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政与读史

毛志成

正确的特别是高品位的读史，标志有三：一，读史必须有一定的阅读量，要大大超过“史盲”水平；二，读史意在知史、识史、辨史；三，一切读史都立足于通今益今。

各级领导干部，上至中央级的上层领导下至城镇级或乡村级的基层干部，读一读历史都于执政大有益处。即使是十足的平民百姓，懂一点历史都有好处，至少会有助于自己做个明白人。

历史有“大史”、“小史”之分，前者指人类史、社会史、时代史、政治史、经济史、文化史、科学史等等；后者指朝代史、年代史、人物史、行业史、物品史等等。无论读那一种史，都会有助于我们提高理性认识的水平和具体实践的能力。

举例说，几千年（甚而万年）之前，中国经历了漫长的母系社会和以原始公社为主体的氏族社会。那样的社会，都曾有过著名的人物（包括传说人物）和被后人赞美的事迹。如母系社会的始祖女娲，如“原始共产主义社会”中以尧、舜为代表的选贤、禅让传统。但是那样的社会却渐渐走到了末路，需要大大改变。如父系社会取代了母系社会，阶级社会取代了原始公社，等级制（包括“家天下”制度）取代了禅让制，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原始社会即使再“美好”也必然解体，因为他代表的是十分落后的生产力，一切“美好”都是建立在绝对贫穷的基础上的。那样的社会，也可以称之为“穷光荣”的社会。社会要发展，时代要前进，就必须变革，必须突破。那时，阶级的出现和阶级制度的形成曾是正当的，甚至是一场划时代的革命，值得肯定。

但阶级社会，无论是奴隶制社会、封建制社会还是后来的资本主义社会，也会渐渐僵化、恶化、没落。当初的奴隶主、封建主（也称“地主”）、资本家都曾是生产活动的组织者，是生产力的激发者和生产关系的调整者，是有历史功劳的。但他们又却是人压迫人、人统治人、人剥削人及其制度的顽固执行者和强化者，最后又成为生产力发展和生产关系进步的天敌。于是基于财富分配和权利分配的矛盾，引发的起义、战争以及种种暴力现象层出不穷。几千年来，中国曾是朝代更替、民族兴衰、政权存亡最频繁的国家之一。何以兴或衰？何以存或亡？读一读历史并从中找出原因，便会以古鉴今，包括更有效地建立健全我们今天的社会机制和社会主义制度。

读中国史是有益的事，读世界史也是有益的事。读古代史是有益的事，读近代史、现代史更是有益的事。例如第一次世界大战，本质上是帝国主义国家之间为了争夺各自利益、转移经济危机的一场非正义战争。承受灾难的却是全世界劳动人民。当时参加的俄国沙皇军队，也不下百余万人。是列宁提出了无比英明的主张：将民族斗争转化为阶级斗争，将国际战争转化为国内战争。只因为列宁的主张十分英明，不仅在适当时机发动了“十月革命”，而且提前结束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但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情况就不同了，由于斯大林在战前的几年中将主要精力用与对国内假想敌的“大清洗”，连红军的高级军官（甚而包括兵团司令和元帅）也杀害了不计其数，加上斯大林对“苏德互不侵犯条约”的盲目信赖，致使希特勒有机可乘，突然发动了侵苏战争。希特勒的军队侵入苏联时，还有成千上万遭受过“红色恐怖”（即“大清洗”）之苦的人热烈欢呼德军对苏联的“解放”。但希特勒毕竟是魔鬼，英雄的苏联军民是一定要奋起反抗的，而且最终取得了卫国战争的胜利。然而所付出的代价，却太沉重了！也损失了太多太多的生命！读读这样的历史，将会使我们懂得政策正确和政策错误的重要性、沉痛性。

当代史也是很重要甚而是更重要的历史，尤其是“文革”十年的历史和改革开放三十年的历史，必须深读。这会使我们更加了解中国的国情。

读上述的“大史”，可以使我们提高理性，扩大视野。还有些“小史”，也有必要去读一读。如一种人物，何以成为清官或污吏？何以成为爱国者或卖国者？何以成为智士或愚人?何以成为君子或小人？何以成为英雄和懦夫？尤其是他们的最终命运如何？读多了这样的书会使我们增强明是非、辨善恶、识美丑的能力，从而提高我们自己的德智品位。

即使读一读最小最细的史，如行业史、物品史、包括书法史、绘画史、演艺史、烧瓷史、制茶史以及种种“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历史，都会使执政者和其他专业人士扩大知识视野和提高行为技能。

读史本身不仅是一种文化趣味，而且是一种本领。也就是说，读史本身也需要本领。会读、真读、善读、精读，尤其需要本领，愚笨之人是不会有读史的真本领的。

为什么要将读史看成一种本领？读史要增进什么样的本领？这是个十分重要的问题，尤其是各级领导干部。

对待历史，有人的态度是偏颇的或错误的，而有人的态度则是公允的、正确的。区别在哪里呢？不妨举些例子。比如：

有人从来不读历史，或读得很少很少，却常常自夸“我照样把本职工作、本职业务干得很漂亮！”这种人其实也很难或根本不能把事情干得漂亮，无非是把无知之事、无能之事迷迷糊糊地误认为漂亮而已。

还有一种人，把历史当成茶余饭后的闲谈材料，甚而当评书来听、当笑话来听，事后也就丢开了，好像与他的实际工作毫无关系。这种人的错误在于从来没有将历史经验或历史教训当成实实在在的知识营养。

还有一种人虽然读了很多史书，甚而读得超量，但除了满足于读书兴趣本身之外，从来没有对历史事件进行应有的思考和识辨。这样的读史叫滥读，无益甚而有害。

另一种人就更不值得尊重了，他们的读史主要是为了卖弄，为了显示其“博学”，而对他本人的智德水平和行为品味没有任何实际上的提高。

而正确的特别是高品位的读史，标志有三：一，读史必须有一定的阅读量，要大大超过“史盲”水平；二，读史意在知识、识史、辨史；三，一切读史都立足于通今、益今。

抹杀历史或否定历史的民族、社会、个人，都是没有前途的。历史是前天、昨天的社会轨迹，也是一种社会惯例。我们对那样的轨迹回眸一下，看它是如何进退、如何转弯，包括如何走入绝境、如何踏上新途，都会使我们更能深入地认识今天和展望明天。我们对历史的惯性尤其需要深懂，对惯性中的良性能量和恶性能量都要寻根溯源、认真解析，从而使我们今天的人更好的保护和开发优良传统，更有力地削减和杜绝丑恶现象。

一个社会，一代人，无史断其根，无教（教育）断其后。其中说的“教”，内涵之一就是读书。而在一切读书中，读史就是强化自己的根。

（作者系首都师范中文系教授、著名作家、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