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广告
2009-07-01钱柏生
钱柏生安徽省安庆人,军事学学士,现役军官,泰安书法家协会会员。在《解放军文艺》、《西南军事文学》、《前卫文学》、《战士文艺》、《广州文艺》、《山东文学》等发表作品三十余万字。有作品被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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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退休后,都会寻个精神寄托,有健身的,有上老年大学学书画的,有旅游的,有在街头摆棋摊的,有坐在马路边闲看人来人往的……老吉跟别人不一样,他对野广告发生了强烈的兴趣。一看见野广告他两眼就放出光芒,好像猫发现一只只老鼠,消灭,彻底将它们消灭。
老吉对野广告感上兴趣跟他患牛皮癣有关。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都五十七岁了,竟患上这种令人很头痛的病,刚开始的时候,胸前长了一些红色或棕红色的丘疹,不痛不痒的,他没在意。但过了两天,这些丘疹长至绿豆大,并逐渐扩大或融合成片,色鲜红或深红,表面覆盖多层干燥的银白色鳞屑,痒得难受,夜里睡不好觉。他判断是得了牛皮癣,这才紧张起来,上医院检查,结果真如他担心的那样。
刘专家是济城治疗牛皮癣的权威,老吉询问,都五十多岁的人了,怎么得上这种病?刘专家说,牛皮癣的发生受多种因素影响,有的病人是因上呼吸道感染而发病,有的病人是由于过度精神紧张而发病,而有的病人则为受潮着凉而发病。现代人生活压力大,过度的精神紧张,占其他诱因之首,精神过度紧张,可产生一系列心理或生理反应,促使神经内分泌紊乱,损害机体免疫防御系统,及某些酶的代谢紊乱,从而促进牛皮癣的发生,因此在遇有不可抗拒的或无法预知的突发事情时,患者应尽量控制情绪,保持平静心情。
刘专家的话像一柄小锤重重地击在他的心坎上,照专家的话分析,他生活中发生的两件事,直接诱发了牛皮癣。一件事是女儿晓希办病退的事,每次想起这事,他都要痛得想撞墙。晓希今年二十八了,他一直以为自己最懂女儿,直到她做出的那件事他才明白,最熟悉的竟是最陌生的。晓希放着体面的大学英语老师不干,抛弃了相恋五年的男友王强,办病退跟一个五十多岁的港商跑了。他只见过港商一面,是个秃脑门比自己还老的老男人。王强哪点都比港商强,人长得年轻帅气,一米八的个头,学历高,是个警察,唯一不如港商的就是钱少。晓希是为钱跟港商跑的,一跑就是一年多。今年春天回来时,人憔悴了一大圈。一问差点没把老俩口吓死,她和港商生了个女孩后分手了,回大陆前她把孩子扔在了半道上。老伴责怪她为什么不带回来。她说我还没结婚呢。老伴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他瞪大眼睛看着她,盼着她也能掉下一些眼泪来,但她甩了一下头发后去了港商留下的别墅。他气得立即晕了过去,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才从老伴的呼天抢地中醒来。第二件事是老母亲扔下他去了另一个世界,老母亲独住乡下老屋,身体一直很好,那天夜里走得很突然。第二天早晨侄儿才发现,侄儿打电话报噩耗时他忍不住大声痛哭,他哭母亲命苦,年轻守寡,拉扯他长大成人不容易,受了一辈子苦,好几次他将老母亲接到城里让她享享清福,但她却住不习惯。他哭自己不孝,作为母亲唯一的儿子竟没给她老人家送终,这种遗憾时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无声地降临,弄得他怎么也睡不着觉。
生活的不幸相继登门造访,他一下子被击倒了,他把自己摆在床上,整天像只病殃殃的猫一样卷缩在被窝里,对茶对饭对生活没有了兴趣,就连教了三十多年的化学都快没记忆了。
家中发生的这些事对晓希的触动比较大,她又像以前一样教起了英语,卖掉那个港商留给她的别墅,回到家里与父母一起住。晓希能回到从前,这给了老吉莫大的安慰,他的心情慢慢地好转起来。但生活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牛皮癣悄无声息地侵袭了他,严重影响他身体和精神上的健康,每一天他都是在忧郁和失眠中度过。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喜欢教学了,他害怕站在讲台上,有时实在痒得难受,就背朝着学生用沾满粉笔灰的手伸进衣服里挠痒。有一次,裤裆里痒得厉害,他不好意思在教室里挠,就跑到走廊上挠,挠完了后他才发现一个女教师捂着脸站在他面前,他的脸刷地一下红成秋天的枫树叶。那个女教师向校长告发他耍流氓,他找校长解释了半天,最后校长不耐烦地说,出了这事你已经没脸在学校呆下去了,我给你指引一个光明的方向。他问什么方向?校长说,你内退吧。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校长,退就退吧,反正年龄离正式退休也就差三年了。
退休之后,治疗牛皮癣成了最大的事,老吉按照刘专家确定的疗程中西医结合,又是吃药又是打针,但总不见效果,身上的银白色鳞屑不但没减少,反而呈上升趋势。
有一次他找刘专家讨论疗效问题,刘专家提醒他,不管什么病都不能光靠治,有句话说得好:三分治七分养。他问怎么养法。刘专家说,你得找点事干,不能整天在家里尽寻思牛皮癣,得转移注意力,你不想它,它也就不想你,它就会跑到别人身上去了。我再传你一个绝招,不管它,任它自生自灭,不治是治疗牛皮癣的最好方法。他说,不对吧,你这不是否定从前吗?刘专家说,人要敢于否定自己,这是发展的要义。医生治病跟战士打靶一样,方向偏了,要及时修正。
他不好再说什么,他觉得自己是应该找点事干,可这把年纪了,干点什么好呢?除了教书,他什么都不会,退休以前,他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教学上了。他请教刘专家指点方向,刘专家说,你到大街上走一走看一看,看看别人退休了都在干什么。他盯着刘专家,脸上挂满了疑问,他说我现在就去大街上,看能不能寻点发现。
老吉瞪大双眼,在大街上转了两次之后,终于有了发现,不过是个痛心的发现。商店楼房的墙壁、公共厕所墙内墙外、电线杆上,人行道上等地方,随处可见张贴或用涂料刷写的“偏方治癌症”、“专治男女不育”、“淋病梅毒”、“包治阳痿早泄”、“糖尿病人的福音”、“回收旧药”等野广告。一看到这些野广告,他就浑身奇痒,疼痛难忍,它们就是城市的牛皮癣啊!他这才发现自己住的城市原来也跟自己一样,在饱受牛皮癣的煎熬。本来癌症连大医院都难以治愈,可这些人都打着“偏方、专治、包治、秘方”等幌子坑害市民。此外,一些诸如“招生启事”、“占卜算卦”、“办证、刻章、发票”、“存款贷款”等野广告也屡见不鲜,实在可恨。从贴在电线杆、写在墙上的涂鸦违法野广告,现在升级到在地上乱涂乱画,这违法者是越来越胆大,越来越猖狂,谁来管,怎么管,我们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
痛定思痛,他决定向野广告发起挑战。走街串巷时,他手中总是提着一把铲子,一个盛水的小塑料桶,一块擦布,一瓶“扫野灵”。“扫野灵”是他自己研制的,他退休前是化学老师。
刚开始的时候,他的雄心一点不亚于战争狂人希特勒,他计划三个月之内,让野广告彻底在济城消失。但计划并没有沿着他思路的方向行走,三个月后,他发现自己完全错了,野广告的生存能力太强了,电线杆上,楼房的墙上,人行道上,厕所里……只要人能去的地方,它们都在顽强地生长着。而且,它们还具有顽强的再生能力,别说三个月,就是三年,它们也不会彻底消失。他明白了,与野广告的战争是一场持久战,他调整了战略方针,他要将自己的夕阳红投入在这场伟大的战争中。
2
为了野广告,老吉调整了生物钟,每天黎明来临的时候,他回到家蒙头睡觉,睡到中午起床,老伴早做好了饭,他简单地吃点,然后提着工具去铲除野广告,这是每天的第一次工作。天黑的时候回到家,吃完饭看新闻陪老伴女儿说说话,老伴女儿睡觉后他就看电视,有时他倒在沙发上打一会儿瞌睡,其实他根本不想打瞌睡,但人上了年纪,瞌睡就像影子一样紧跟着自己。到了凌晨,他又开始第二次工作,到大街小巷上去逮那些散布野广告的家伙。
老吉采用两种方法对付野广告,一种方法是堵,每天下午提着工具直接铲除野广告;另一方法是疏,每天夜里逮那些散布野广告的家伙,提醒他们要保护好城市的环境。
这两种方法当中,堵是治标,疏是治本,疏比堵更重要。经过一段时间的了解和跟踪观察,老吉发现野广告基本上都是在凌晨以后被人悄悄地留在大街小巷上,他把工作重点放在疏上,每天凌晨刚过,他骑着他的旧自行车,带一把手电筒到处寻找目标。
有天凌晨三点半左右,在五交化附近他突然看到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蹲在地上写字,当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野广告。他飞快地停下车,动作重了点,车摔在一边,他顾不上扶车,什么话也没说,一拳捅向那名男子,没捅着,那男子拔腿跑了。他打开手电照了照,东西扔下了,工具很简单,用矿泉水盛着黄油漆,上面伸出一根管,往地上一画,回收旧药的电话号码就嚣张地整得沿路都是。扔下的除了作案的油漆工具,还有一只那名男子的拖鞋。穿着一只拖鞋跑不快,他朝那名男子撵过去,追了一会,他停下了,他腿痛,他有关节炎。那名男子跑了,但这地上刺眼的违法野广告却留下了,他狠狠地跺了几下不争气的脚,要是腿脚灵活,非要逮住他扭送到派出所。
也有胆子大的家伙,青天白日的,敢光明正大地张贴野广告。有一天下午,老吉在涂盖人行道上一个办证的小广告,涂完起身的时候,他突然看见前方三四十米处一个瘦高个男人正往墙上贴东西。“职业”的敏感告诉他,瘦高个肯定在贴野广告,他慢慢向瘦高个靠近。
瘦高个贴好广告转身离去的时候,他一个箭步将瘦高个揪成面对面。眼前突然出现个穿警服的,瘦高个吓得两腿直打哆嗦,低着头。这身警服是王强送给他的,王强在城北一个派出所当干警。王强递给他衣服时说,那些散布野广告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你砸他们饭碗,他们肯定会反抗的,你把它穿在身上有威慑力,它会保护你的安全。他感动得两眼潮湿,王强是个好孩子,很痴情,晓希辜负了他,他没有怨她,还是经常过来问寒问暖。王强和晓希相恋了五年,他早就把王强当儿子看待。王强今年三十岁了,还是单身,他一直在等着晓希。晓希从香港回来后,把感情的门关得牢牢的,一丝缝都没有。
把头抬起来,他严厉地命令着。瘦高个浑身颤抖了一下,慢慢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瘦高个蓬头垢面,胡子跟野草一样,衣服脏兮兮地,一看就是个农民工。
谁叫你这么干的,房墙上被你们贴得花里胡哨的,这还叫墙吗?你看看,这个城市被你们玷污成什么样子了!
瘦高个不说话。
怎么不说话。他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
瘦高个吓得浑身一哆嗦,他说,我知道这么做影响市容,我也不想,可没办法,我都两天没吃饭了。
你不会找点活干,到处在搞城建,哪儿找不到点活干。
我,我身体有病,干不了体力活。瘦高个支吾着。
干不了体力活,就做野广告啊,你这是搞破坏知道吗?谁指使你干的,他们一天给你多少钱?
不按天算,按数量,贴一份广告两毛钱,我贴的是求职的广告,这不算违法的,不像办证、治病等其他的广告,它们的报酬是我这个好几倍。
老板是谁?
我也不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从不问这个,我跟一个女的那儿要的,那女的也不是老板。
一天能挣多少钱?
不一定,最多也就几十块钱。
你不会象征性地贴几张,其他的都扔到垃圾堆里去。
不行,这可不行,行有行规,再说了,干什么都得讲职业道德。
狗屁道德,你这也叫职业啊。走,跟我去趟派出所。
爷爷,饶了我吧,我家里有八十岁的老奶奶,还有个吃奶的孩子。瘦高个“扑通”一声朝他双腿跪了下来。
他心里一软,他感觉自己的话说得有些重了,人家也是为生活所迫啊,为个野广告都朝自己跪下了,男人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自己与他什么关系都没有,他是为求自己宽恕才两腿着地啊!想到这些,他眼里潮湿起来,他扶起瘦高个说,起来吧,以后别再干了。
瘦高个爬起来,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我以后再也不干了,我今天就回老家乡下去。
瘦高个说完转身跑了,他叹了一声气,心里很同情瘦高个,要不是为生活所迫,谁愿意为两毛钱冒着危险张贴野广告。他感觉应该给瘦高个一点钱,又喊爷的又朝自己下跪,就当是见面礼吧,但一掏口袋,只有五十一块钱,他赶紧朝瘦高个使劲喊叫他停下。但瘦高个哪敢停下,跑得更快了,转眼间就不见了。他埋怨瘦高个不相信自己,我是给你钱,五十块虽然不多,但可以给孩子买两袋奶粉,看下次有没有机会,要是碰上一定给他钱,多给点,下次出门身上多装些钱。
在老吉的努力下,他住的城西的大街小巷中的野广告越来越少了,城西人都知道有个退休的老头闲着没事干,整天揪着各个角落的野广告不放,逮着贴野广告的人不放,那些想散布野广告的人都跑城东城南城北去了。
鉴于老吉对城西市容所做出的不凡成绩,市文明办授予他一面锦旗,年底又被评为济城年度最有影响力的文明市民,获得了一张奖状。老吉把锦旗和奖状悬挂在客厅中最显眼的位置,每次欣赏这来之不易的荣誉时,心情都格外舒畅,这充分说明自己的辛苦没有白费,他又感觉到了教学时的那种成就感。退休前他一直带高三班化学,化学成绩在学校年年高考各科成绩中名列第一,他年年被评为优秀教师,要不是因为牛皮癣他是不会提前退休的。退休之后,他以为生活归于平淡了,当初他暗下决心跟野广告斗争到底的时候,他根本没有想到铲除野广告也会给自己带来荣誉,真的是应了那句话,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他不知道铲除野广告算不算三百六十行中的一行,不管算不算,反正自己已经当上这一行的状元,锦旗和奖励足以说明了。
更令他高兴的是,身上的牛皮癣慢慢地少了,痛痒也轻了许多。不治真的是最好的治疗方法,刘专家又一次给他分析说,心情像一剂良药,你只要长期保持心情舒畅,我相信你身上的牛皮癣就要末日来临了。刘专家的一番话又增加了他治理野广告的勇气,根治城市牛皮癣,同时也根治自己的牛皮癣,还能获得意想不到的荣誉,一举三得。铲除牛皮癣,坚决铲除牛皮癣,与牛皮癣决战到底,他不停地想象着自己在大街小巷上摇旗呐喊,身后跟着的排着长队的支持者和他一起高声呼喊。
3
老吉一天比一天迷恋野广告,他觉得自己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标,没退休之前他以为自己就会教化学,化学之外的一概不会。说件丢人的事,有一次他去城东参加同学聚会,晚上八点过五分回家的时候,他竟找不准方向。他站在马路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和车流,悲伤跟夜一样沉重,住了几十年的城市,竟是陌生的。最后他只得放弃坐公交车,打的回家。上了的士后,司机问他上哪儿,他说了住的小区的名字。司机说我一直跑城东,对城西不熟。他问那怎么办?司机盯着他看了个够问,你到底是哪儿人?他说我就是济城人,住在城西,不信等会你到我家里去看看,我家里有个老伴还有个女儿。司机说,求求你别说了,我知道了你有老伴和女儿还不行吗?这样吧,我把车开到城西,你引路。他说行,但到了城西,他指错了两次方向,最后司机不耐烦了,撵他下车,司机说,我不想挣你的钱了,你竟不知道自己的家,你给我们济城人丢脸了,你下车吧。他脸通红地下了车,而后找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到家。回到家后,老伴埋怨他回来太晚,他解释说,以前晚上出去都是在家的附近溜达,这次出远门了,天又黑,把方向整错了。老伴高声地哎哟了一声说,你出的门真够远的!不就是城西到城东吗?老吉同志,别怪我没有警告你,你已经不在学校了,化学以外的事你应该好好关注关注了,否则照这么发展下去,我看你得老年痴呆症的日子就要倒计时了。他说没这么严重吧,老伴说,不信你就等着瞧。
老吉对野广告的颜色、形状、大小,以及哪些地方会有都十分熟悉,了如指掌,只要往那地方一站,眼睛往前一瞅,就能判断目光所到之处会有多少野广告,野广告的多少跟城市的人流量绝对成正比。每次看见野广告在自己的“扫野灵”中慢慢消失的时候,他心里像喝了蜜,还有什么比这更让自己高兴的事情呢?他想自己比那些退休后健身的上老年大学的旅游的在街头摆棋摊的坐在马路边闲看人来人往的要强几十倍甚至上百倍,他们是在为个人而乐是小乐,自己是为这个城市而乐是大乐,他们没法跟自己比,自己活着的价值绝对比他们大。
老伴和女儿晓希都反对老吉对野广告太执著,她们劝了好多次,他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晓希说,这样下去可不行,他长年跟野广告过不去,那些散发野广告的人肯定会跟他过不去,还有,他的身体会垮掉的,我们必须制止他才行。老伴说,他对野广告太着迷了,我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
一天中午,老吉吃完饭手提铲除野广告的工具准备出门时,老伴拦住他说,我们该好好谈一谈了。
他盯着老伴,不解地问,谈什么?等天黑回来再说,我今天有急事要办。他说的急事是追查一个办证的内幕。近日,城北××高校的广告栏里出现了一则广告,称不用考试就能获得国家承认的会计资格证书,此证不仅能通过网上查询验证,而且考试IC卡号齐全。昨天晚上,他通过该广告留下的电话与贩证人韦某取得联系,说自己想办个证书,他们约好今天下午见面。
老伴夺过他手中的工具说,不行,现在必须说。
他说,有什么好谈的,咱们刚才吃饭的时候不是谈过西瓜八毛白菜一块萝卜两块二,还有其他的吗?他伸手去夺被老伴抢走的工具,铲除野广告没它们可不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话说得太经典了,放之四海而皆准啊!
爸,你先坐下。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晓希大声喊了一句,他吓了一跳,他扫视了她们一眼,看出她们是很认真的,犹豫了一下,走到沙发跟前一屁股坐下。
你喜欢跟野广告过不去,我们不反对,我们主要是担心你的身体吃不消。老伴走过来给他泡了杯茶。
他一把推开茶杯说,你说的什么话,我喜欢跟野广告过不去?是它和我们过不去,和整个济城过不去,你们都见过,大街小巷上哪地方没有野广告?它们影响了我们的市容,一看见它们我心里就难受,怎么也睡不着觉,我们整天都在讲环保,这些野广告每时每刻都在污染我们的城市,是典型的破坏环保,我们有责任拿起手中的武器向它们发起挑战。他说得很动情,右手握拳高举了起来,刚举起来就放下,他问老伴,不对啊,我的武器呢?
老伴把刷子扔过来说,给你武器,台湾有人想独立,这才是跟我们过不去,你拿你的破刷子去刷得他们不敢闹独立,我就佩服你是真能。
他挥舞着刷子说,谁敢闹独立,我就刷瞎他们的眼睛。
行了,行了,老吉同志,你别在家里豪情万丈了,晓希轻拍了一下桌子,我们不反对你铲除那些乱七八糟的野广告,但你总要注意身体吧,还有,我上课时间紧张,照顾不了妈,你总不能老把妈一人扔在家里吧,她上年纪了,害怕孤独。老伴也是教师,和他一个学校,两年前就正式退休了。
晓希的话像一根针,挑破了老伴的伤心处,她捂着嘴唔唔地抽泣起来,抽了一阵子抹着眼泪说,你回到家里不是吃就是睡,晓希带毕业班又太忙,我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还有,自从你弄那些破广告,也不跟我睡一块了……她说不下去了,又唔唔个不停。
行了,哭什么哭,你的眼泪太不值钱了吧,屁大的事也能淌下一缸来。你说我不是吃就是睡,这个我承认,但分床睡不是因为野广告,我是怕我身上的牛皮癣传染,你不知道染上这个有多难受。
老伴停止抽泣说,我不怕传染,我得上才好呢,我想和你一起难受,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好,你自找的,今天晚上我搬回去睡,咱们裸睡,我非把牛皮癣传给你不可,让你尝尝痛痒难耐的滋味。但有个条件,野广告我是必须要铲除的,要不这样,你反正没事,你就跟我一块,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
老伴呸了一声说,我才不和你一样傻呢,我要看家,我还得给晓希做饭,还得收拾家。
你们都别说了,说了也没用,你们要尊重我的选择,毛主席教导过我们,要做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野广告我是找定它们了。
老伴没有答话,抬头看着晓希,等着她拿意见。晓希想了一会儿说,拦你肯定拦不住,咱们都退一步,从今以后,你早回来一会儿晚出去一会儿,多拿出点时间陪老妈。还有,你得注意身体,累了的时候就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别太累了,有些野广告贴得高,你够它们的时候小心别摔着。还有,你得注意安全,防止别人报复。还有……
以后家和野广告我两者兼顾,这总行了吧。他打断晓希的话,抬腕看看手表说,哎呀!我得马上走,跟人约好了。他提起工具匆匆地推门而去。
4
老吉跟贩证人韦某约好在城北的××高校见面。
野广告一直在盛行,这说明它有很大的市场,如果没有人相信它,它就成不了气候。其实广大市民都被蒙蔽了,有的是急病乱投医,有的是占小便宜,有的是抱侥幸心理试试看,等等。随着跟野广告的广泛接触,老吉又有了新的体会,要真正快速地铲除野广告,光靠疏与堵永远不够,还必须击中要害:揭露野广告的事实真相,让济城人乃至全国人都知道野广告的欺骗性和非法性,人人自觉远离野广告。
昨天,老吉拨通一个办证野广告上留的电话,对方自称姓韦,是个女的,嗓门粗得他有点意外,男不男女不女的声音。韦某说,我绝不是卖假证,证完全是真的,你可通过证书上的号码上网查询到与你名字相符的信息,我们是为一些没有时间考试的特殊用户提供服务。你只要准备一些材料就行了,到我这里来办,所要的材料与正规报名是一样的。
他问,你怎么办的证书?价格多少?
韦某神秘地说,当然有办法,这是商业机密,1000元,不讲价。韦某一再声称她不是假证贩子,而是××高校老师。
为了让老吉相信她的话,韦某将自己的办公室电话告诉他,并且说,如果手机接不通,就打办公电话。但有别的老师接电话时,千万不要说是办证,只说有事,找一个姓杨的老师。最后,她说咱们约个时间,明天下午在我们学校图书馆旁边的大钟建筑物前见面,我穿白上衣。
老吉赶到××高校时,已经下午4时多了,传达室的老头一开始不让他进,当听说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铲除野广告的文明市民时,老头肃然起敬,不但同意他进去找人,而且无偿替他保管铲除野广告的工具。
他怀着被尊重的激动心情,伸出有些发抖的双手同老头握手,握够了手后他很快找到约见地点,给韦某打手机。几分钟后,一位穿白色上衣、戴着墨镜大约二十多岁的女人走过来。老吉又一次提出不考试如何能获得真证书的疑问。
韦某说,其实就是找人替考,在考试、发证环节暗箱操作。参加考试地点在济城不管远近,只要交上钱,我们就会安排人来替考,一切都是按正规程序进行,只是参加考试的人是假的。”
韦某为了让老吉相信,还递给他一张名片,亮明了自己的身份,上面有她的名字和职务。韦某声称自己除了是高校老师外,还是一所职业培训学校的主任,能够办出证书的就是这所培训学校。她一再催促老吉交钱,他假意称自己害怕上当受骗,所以没带钱和资料,明天下午带钱再与她联系办证。
韦某拉下脸,杏眼一瞪说,你耍我是不是,不带钱你来找我干什么,浪费我这么多时间和电话费,证件你想办我还不给你办了,你得陪我损失费。
老吉呸了一声说,你要损失费是吧,我给你们学校领导打个电话汇报一下后就给你,你想要多少我给你多少。他掏出手机装着要拨电话的样子。
你,你,你敢……,韦某被击中了软肋,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
他哈哈地笑了两声迈着大步走了。到传达室取了铲除野广告的工具后出了校门,沿着公路拐了三个弯,进了一个胡同,胡同南北走向,北头右墙上挂着块很小的白铁皮,上面写着平安里三个字,字是用蓝漆写的颜体,漆已脱落近半,不仔细看看不出是什么字。平安里胡同地处城北最繁华地段,胡同两边全是小吃,行人络绎不绝。
胡同两边的墙上全是野广告:偏方看病的,办证的,开发票的,租赁房屋的,找工作的,搬家的,收药的,回收黄金的……太多了,多得数不清。他看得凉气从心里直往外冒,不是亲眼所见,他不相信济城竟有这么多这么集中的野广告。他改变了计划,揭露办证的真相先放一放,先把平安里这儿的野广告解决了再说。
城北是济城的经济文化中心,外来人口多,野广告这么猖狂,当警察的还有那些城管怎么都袖手旁观?他迅速地准备好工具开始铲除野广告,他先从一个替人生孩子的野广告下手。这样的广告很容易清除,用抹布沾点水涂点“扫野灵”使劲擦就擦没了。他一边擦一边发着感慨,这肯定是个年轻的女孩贴的广告,他实在理解不了现在的年轻女孩,生孩子可得十月怀胎,这事给多少钱也不能替的,女人一生孩子,身上的器官就全松垮了,开始走向衰老。
一会儿工夫,替人生孩子的野广告就在眼前彻底消失了,老吉心里很兴奋,感觉就像是身上一块牛皮癣消失了。他起身的时候,突然后衣领被人使劲地抓住,随即整个人被提了起来。他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脸上重重地挨了一拳,他忍着痛用左手摸了一把,尽是血,他想扭头看看是谁,但身子死死被控制住了,看不见身后人,但能感觉出是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他问,你是谁,为什么打人?身后人不说话,猛地一个顶膝,他啊地痛叫一声,整个人一下子软在地上,他想抬头看看是谁,但身体不听大脑使唤。又有一脚使劲跺在他的左胁上,咔嚓,他听见了肋骨断裂的声音后便晕了过去。
醒来时,白床单白墙壁白天花板依次进入他的双眼,他的眼里全是白的,是很苍白的那种白。一根细长的管子,管子里液体滴达滴达地流进他的血管,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到的医院,还打上了吊瓶。他想起了晕过去之前发生的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对了,肋骨,我的肋骨断了,他想伸手去摸摸肋骨,身子刚使一点劲,痛得他哎哟了一声。
爸醒了,晓希叫着出现在眼前,紧接着老伴也出现在眼前,他心里涌上一股感动,人在受伤的时候最想看见的就是自己的亲人,他们可以安慰受伤的心灵,可以抚平伤口。当王强也出现眼前时,他笑了笑,心里涌上一种温暖,这孩子,早就应该成为一家人了。
现在已是晚上八点多了,老伴、晓希、王强一直陪着自己。
他问我怎么到的医院。
王强说,有人给我们所里报案了,这里是我们平安里派出所的管辖区。
这是你们的管辖区啊,你们是怎么搞的,野广告这么多,一个胡同里就多得数不清。
你都这样了,还提破广告干什么?是谁这么狠心,对一个老人竟能下如此毒手,老伴说着,眼泪扑簌扑簌往地上掉。
晓希的双眼也溢满泪,她问,爸,身上痛吗?他点点头。她抹了一把眼泪,抽了一会鼻子说,你好了以后可别再管什么野广告了,这事肯定与它有关。他没有说话,他在心里想,这事应该与那个办证的韦某有关。
王强说,叔,你放心,我们一定把凶手找出来,你把当时的情景跟我们描述一下,那个凶手你看清楚他的脸没有?
他小声地把当时的情形仔细地说了,王强说,咱们就从那个韦某查起。
王强拨打韦某的手机,对方提示是空号。他接着拨打韦某的办公室电话,电话接通后,对方是个男人,问找谁?他说找杨老师。对方说,你打错了,我们办公室根本没姓杨的。他说不可能,她留的这是你们办公室电话,她是个女的,粗嗓门,长头发,二十来岁。对方说,你越说越远了,我们办公室一共三个人,都是男的。说完电话就被挂了。
王强只好去××高校,找到保卫处处长,处长非常重视积极配合,经查证,那个办公室确实只有三个男的。调查一下子陷入僵局。
5
为了寻找目击证人,王强找在济城晚报干记者的同学于坚帮忙。于坚做了一个专题报道,分两次刊登在晚报上。第一篇报道叫《一个退休教师做起了野广告“杀手”》,第二篇报道叫《野广告“杀手”遭遇毒手》。文章刊登出来以后,济城一时间议论纷起。
来医院看老吉的人一下子多起来,以前的同事相继过来看他,让老吉意外的是校长也来了,校长带来了一个令他们全家振奋的好消息,校长说如果凶手找不到,医疗费学校出。校长还说,当初是我们没调查清楚真相,过于相信那个女老师了,让你受委屈了。不过现在看来,安排你内退是十分正确的,如果你现在还在学校,影响力到不了现在这种地步,你现在成名人了,济城无人不晓啊!老吉很感动,一连说了七八声谢谢,但心里还是很痛了一下,当初他不愿意内退,是校长力主让他内退的,他一直在心里恨着校长。他又想痛快地哭一场,校长现在承认自己当初的决定是错误的了,心里的那个结可以解了,他从心里原谅了校长。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一年多的的怨恨,校长一句话就说没了。他控制着自己没有哭出来,两眼里有股潮湿打着转。
校长又关心地问牛皮癣好了没有?他说,住院以前我把精力都放在铲除野广告上了,对它都淡忘了,牛皮癣都快好了。但住进医院后,没事干了,它倒厉害了,现在已蔓延到全身,除了脸部,都是一片片的白皮,鲜红的肉,还时刻忍受着奇痒,别提多难受了。校长说,看来你的晚年就得与野广告一起过了,我跟院长说一声,他是我同学,叫他用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出院了,你再去铲除野广告,有事干了,身上的痛苦就减轻了。老吉心里的感动像草一样疯长。
校长走了后,老伴拉着脸说,领导就是会做人,要不是他让你离开学校,就不会发生这事,都是他一手造成的,现在来说好话有什么用。
他说,校长来看我了就已经看得起我了,他还答应医疗费学校出,做得已经可以了,我们都老了,我们要学会感恩,不要老想着怨恨,怨啊恨啊到最后都会化作一股青烟,跑到天上去。
老伴说,我没你那么伟大,不管怎么说,你好了后,我不会让你再去整那些破广告了。
他说,你是最清楚的,你如果不让我去铲除野广告,那我就只有整天躺在牛皮癣给我的痛苦上了。
老伴不吱声了,她在想能用什么办法让老吉别再挂着野广告了,但怎么想也想不出来。
居委会郝主任也来了,她询问病情后安慰了老吉一番,最后支吾着说,老吉,你躺在病床上,我应该不跟你说这件事,但不说我心里藏不住,你知道我是一个藏不住话的人,你不知道,你住院半个多月,我们城西的野广告又复活了,他们可能从报纸上得知你住院了,没人管他们了,他们胆子又大了起来,大白天都看见有人在张贴野广告。我们找了一个人管这事,但他个人的事太多,顾不过来,我们等着你赶紧出院呢,现在济城离不开你了。
没等老吉开口说话,老伴切了一声说,济城这么大,人多的是,你们为什么偏偏看上我们家老吉了,是不是我们家老吉好欺负啊!
郝主任的脸通红,她说,这不是老吉同志觉悟高吗?其他人不行,不能正确把握好小家与大家的关系,又不发工资,坚持不了两天就甩手不干了。
老伴说,你们应该找城管或环保部门管这事,老吉都这样了,都是野广告惹的,你们还打他的主意。
郝主任满脸尴尬地说,我们找过,他们不是不管,他们也一直在管着,但他们有更大的事情要管,他们忙啊,野广告这东西吧,说大吧不大,说小又不小,还真不好弄。
第二天吃完早饭,老吉和王强径直去了济城电视台。
生活频道广告部徐主任接待了他们,老吉向徐主任说明了来意。徐主任兴奋地说,对于野广告,我们是该出手了,大街小巷上到处都是,太泛滥了,它们就是济城的一个个污点啊!济城要是多几个像你们这样的市民,济城的形象就会立马上一个台阶。你们的想法最好能拍成个专题片。
老吉说能拍专题片,那就更好了,你们选择好时间播放,绝对能引起全城的反响。
徐主任哈哈地笑了两声说,这个自然,只不过,现在干什么都需要金钱支撑……
老吉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王强问,拍个专题片得多少钱?
徐主任说,怎么也得十万八万。
老吉啊了一声。
王强说,我们实在拿不出这笔钱。爱护济城人人有责,这是公益行动,你们电视台应该有责任宣传。
责任,摸不着看不见的东西,徐主任哼了一声,不再说话,拿起桌上的中华烟抽出一颗点上。
谁也不说话,僵了好一会儿,老吉站起来说,我们先回去想一想。
好的,不送,你们慢走,回去想好了给我来电话。
出了电视台办公楼大门,王强骂了起来,这帮王八蛋,还服务人民呢!野广告又不是我们家的私事,这是大家的事。
老吉说,骂有什么用,咱们到晚报去看看。
到晚报社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济城晚报的副主编在报社的招待所跟客人喝酒。老吉和王强等了一个多小时,才见上副主编的面。
副主编听了他们的想法后,满嘴酒气地说,我还以为你们有什么重大新闻线索呢,原来是破野广告,这上面的文章不好做啊。你们写好稿子了吗?
老吉说,我们没稿子,我们是想请你帮忙策划策划,这方面你是大师。
副主编咧开大嘴哈哈地笑了起来,笑得他们身上直起鸡皮疙瘩。副主编笑够了后说,我看这样,你们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老吉问,以谁的道还谁的身啊?
这都不懂啊,做广告啊。他们会做广告,你们就不会做啊!副主编右手抓过办公桌上的茶杯,一喝,没水。王强用眼睛找到热水瓶,然后走过去提上给副主编的杯子满上。
老吉说,做广告!我们对它深恶痛绝,你还叫我们做广告,你这不是搧我们嘴巴吗?
副主编说,这不一样,你们是正义的,光明正大的,他们是违背广大人民意愿的,他们的行为见不得阳光。你们的行为是甘露,马上就要降临济城的天空了。
老吉没话说了,朝王强看了看。王强朝他点点头,然后对副主编说,好,就这样吧。做广告是不是要花钱啊?
副主编说,这个当然,现在干什么事不花钱?说真的,我很敬佩你们,为济城的发展考虑,你们太伟大了,这样吧,主编不在,我就擅自作主了,象征性地收点费。在报纸上给你们做一年的广告,一千块钱,够便宜吧。
老吉和王强相对一眼,彼此的眼神交流了一下。王强说,好吧,按你说的办,现在就办。
办完手续后,老吉和王强各自坐上公交车,一个朝城西一个朝城北回家。
过了两天,老吉在济城晚报广告版一个不起眼位置找到了他和王强登的广告。广告一共18个字:广大市民积极行动起来,将野广告彻底消灭。老吉骂了起来,他妈的,一千块钱买个这么偏僻的位置。晓希朝他一撇嘴说,切,知足吧,一千块钱还不够他们吃一顿饭呢!老吉想了想说,也是啊,多少钱办多少事,只是不知道有多少人能看见。
7
时间跟流水一样走得很快,老吉加快了动作,他要在秋天来临前将平安里战斗结束。
一个小小的平安里胡同已经耗去了他半个月的时间,不知道还要耗去多长时间。说起来有点邪乎,来平安里胡同后,他身上的牛皮癣不痛也不痒了,好了许多,他又找刘专家看了一次,刘专家仔细地检查完后说,到不了一个星期就会痊愈,真是奇迹,我治疗牛皮癣快一辈子,还没碰见像你这样的。
他说,你所有的治疗方法中,那个不治的治疗效果最好。
老吉的手里又多了个工具:马扎。他站在马扎上增加自己的高度,他发现平安里胡同里野广告越来越少了,但张贴的位置比以前高了,踮脚加伸手都够不着。贴野广告的人个头比以前的人高了,他们是在跟自己比高低呢!
你个死老头,刚贴上就被你铲干净,我给弄高了,让你够不着,气死你。
这点困难会吓倒我吗?告诉你们,一个马扎就解决了。
他自己动手做了个高脚马扎,很结实,六十公分高。他身高176厘米,站在马扎上,他成了世界第一高人,野广告贴得再高,他也能够着。马扎还有一个功能,他累了的时候就坐在上面休息。
这天,老吉踩在马扎上使劲够一个“高价回收黄金”的野广告,广告很小,比巴掌大一点,贴在胡同中间的鸭血粉丝馆东面墙上。它难住了他,因为它太高了,他踮着脚,手中的铲子才勉强够着。
铲了快一半的时候,马扎突然歪了,他轰地一声摔了下来,还算他手脚灵活,倒地的瞬间,他用两手撑住地,身子没摔着,但屁股和右手摔得厉害,屁股好说,肉多,揉一阵子就好多了,但右手腕脱臼了。
他坐在马扎上,左手扶着右小臂,边在心里小声地呻吟着,边抬着眼朝胡同两边看,人来人往的,满眼都是人在动。这些人都是陌生的,谁也不会注意他,更不会注意他的痛。胡同里没有看医生的地方,他想找一个地方把工具放下,然后就近找个地方看看手腕去。
找哪地方放工具呢?在平安里半个月了,竟没有一个熟悉的地方,他为自己悲伤起来。
鸭血粉丝馆生意太好了,人不停地进出,这些人的眼睛都是冷漠的,从他身边经过时,斜视的眼睛里没有丝毫内容。
他感觉身上有点凉,抬头朝空中打了个很响的喷嚏,喷嚏太大了,浑身都用上了劲,引起右手腕更厉害地痛了一下,他禁不住哎哟了一声。
爸,你怎么了?是晓希的声音。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扭头一看,没错,晓希正紧张地站在自己面前,一身警装的王强紧挨着晓希身边。
怎么这么巧,我正需要帮忙呢……我右手腕脱臼了。他的声音颤抖得很厉害,眼睛一下子湿润起来。关键时候,还得靠自己人。
啊,赶紧去医院,晓希尖叫起来。
他朝铲除野广告的工具努努嘴说,你们先帮我收拾工具。
都摔成这样了,还要它们干什么?都是它们害的。晓希抬起脚准备踢过去。
王强拉了晓希一把,然后朝老吉说,让我看看手腕。
王强轻轻地摸了一遍老吉的右手腕后说,是脱臼了,我试试看。他一手抓住老吉的手掌,一手抓住老吉的右小臂,猛地一使劲。
咔嚓一声响,但老吉没感觉出痛。
王强说,好了,你活动活动手臂看看。
哎,不痛了,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老吉伸了伸右手,又甩了甩。
王强嘿嘿地笑了两声说,这都是以前上警校时学的,懂点皮毛,让您见笑了。
老吉指着墙上残存的一半野广告说,你还得帮帮忙,把它给我整下来。
王强个头高身子灵活,踩上马扎,只几秒钟,野广告就彻底消失了。
这是平安里胡同最后一个野广告,老吉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他又长叹了一口气,竟在小小的平安里呆了二十六天。
平安里战斗结束了,我们庆祝一下。王强的提议三人一致通过。
他们走进了鸭血粉丝店,这个小吃很有名。店面很小,里面空间可不小,有十几张桌子,坐满了男女吃客。
一个模样俊俏的二十来岁的女服务员迎上来说,欢迎光临,请问你们几位?
粗嗓门,这么熟悉的粗嗓门,在哪听过?老吉兴奋得差点喊了起来,他在脑海里搜索记忆。
请问你们几位?粗嗓门又问了一次。
老吉记起来了,没错,就是她,是××高校办证的韦某的声音,她的声音太有特点了,听过一次就永远忘不了。他怕搞错了,仔细打量了粗嗓门,长头发虽然改为短头发了,没戴墨镜,但身材没变,他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
12号桌的客人离开后,粗嗓门把他们引过去,擦干净桌子后问,你们要吃点什么?
他们每人要了小碗的鸭血粉丝。粗嗓门去总台后,老吉低声对王强说,生活真是太巧了,刚才这个女服务员就是我们要找的韦某。
不可能吧,她不是老师吗?王强脸上打满着问号。
老吉说,你忘了,××高校根本没有韦某这个人,她的教师身份肯定是假的,我们当面质问她就清楚了。
粗嗓门正在门口迎另几个客人,老吉走过去问,你不是教师吗?怎么干上服务员了。
粗嗓门瞪着双眼看着他好一会儿,大惊失色拔腿朝门外跑去,刚跑出门外,王强从后面一把揪住她的后衣领,粗嗓门一下子瘫倒在地。
王强将粗嗓门扭送到平安里派出所,粗嗓门老实交代了她和未婚夫办假证的经过,她的未婚夫就是伤害老吉的凶手,很快也被王强和刘平扭送到平安里派出所。
凶手终于被逮住了,王强问晓希,你说过的话你没忘吧?
晓希说,我没忘,不过我现在又想提一个条件。
王强说,你说,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晓希说,以后你得多帮你老丈人铲除那些野广告,同时保护好他的人身安全,还有,不能让他摔着了,老胳膊老腿的,摔坏了,你一辈子侍候他。
老吉哈哈地笑了起来,笑够了后说,我身上的牛皮癣就要痊愈了,就等着喝你们俩的喜酒了。
责任编辑朱继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