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亮一根火柴照亮人生
2009-07-07徐贵祥
徐贵祥
童年的幸福有两个:一是有饭吃,二是有书读。
从1965年到1976年,我读小学、初中到高中,基本上同“文革”同步进行。那是一个从精神到物资都非常匮乏的年代,除了学业基本上荒废,学得一身打架斗殴撒谎偷懒的本事以外,没有被饿死或者长成侏懦,这已经是很大的幸运了。
就像多数人经历的那样,我的文学启蒙最早是从家庭开始的,主要是听我的奶奶和母亲讲故事奶奶一个大字也不认得,她老人家似乎特别喜欢讲勤俭持家的故事,多半是神话。母亲粗通文墨,讲的故事似乎就有了更多的人生哲理,比如“龟兔赛跑”、“孔融让梨”,“狼来了”之类,多半告诫人要诚实、勤奋,礼让。
长大了,就开始读书。
我的老家洪集据说是一个很有历史的古镇,甚至有传说是一代州城的遗址。街上有不少怀才不遇的人物,穷得连饭都吃不起,还能眉飞色舞口若悬河,谈古论今展望未来。尤其可喜的是,在那些贫穷破败的草屋瓦舍里。居然还堆积着很多书籍,有些甚至是经典名著。近年我常回故乡,发现老家小镇从人口和面积讲,至少是1960年代的5倍,但是我敢断言,从民间收藏的文学经典数量而言,恐怕连1960年代的1/5都不到。
毋庸置疑,那个年代耽误了很多人才,而我是那个年代的重要受益者之一。为什么这样说呢,原因有两个:一是那个年代考试马虎,连上课都马虎,这对于我这样一个性情懒散的人来说,无疑正中下怀;二是在那个年代里,我因祸得福读了不少书。
街上有不少小商小贩,多数是半瓶子醋知识分子,书就是造反派从他们的家里作为“四旧”收缴过来的,堆放在公社大院的一个土楼子上。有一天,我们“公社小孩战斗队”几个七八岁的孩子逃学回来,飞檐走壁潜进去,越厚的书被认为越值钱,当然成了重点争夺对象,因为分赃不均很快就发生“内讧”我在那支队伍里实力中等,拳打脚踢搞了不少连环画那些连环画在相当长一个时期成了我的宝贝,吃饭上厕所都是手不释卷,如醉如痴看了一遍不过瘾,三遍四遍反复看那时候,我能把许多故事倒背如流。后来我用翻旧的连环画和一些自制玩具跟其他小伙伴开展“图书贸易”,又换回来不少,还有大部头的书,其中印象比较深的有《安徒生童话》《蒙古民间童话故事集》《烈火金刚》 《平原枪声》等等,这一下就发“大财”了,用文人的话说,真是坐拥书城,富甲天下我小时候对童话情有独钟,那本《蒙古民间童话故事集》,里面有很多惩恶扬善的故事,譬如一个贫穷善良的牧民,运用自己的智慧,编造一个神话,用尿泡从贪婪的财主手里换取牛羊,接济穷人……这些故事引起我的极大兴趣,也产生了很多幻想。多年后我还十分怀念这本小书,记得那是用铅灰色草纸印刷的,配有插图,工艺粗劣,但是内容丰富。
读读写写,几十年过去了,我由一个偷书,抢书,抄书,编书的人,最终成为一个写书的人,归根到底,我觉得还是早期的阅读催生了文学的种子。前几天一个编辑家问我对于畅销书的理解,我脱口说出两个字,动心。一部好的作品,只有深入人心,才能流传于世安徒生的童话在世界上广为流传,经久不衰,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只有抓住心才能抓住人,才能抓住市场。40年前我读了安徒生的《卖火柴的小女孩》,至今想来,仍然为之心动。我的儿子上大学之后,要我推荐课外读物,我向他推荐几本童话,他起先不以为然。可是后来读进去了他跟我讲,这个故事确实太经典了,值得长久回味,我问他,你从这个故事里读到了什么?儿子的回答让我又是一惊:这个社会如果不能给我们提供起码的食物和温暖,我们还要这个社会干什么?我认为回答得好,一个小小的童话故事,你可以一遍一遍地解读,而每读一遍,你都会有新的感慨和新的判断。我想,我们每个人可能都会受到童话的影响,也可能在很多时候都生活在童话之中,打开一本好书,就是一片明朗的天空。
显然,作为一个作家,读书更是须臾不可或缺的事情。而在我看来,读书不必跟风,不必人云亦云,不必贪大求洋。回顾我的读书历史,起步很早,范围很小,时尚很少,但是这并不影响我成为一个作家。我后来确实又读了不少书,有些还很受益,但是早年读的那些童话,对我的启蒙和影响是地久天长的,也是不可取代的当我感到饥饿和寒冷的时候,我就会擦一根火柴,我看到的不仅是那香喷喷的烤鹅,我还会在那微弱的光焰里看见我亲爱的祖母和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