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生特训营变地狱,少年被教官活活打死
2009-07-09秋风
秋 风
深夜1点,教官给学生布置了一道作业:到野外墓地爬坟头抄碑文,而且不许打手电筒。学生刘飞因为害怕偷偷打开了手电筒。教官大为光火,先关了他两天禁闭,又逼他喝下自己撒的尿,最后命令三名同学按住刘飞,用警棍将他活活打死。三名同学被迫当了老师的帮凶,事后痛哭流涕,整日精神恍惚。
2009年2月25日,愤怒的单亲妈妈杨肖晴将两名老师和三名学生告上法庭,要求追究他们的“杀人”罪行。
这起令人发指的事件在新疆引起轰动,为人父母者无不痛斥这所夺命学校。打人的新疆华龙青少年成长研究中心(以下简称华龙中心)前身为享誉全国的“新疆坏孩子妈妈联盟”,两年前因提倡用尊重和爱挽救“问题孩子”,受到国内100多家媒体的赞赏和关注。可两年后,昔日“问题孩子的救星”竟成了“杀人凶手”,这究竟是为什么?
相信“联盟”,期待厌学的儿子被“唤醒”
45岁的杨肖晴是新疆乌鲁木齐市一家建筑公司的会计。2008年7月11日,她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招生启事:新疆华龙青少年成长研究中心是一所择差招生特训学校,专门从事17周岁以下行为偏常(沉迷网络、早恋、厌学、逆反冲动、思想闭塞)孩子的矫治与挖潜工作。校长程秋杰是“新疆坏孩子妈妈联盟”的发起人,被家长们誉为“问题孩子的救星”。新华社、中央电视台等国内众多主流媒体都对“坏孩子妈妈联盟”作过详尽报道。
这则启事让杨肖晴想到了儿子刘飞。12年前,杨肖晴和丈夫离婚后,刘飞一直和她生活在一起。在单亲家庭长大的刘飞性格很内向,不爱说话,在学校里不合群,老师和同学都不大喜欢他,久而久之,他便产生了厌学情绪。为儿子的事,杨肖晴操碎了心,这则招生启事让绝望之中的她看到了一丝希望。
第二天,杨肖晴早早去到华龙中心招生办,招生老师热情地接待她,并递给她一份招生简章。招生简章上说,华龙中心实行军事化管理,培训时间分为三个月、半年和一年。招生老师对杨肖晴说:“大多数老师不喜欢学习差的孩子。学习不好——老师训斥并向家长告状——家长打骂——解释遭反驳再遭受打击——自暴自弃,坏孩子就这样产生了。某种程度上说,他们是被老师和家长逼出来的。你的儿子本质并不坏,只要在我们中心接受半年的培训,出去后一定是个阳光开朗的大男孩。”见杨肖晴在犹豫,对方亮出了中心的“金字招牌”:“你一定听说过‘坏孩子妈妈联盟吧?我们中心的前身就是‘坏孩子妈妈联盟!”
杨肖晴确实听很多人说起过“坏孩子妈妈联盟”。“坏孩子妈妈联盟”的发起人名叫程秋杰,曾经也是一个“问题孩子”的妈妈。有一天,她发现儿子与十几个和他一样“坏”的孩子轮流陪一名无家可归的流浪儿过夜,程秋杰内心受到极大震撼。她打电话把其他十几位“坏孩子”的妈妈叫到现场,告诉她们,孩子们并非“坏”得无可救药,他们身上有很多优秀的品质,只是上帝让这些优秀的品质睡着了,她们要做的,就是唤醒孩子们身上沉睡的品质。妈妈们握手决定:把13个小家庭合成一个大家庭,让每个“坏孩子”都有13个妈妈疼爱,有12个兄弟姐妹相伴。“新疆坏孩子妈妈联盟”由此诞生。
“联盟”里的妈妈们相约:重新认识孩子,重新爱孩子。孩子们在这个集体里找到了自信,得到了爱,不少“问题孩子”经过“联盟”的洗礼变成了有责任感、有上进心、懂得爱和自律的孩子……
无数的鲜花和掌声涌向程秋杰的同时,找程秋杰寻求帮助的人越来越多,程秋杰从中看到了商机,创办了华龙中心。
基于对“坏孩子妈妈联盟”的信任,杨肖晴最终把儿子送进了华龙中心。双方约定培训时间为半年,学费1.6万元。2008年7月18日,18岁的刘飞跟着老师一起来到位于乌鲁木齐县水西沟镇的华龙中心实训基地。到了这里,刘飞才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做“魔鬼训练”。
早上5点半,随着教官的一声哨响,学生们必须在半个小时之内完成起床、洗漱、吃饭,然后到操场上进行集训,训练内容包括跑山路、远途行军、体能极限训练等。对这种高强度的培训方式,包括刘飞在内的很多孩子都无法适应。附近一位村民告诉记者:“那些孩子真受罪!每天都要跑好几公里山路,就是我们这些天天干农活的人也吃不消啊!经常能听见里面(华龙中心)传来孩子的哭声。这里不像学校,倒像一座监狱。”
如此培训:被逼去坟地又被逼喝尿
几天后,杨肖晴突然接到华龙中心老师打来的电话,说刘飞在集训时企图逃跑被抓了回来。杨肖晴十分着急,但中心规定家长不许跟孩子联系,她只得给校长程秋杰打电话。程秋杰对她说:“问题孩子大都有精力过剩、思想怪异、性情暴躁、性格乖张等特点,如果能消耗他们过剩的精力,转移他们偏执的想法,通过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磨炼他们,效果会比简单的说教好得多。你的孩子刚进来没几天,吃不了苦想回家,这时候家长千万不能心软,不然就害了孩子”“坏孩子妈妈联盟”不是主张尊重孩子的天性吗?现在却提倡超体能训练,杨肖晴一时之间无法理解。
杨肖晴哪里知道,华龙中心聘请的教官大都是退伍军人,学历最高只有中专,为了带好这群“坏孩子”,他们想出了各种各样的训练方法。
2008年7月25日凌晨1点,刘飞睡得正香,被一声哨声惊醒,教官站在走廊里大声喊道:“十分钟之内到操场上集合,有任务宣布。”
等刘飞和同学们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到操场聚齐后,教官说:“为了培养大家的胆量和适应环境的能力,今天晚上我们将进行一场特殊的训练。这场特殊的训练就是——去墓地爬坟头,抄碑文。”
同学们被老师的话惊呆了。教官见学生们一个个站着不动,目光严厉地说:“谁要是不去,就跑10公里山路。”顷刻间,没人敢多说什么。
长长的队伍行走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上,远处的山峦漆黑一片,时不时还能听到几声奇怪的鸟叫,刘飞虽走在队伍的最中间,但他身上总有种毛毛的感觉。这时,后面有一双手忽然抓住了他的衣角,刘飞吓得全身一哆嗦,回头一看,身后一位13岁的同学声音颤抖地说:“我抓着你的衣服走,行吗?”刘飞点点头。
走了1公里多路终于到了目的地,教官挥手示意同学们停下来,下令:“你们分成四个人一组,手电筒全部关闭,如有谁擅自不从,视作违规处置。”深夜里,坟场阴森吓人,刘飞根本不敢睁开眼睛看,这时,一阵风、一片树影都能吓死人。其他三位组员推了推刘飞,小声地说:“你打头阵。”刘飞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缓缓地朝墓碑靠近,要是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宁愿去跑山路。
夜色如墨,靠着微微的月光很难看清墓碑上的字。可是回头看见教官站在100米远的地方盯着他们,谁也不敢开手电筒。
刚抄到第三个字,刘飞感觉脚边的草在动,一开始他以为自己想多了,但过了几秒,有东西从他脚上爬了过去,他再也抑制不住地大叫起来,并打开了手电筒,
一只癞蛤蟆伏在他的脚边。其他同学听到叫声,吓得四处乱窜,胆小的已经哭出声来。教官来到刘飞面前,狠狠地瞪着他责问:“你喊什么?谁让你打开手电筒的?”刘飞低着头解释说:“有东西从我脚上爬过去了。”教官不听他的解释,板着脸说:“回去后关两天禁闭。”
同学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刘飞。华龙中心的学生曾总结出中心的“三大酷刑”:被汽车拉着跑步,关禁闭和半夜去坟场抄碑文。刘飞刚来中心没几天,并不知道关禁闭的可怕之处,但很快,他就尝到了“滋味”:一个人被关在寝室里,不准吃饭不能方便。那天,尿憋得实在难受,刘飞终于忍不住了,将尿撒进了同学的漱口缸和暖壶里,企图逃过教官的法眼。
7月27日早晨,同学刷牙时发现了刘飞撒的尿,生气地叫来厚照明和刘凯德两名教官。刘飞站在那里,身体不停发抖。厚照明走上去就给了他一巴掌:“你胆子真不小!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你都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原本性子很强的刘飞不得不开口求饶:“以后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们饶了我这一次。”厚照明哼了一声,一脚把刘飞踹倒在地。刘飞趴在地上捂着肚子,可怜巴巴地抬起头望着两名教官。厚照明蹲下身子,把装有尿的漱口缸推到刘飞面前,喝道:“这东西从哪里来的你就让它回哪里去!”教官的意思是让刘飞把尿喝下去。刘飞紧闭着嘴,拼命地摇头,起身往门外冲。厚照明一把将他抓了回来,揪着他的衣领将他丢在地上。
目睹惨状,三个孩子无辜成帮凶
刘飞看着在场的同学,期待有人能帮他说句话。可是没人敢站出来,他们都知道,一旦得罪教官,以后没有好日子过。
刘飞绝望了,他双手颤抖地端起漱口缸开始喝尿,刚喝了一口就大吐特吐起来。厚照明哪肯轻易放过他,要他把尿全部喝下去。刘飞擦了擦嘴角的污渍,用愤恨的目光看着厚照明和刘凯德。他眼里的恨意彻底惹恼了厚照明,他掏出胶皮警棍在手上敲了敲,对刘凯德说:“今天好好教训一下这小子。”刘凯德点点头,揪着刘飞的头发一顿拳打脚踢。厚照明还不解气,开始用警棍抽打刘飞的背部。
刘飞在地上滚来滚去,他能做的,就是用双手护住自己的头拼命喊“救命”。
见刘飞在地上翻滚躲避,厚照明指着王权、李伟、田司三名同学说:“你们过来按住他,别让他动!”李伟和田司慢慢走到刘飞身边蹲下身子,分别按住了刘飞的左右手。三名同学当中,王权和刘飞关系最好,他站在原地,不忍也不愿那么做,直到教官投来一个冷冷的眼神,他才硬着头皮走上前。
王权把手按在刘飞背上,却不忍使劲。教官的棍子高高地举起又狠狠地落下,王权能感觉到刘飞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他紧咬着嘴唇,这棍子不是打在刘飞身上而是打在他的心上!
刘飞恨恨地转过头看着王权,当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时,王权止不住全身一阵颤抖,那是一种怎样的目光啊!像一把刀子,直直地捅进王权的心窝里。
寝室门口站满了人,知道王权和刘飞关系的人都盯着他,不明白他怎么这么狠心,竟按住自己的朋友让教官打。王权感到脸上火辣辣的,转头闭上了眼睛。他听见刘飞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王权痛苦地睁开眼睛,鼓起全部的勇气望着教官,小心翼翼地说:“教官,他,他知道错了……”王权的声音低得只有他自己能听得见。
刘凯德见刘飞终于“老实”下来,不再动弹了,站起身对厚照明说:“这小子以后不敢再惹是生非了。”厚照明这才住了手。
教官走后,王权和另外两名同学站起身,不知道该怎么办。刘飞躺在他们脚下,已经奄奄一息。大约过了一分钟,一名同学走上前来,推开了王权、李伟、田司三人,把刘飞扶到了床上。王权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同学给刘飞换衣服,擦拭血迹,恍若梦中。
第二天中午,趁着休息的空间,王权偷偷跑回寝室看了一下刘飞。刘飞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发着高烧。王权从医务室买来退烧药,给刘飞喂了下去,可没什么效果。王权壮着胆子找到厚照明和刘凯德说:“教官,刘飞情况不太好,你们送他去医院看看吧!”厚照明和刘凯德来看后,不以为然地说:“休息几天就没事了。”王权心里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8月1日,刘飞突然出现呼吸急促,大小便失禁等症状。见情况不妙,厚照明和刘凯德这才慌了,忙将他送往附近的医院进行救治。半路上,18岁的刘飞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同学被告,谁是真正的受害者
当天傍晚5点多钟,杨肖晴接到华龙中心打来的电话。当杨肖晴打车赶到华龙中心实训基地时,中心操场上站满了人,大家自觉地为她让开了一条道。一名老师把她领到一间屋子门口,对她说:“刘飞在里面。”
杨肖晴用颤抖的手推开门,儿子正静静地躺在一张门板上,还没合眼。杨肖晴抓住儿子冰冷的手,把它贴在自己脸上,轻声说:“飞飞,妈妈来看你了!咱不上学了,妈妈带你回家!”几秒钟后,屋内传出杨肖晴撕心裂肺的恸哭。上百名同学站在门外,眼里都含着泪。
刘飞死后,他的家人将程秋杰堵在办公室,要求中心对孩子的死因给个说法。程秋杰表态说:“刘飞在我们中心死亡是事实,对此我们也感到非常心痛。目前此事还没有确凿的结论,等事情调查清楚后,不管是什么原因,该我何承担的责任我们不会推卸。”
2008年9月5日,乌鲁木齐县公安局对刘飞的死亡原因作出结论:因肢体及臀部广泛软组织损伤引起挤压综合征,致肾功能衰竭全身循环衰竭而死亡。这结果让杨肖晴气得发抖,她跑到华龙中心质问程秋杰:“我花了1.6万元,把孩子送到这里,难道是让他来遭受你们这种非人折磨的吗?你也是一个母亲,为什么对别人的孩子这么狠心!”
程秋杰无言以对。
不久,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民政厅将华龙中心查封。
2009年2月初,乌鲁木齐县公安局对此案的侦查工作基本结束,相关证据被固定。2月25日,杨肖睛向法院提起刑事附带民事诉讼,要求追究厚照明、刘凯德以及王权、李伟、田司五人刑事责任,要求五名被告与华龙中心赔偿24万元。随后,乌鲁木齐市人民检察院以故意伤害罪对厚照明、刘凯德提起公诉;华龙中心法人代表程秋杰因为未指挥、参与打人事件,检察院没有对她提起刑事诉讼。王权、李伟、田司因属未成年人,暂缓起诉。得知这一消息,王权抱着妈妈痛哭失声。
2009年3月12日,乌鲁木齐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此案。华龙中心的代理律师称,案发时中心没有指使厚照明和刘凯德两名教官打人,因此,中心只应承担次要责任。但杨肖晴的代理律师新疆百域君鸿律师事务所刘卫国律师认为,厚、刘两名教官受聘于华龙中心,是按照学校设定的管理模式对学生进行处罚的,如果华龙中心没有对教官进行相关培训,那是华龙中心失职,学校应承担主要责任。法庭没有当庭宣判。
在法院门口,王权的妈妈拦住了杨肖晴,歉疚地说:“我知道现在说一万句对不起都于事无补,可我还是要说‘对不起。昨天晚上,小权对我说:‘妈妈,不管杨阿姨提出什么要求,你都答应她。这些天,小权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知道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到了极限,希望你看在他还是一个孩子的分上原谅他。”说完,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杨肖晴:
“……我真后悔当初没能护着刘飞,也恨自己是一个胆小鬼。这些天,我天天梦见刘飞找我报仇,每次醒来都是一身冷汗。如果能让刘飞活过来,我宁愿每天晚上都去坟场抄碑文。阿姨,如果您不嫌弃,我愿意代替刘飞好好地照顾您、孝敬您。”
在信的背面,杨肖晴看到了满满一页纸的“对不起”。王权的妈妈喃喃自语:“小权也是受害者呀!他可能要做一辈子噩梦,也许永远不会醒来……”
新疆社会科学院简季教授点评:客观地说,“坏孩子妈妈联盟”过去所倡导的理念是比较科学的、但用商业化手段来操作后,很多东西就变味了。以前给孩子爱是出于是真心、不图回报,现在要用钱来买爱,能一样吗?再说,教育“问题孩子”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必须遵循教育规律,期望在短时间内取得效果不现实也不科学。而这种将“坏孩子”集中起来,用准军事化手段强推‘铁血管理,甚至用皮鞭和棍棒说话,让顽劣孩子变“乖”的教育方式,即便达到了目的,由于手段非法,也不能提倡。作为“问题孩子”的父母,则应该从自身找问题,对孩子要多一些耐心、沟通和关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