,怀着对母亲最真挚的感情,写下了一篇两千多字的散文。她看后很满意,文章的标题是她为我改的叫“等待”,这篇稿子被她编辑在1993年第3期的《岁月》杂志上。就是这篇散文,被当时省文联来大庆开会的几位作家看到了,他们很受感动。记得一位叫刘亚洲的作家说,写得太有真情实感了!我知道,这也包含着对我的鼓励。从此,我便开始了文学上马拉松式的奔跑,尽管每天忙工作忙孩子,能用在文学创作上的精力不多,但就像龟兔赛跑中的乌龟,虽然慢,但没有停止脚步。每当我在文学创作上有什么感受,我就找她谈,在她那里我获得了鼓励,就动笔写出来,每年总能发表几篇。直到今天,我终于积攒下四五十篇散文,并严格忠实于生活,生活的原生态,生活的粗粝,生活的辛酸和辛苦中的温情,这些都得益于我们的交谈。
她对我就像对她的亲妹妹一样,对我的写作要求也是很严的。
1995年,一个春意盎然的日子。我写了一篇散文《旧居八年》,这是根据我自己的真实生活写的,自己觉得很满意。当我兴高采烈地把稿子交给她,不料她看后,并没有欢乐的情绪,而是很严肃地说,写得太粗了,你再重写一遍吧!她见我有些不解和疑惑,就和缓地说,不要嫌烦,重写一遍总比第一遍强。我听了她的话,我重新地、细细地又写了一遍。尽管情节是一样的,可经过润色、提炼,文章变得生动、语言流畅,生活色彩浓郁。1997年我参加全国青年作品研讨会,就是拿这篇作品参赛的,中国艺术研究院副院长郑恩波在闭幕式上特别提名称赞我的文章,他说,张科的散文写得很漂亮。这篇作品在此次大会上获全国大赛一等奖。
我像一块海绵,在她的身上不断地汲取着营养。我们的友谊也像绿意葱茏的植物疯长着。
我俩常常顶着一把防晒花伞,沿着林荫小路,边谈边向着我们经常相聚的地方——一家现代化商场走去。当然话题离不开文学。她跟我谈到了茨威格的心理描写小说,海明威的《老人与海》等一系列文学精品。她说,茨威格的心理描写小说,语言和意境都很美,你看了对你的写作会有帮助的。我们在商场的四楼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来,头上一盏盏黄色的小灯,像黑夜天上的繁星,很温柔地眨着它的眼睛。在我们不远处,有一对年轻的情侣在交谈,他们的眼里透着柔情蜜意。她要了两杯热奶,我俩一人一杯,话题很轻松,居然还谈到了爱情。我们一边笑年过四十岁的女人谈爱情令人可笑,一面还忍不住要谈爱情。屋内温度凉爽,热奶散发着柔柔的、细细的白色雾气,它们升腾着、依附着、又交织、缠绕在一起。我们的话题无不涉猎,她跟我谈到了“已做不失,未做不得”,“不要树敌……”其思想内涵,就像她的散文那么深刻、那么耐人寻味。我觉得我的灵魂在升腾和飞跃……我们又谈到了文学,谈到了文学所追求的意境,我感觉我来到春天的大草原,在开满黄色的蒲公英的草原,我一面采集着花朵,一面大声地歌唱,突然,几股山泉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瞬间变成了大河,又汇入大海,我投入茫茫的大海中……也就在这里,她告诉她的写作方法,至少准备两个大日记本,出差也带着,每天把自己的所见所闻都记下来,积累多了,重新组织筛选,就成了一篇篇的好散文了……
这天,当我揣着满满的“收获”走出商场,已经是暮色四合、万家灯火了。
不久,我买了一批外国名著,如饥似渴地读起来。也许受茨威格心理小说影响,我写的一篇散文《往事样板戏》,她看后惊喜万分,不容分说,马上拿给主编看,说这篇稿子好得不用改了。可主编是个逆向思维的人,别人说不用改,他偏要改,不过,经主编的手改过的稿子的确很好,每次编散文集她总向我要这篇稿子。
可以说,她对我的帮助是全方位的,什么事情她总是帮我想在前面。
1996年,文联要举办第一届文学艺术大奖赛,这是大庆有史以来文学艺术界的第一次大赛事,参赛报名的人很多。可我却没报,我觉得自己这个无名小辈,哪能和获奖沾边呢!在报名截止的前一天,她突然找到我,问我报没报,我如实说了我的想法。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你不报名谁会知道你,即使评不上,大家也会对你有印象啊!在她的催促下,我胆战心惊地报了名。评委们看到了我发表的作品都很惊讶,一位文学界的领导感慨地说,想不到张科还发表过这么多作品呢!
90年代中期,机关人员的工资与职称挂了钩,大家这才感到职称的重要。在评定职称时期,一群人蜂拥而上,抢那么几个少得可怜的指标。领导无奈,想出了不是办法的办法,让领导和副高职称以上的人员投票选举。在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面前,我是个弱者。我没有任何根基,更没有领导的呵护,我就像沙滩上阳光下暴晒的一条小鱼,孤立无援。我的个性使我没向任何人张口求情,包括我的好朋友——她。可她却在关键时刻坚定地投了我一票,这一票也许没有用,可却说明了她待朋友的真诚。她理直气壮地说,这是我做人的原则。
她是理性的、严谨的,对事物的评价是客观的,包括她的文学作品都是理性的、深刻的,无不闪烁着智慧的光辉。
她处事从不张扬,很低调,但在不经意间她就会冒出一本书,一本具有一定文学价值的书。她把她的情感和孤独流露在字里行间,倾诉在文学作品里。
她对事业的追求,从不亚于男人,她没有女人的琐碎,不为闲事羁绊,她是大气的,她的胸襟像大海一样的辽阔。她的目标只有一个,把文章写好。她常说,一个人要学会说“不”,一生做好一件事足矣。
十多年了,除了她出差,我们常常相聚在一起。办公室里、林荫路上、公园里、大小商场里,到处都有我们的身影和足迹。我们在一起谈天说地、谈男人和女人,和她在一起是快乐和轻松的,还会使你变得聪明起来……
如今,她去了南方一个美丽的城市,在一个鲜花盛开的地方,与她心爱的人,过着幸福而平静的生活。我在为她庆幸、为她祝福的同时,常常会感到孤独和忧伤。我经常眼含泪水,目视南方,心里轻轻地呼唤着她,我的亲密女友,一个我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