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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文霞:绣出瑰丽的人生

2009-07-04

中国葡萄酒 2009年5期
关键词:苏绣刺绣

满 蕾

顾文霞,一位79岁气度雍容的老人,一根小小的绣花针,几乎占据了她生命的全部。以针为犁,以缎为田,她绣出了中外友谊之花,绣出了一段瑰丽美好的人生。

苏绣作品内容众多,从人物到动物,从水墨画到静物,无一不栩栩如生,精致典雅,展现出江南水乡温柔、沉静之美,令人心动。而这些美轮美奂的苏绣都是在上千年的历史空间中,由一代代绣娘巧手穿引,心手相传,一针一线创造出来。顾文霞曾经就是这千万绣娘中的一分子,如今她被尊称为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作为全国非物质文化遗产(苏绣)代表性传承人,她的人生就如手中的作品般瑰丽而灿烂。

素有“人间天堂”之称的苏州有着悠久的历史文化,苏绣就是在这里孕育而出,从春秋战国时起,传承到现在已经有2000多年的历史。在苏州有句俗语:“家家有绣棚,户户飞针线”,由此就能看出苏绣在当地的繁荣。 顾文霞就是出生在这刺绣的天堂——苏州西郊木渎古镇。从14岁起,顾文霞就跟着妈妈学习绣制枕套、鞋花等基本的刺绣技术。“当时学习刺绣主要是为了养家糊口,后来渐渐地爱上了这门艺术,就再也放不下了。”1954年,顾文霞以当场绣制的一朵含苞待放的刺绣作品《红梅》考入苏州文联刺绣小组,成为解放后第一批苏绣技术专业人才,也是从此开始她瑰丽似锦的苏绣人生。

一门谋生的手艺却发展成为自己终身的追求,如果说这是顾文霞和苏绣的缘分,不如说是她对苏绣的热爱以及执着的追求。“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刺绣是一门非常辛苦的工作,如果没有对这门工作很深的热爱,是很难坚持下来的。”顾文霞不禁感慨。也许是受妈妈的影响,顾文霞在很小的时候就对小小的绣花针充满兴趣,当别的孩子在外面追跑打闹时,她会偷偷地躲在妈妈身后,模仿妈妈刺绣的动作。从14岁拿起绣花针那一刻起,顾文霞在刺绣方面的天赋就显现出来。同样一件作品,她总能比同龄的孩子绣得好、绣得快。顾文霞告诉我们:“如果只是模仿别人的作品,绣得再好,也只能算是一个出色的绣娘。而艺术家需要的是创作,不能一味地模仿。”当妈妈教给的知识再也不能满足她的学习欲望时,顾文霞开始了对这门艺术更高的追求。苏绣以绣猫著称,看过顾文霞绣的猫的人,都会惊呼“简直是活的一样”。特别是那双猫眼,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灼灼有光,逼真传神。这些都是顾文霞苦苦钻研的成果。为了绣好猫,她常年细致入微地观察猫的各种姿态,揣摩猫不同部位的特点,往往一个姿势就要待好几个小时。为了更好地绣出生动的猫图案,她又拜绘猫专家曹克家为师,掌握隐于毛丝中的猫骨架,从而对绣猫整体构思了然于胸。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多年的努力,顾文霞终于创造出了自己独特的绣猫技法。她运用稀针打底,分层加色,层层密密施针的方法,以交叉重叠的丝线突出毛丝覆盖的层次,形成毛丝蓬松、绣线细致柔软富有质感的效果。“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要想让一只小猫‘活起来,必须要让它有一双生动的眼睛。”为了达到想要的效果,顾文霞精心挑选20多种颜色的丝线,并且不厌其烦地把一根丝线劈成24丝,镶色、衬光,根据瞳孔受光部位的不同色彩选色,用集套针、换针、换线、向圆心套绣藏针方法,呈现出水晶体眼球的质光感,使眼睛从不同角度看都显得逼真传神。

顾文霞独具魅力的苏绣猫,还衍生出许多动人的故事。1956年9月,中国组团参加英国伦敦国际手工艺术品和家庭爱好品展览会,顾文霞作为刺绣艺人的代表到现场做表演。每天她的身边都会围起厚厚的人墙,金发碧眼的外国友人们总是对这位朴实的中国姑娘啧啧称奇,在她的手中,一只只小猫从无到有,一点点长大,妩媚翘首地立于洁白的苏缎之上。表演持续两个月,吸引了大批观者慕名前来。“那时是第一次出国,我坐在那里紧张死了,周围人说什么我也听不懂,我就坐下专心地绣,慢慢地别人说什么我也听不见了,一心就想着把手中的东西绣好。”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她依旧显得兴奋万分。起初,顾文霞每天上午表演两次,每次半小时,因为观看的人太多,表演台前总是被围得水泄不通。为了满足更多人一睹苏绣技艺的心愿,她主动将每次表演的时间延长至一个半小时。一位英国女教师专程从苏格兰坐飞机赶来观看,没到表演时间就迫不及待地守候在表演台边。她恳求顾文霞:“我已经来了5次,还看不够,能让我轻轻摸一下猫尾巴上的丝吗?”顾文霞灵巧地将一根发丝般的丝线一捻、一分、一挑,劈成16根细丝,告诉她猫尾巴就是用这样细若游丝的线绣的。女教师小心翼翼地接过线,高兴不已:“我要让学生们也学习刺绣。”这次的经历让顾文霞对苏绣这门古老的东方文化有了更深的认识,她想让全世界的人们认识苏绣,爱上苏绣。此后,南斯拉夫、捷克、前苏联等国都留下了顾文霞这位文化使者的足迹,她用一枚小小的绣花针,绣出了中国传统工艺之美,绣出了盛放的中外友谊之花。

60多年的光阴转瞬即逝,其间有太多的喜怒,如果说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那就是对苏绣的热爱,即使经历挫折与困苦,它依然让顾文霞痴迷若狂。一如上好的葡萄酒只产自最艰苦的环境,经过风吹日晒,经过漫长的孤独发酵,才会酝酿出杯中的醇香。

回想起从事苏绣60多年的工作经历,很多事情在顾文霞的脑海中仿如昨日刚发生,依然如新。说起最让她激动的时刻,时光要倒回1957年的5月25日,在那一天她见到了一生中最崇拜的人——毛泽东主席。“我到现在也忘不了主席当时对我说的话,还有那种紧张的心情”,在谈话间顾文霞翻出一本画册,找到中间一页指着其中一张照片,略带羞涩与激动,“看,这个人就是我,主席在和我说话。”这张照片是毛主席接见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主席团成员时拍摄的。顾文霞说当主席进入会场时,她只知道使劲地鼓掌,那种激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不知不觉间眼泪都流了下来。拍这张照片时,主席正在和她说话,“当时我也没想到主席会问我问题,紧张死了。”其实在今天听来,主席与顾文霞之间的对话很简单,也很形式,“主席问我‘你是哪里来的,做什么工作的?,当时我憋了半天才说了一句‘绣花的。”就是这么一句简单的对话,让这位年逾古稀的老人记忆了大半生。1959年10月,顾文霞作为手工艺人特邀代表出席全国群英会,在北京她见到了仰慕已久的周总理。会议开幕前,中央领导来到主席团会见代表。国家主席刘少奇握着顾文霞的手,关切地询问她的工作。周总理在一旁高兴地赞许,“苏绣很好,很有名啊。”顾文霞说当时似有千言万语要对总理倾吐,却都噎在嗓子眼儿里打转,最后只化作一连声的“我要好好干”。也许从那时起,苏绣已经不再仅仅是一个工作,更是国家领导人交给她的嘱托,是她对祖国、对人民的承诺。

为了这份承诺,顾文霞吃了太多的苦。1967年,在那场黑暗的文化浩劫中,以顾文霞为首的苏绣手工艺人遭到无情的迫害。在今天听起来也许很可笑,苏绣仅仅是因为谐音(苏修,即苏联修正主义)便被冠上了莫须有的罪名。很多苏绣艺人的家被查抄,大量作品被毁坏,甚至连生命都受到威胁。回想起那段岁月,顾文霞的脸上很淡定,没有任何愤慨与偏激。“其实对于我来说最痛苦的不是身体上的迫害,而是不能拿针,不能再继续绣小猫、金鱼。”作为刺绣研究所副所长的顾文霞被安排到研究所打扫卫生。每天拿笤帚扫地的日子对于顾文霞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晚上回去后,会不自觉地用手在空中比划刺绣的动作,盼望着再拿起绣花针时刻的到来。经历了两次抄家、下放,在更大的迫害来临之前,周总理顶着层层的压力通过轻工部安排一批手工艺人出国,这其中就有苏绣艺人顾文霞。1969年,顾文霞来到了阿尔巴尼亚,开始了为期一年的授课生涯。从1967年到1969年,3年时间里,顾文霞所经历的磨难无法用语言形容,她却没有一句抱怨,心中留下的只是对周总理的感激,她说,“是总理让我又有机会拿起针,我要好好干,要对得起总理的嘱托。”

“我有今天的成就,很大一部分归功于家人对我的支持,”说到这里时顾文霞与老伴儿对望,相濡以沫近半个世纪的深情就在这四目相交中流转。1960年,顾文霞与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的徐业炯结婚,徐业炯在毕业后到北京的中国科学院任职。而顾文霞却留在苏州继续从事自己最爱的苏绣事业。两地分居的生活为两人带来极大的不便,而远在上海年迈的父母更需要照顾,怎么办?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其中的一个人放弃自己的事业。即使是现在谈起,顾文霞的态度也很坚定,“我从来没想过为任何事情放弃苏绣,我一定要搞一辈子。”僵持的局面一直持续到1970年徐业炯从北京回到苏州,两人才结束了长达10年的分居生活,“是他牺牲了自己,成全了我,”一句话道尽了牵手半生的深情与感激。

顾文霞一直在用自己的行动履行当初对毛主席、对周总理的承诺,“好好干”三个字说起来简单,中间承载的是千万斤的分量,这个担子顾文霞至今仍把它背在肩上,不愿卸下。也许直到生命的尽头,她才会释然,才能如愿地向主席总理汇报,“我没有辜负你们的嘱托,我一直都在好好干。”

沐浴着众多国家领导人和文学名家的关怀与鼓励,年轻的顾文霞精心钻研,绣制了一件又一件苏绣佳品。走过了很长一段仿制、复制绣品的路后,她不再满足于走前人的老路。经过不断地实践、修改,顾文霞终于创造出了自己的苏绣技法。

技艺日臻完美的顾文霞在苏绣领域不断创新,提出创新与复制同步的主张。早在1961年,她就首先试用纱绢作底料绣金鱼,营造出秋水盈盈的效果,双面绣《金鱼》因此成了苏绣的名牌产品。

顾文霞在苏绣技法上的另一个转折点是在1979年。当时的北京十三陵办事处委托苏州刺绣研究所复制明定陵地下宫殿出土的一件稀世珍宝——万历帝十二章铺金织翠缂丝龙袍。由于垫在棺底,龙袍残旧褪色,图案模糊不清,仅剩用金线与孔雀羽线织的部位色彩尚可辨别。当时的顾文霞已是该所所长、总工艺师。为了圆满完成任务,她与技术人员5次赴京,与首都明史学家及织绣专家反复探讨,查阅大量明代织绣图案及故宫珍藏的明代织绣文物色标,最终确定底色为皇帝专用的宫黄色,以六红、七蓝、五绿为基本色,加上明黄、中黄、深褐色、浅褐色、赭石等28色。虽然确定了颜色,但是孔雀羽线的捻制与缂造方法失传三四百年,才是眼前最大的难题。没有人教就自己想办法解决,顾文霞通过仔细观察龙袍的原样,发现其间有一款特殊的材料——孔雀羽。通过十三陵同志的努力以及北京动物园的配合,终于在1984年1月,缂制成功了这件罕见的明代缂丝龙袍。故宫博物院、首都博物馆、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等单位专家鉴定认为,顾文霞等人复制的龙袍外观效果与明代原件完全符合,特别是织金及孔雀羽显翠效果复制得十分逼真,是缂丝工艺织造史上一项杰出的科研成果,为恢复古代珍贵丝织品闯出了路子。为了更好地继承发扬孔雀羽绣,顾文霞直到如今依然在不懈地钻研这门古老的绣法,并与当下的苏绣技术结合,期待创作出更多更新的作品。

随着年纪的增大,顾文霞已经不能再像年轻时一样,一动不动地趴在绣布前几个小时。“现在老了,眼睛也花了,绣一会儿就累。”退休后,顾文霞筹建了我国工艺美术史上第一个专业刺绣博物馆——中国苏绣艺术博物馆,致力于培养苏绣技艺的传人。说起自己对于从事苏绣艺术这么多年的总结,顾文霞用了三个字“古、今、新”:“古”是对古人技艺的继承,没有好的继承就没有发展,古人2000年留下的古老文化我们必须要虚心学习;“今”指的是自己一生创作的作品,包括她的代表作《猫》、《金鱼》以及复制的一系列出土文物;“新”所说的就是苏绣中发展出的新题材,以孔雀羽绣为代表的苏绣新技法以及新材质在刺绣上的应用。“目前我们在新的研究上还很不够,我希望自己的弟子能在苏绣上创出自己的新作,这才是我最大的期待。”2001年,疾病缠身的顾文霞又自筹几万元,租借场地,成立了顾文霞大师工作室。对于苏绣的发展,顾文霞最怕的就是苏绣艺术后继乏人,“靠我单枪匹马枉然,只有更多的人继承苏绣衣钵,接力棒才能传下去……哪怕不领工资,我也甘愿无私传授技艺。”顾文霞多次向我们表达了她殷切的期盼:希望更多爱绣、善绣的年轻人接班,使苏绣这种文明和历史发扬光大。虽然很多人想拜师学艺,但顾文霞收徒弟却慎之又慎,到目前为止只招收了5名徒弟。“现在已具有一定刺绣水平的年轻人热衷于赚钱,心思不在苏绣艺术上。”在老人伤感的叹息中我们结束了此次访问,顾文霞依旧在发扬苏绣的道路上前行,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会有更多的人加入到她的行列中来。一门古老技艺的传承也许会经历挫折,但是只要有像顾文霞一样的人存在,它就永远不会消失。当人们经过经济浪潮的洗礼,回过头来时,只有文化历久弥新,就像陈年的瓶中美酒,在最艰苦的环境中绽放,留下久不消散的浓郁芬芳。■

顾文霞

1931年生,江苏吴县木渎人。中国共产党员。

1954年考入苏州市文联刺绣小组。

1965年起,历任苏州刺绣所副所长、所长兼总工艺师。

1986年创建中国苏绣艺术博物馆,任馆长。

2001年10月开办顾文霞大师工作室,任主任。中共十、十一大代表,第六至第八届全国政协委员。享受国务院颁发的政府特殊津贴。

1978年被授予全国轻工系统劳动模范称号。

1988年被轻工业部授予“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称号。

2005年获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终身成就奖。

2006年被评为江苏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

2007年被评为全国非物质文化遗产(苏绣)代表性传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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