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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候1861(中篇小说)

2009-07-01蒋金海

广州文艺 2009年6期
关键词:阿达阿花阿美

蒋金海一九六五年出生,祖籍浙江安吉农村。当过兵,曾从事电台与报社的新闻工作,获得过无锡市和湖州市小说、散文及报告文学等奖项。现居香港。

他不喜欢这行,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去做这行。但做了就得尽忠尽职、毫无瑕疵地做好。这是他多年养成的无法改变的习惯了。可以不喜欢一行,但做了就不可以不做好!这是他的座右铭。那天,他头戴贝雷帽、着装整齐地站在永得利广场的出口处。他在心里说,这身着装不是国际通用颇像威武不屈、英姿勃发的维和部队成员!

一天结束了,他人的一天却刚刚开始……

街灯熄灭的刹那,高楼峡谷间就显得特别地阴气袭人。车辆很稀少,街道也有了短暂的平静。偶有的几个行人身背着行囊,神色疲倦又脚步匆匆。这时,天由青蓝变成了深蓝。电话响了,他随即摸索腰间,不用看号码,来电的准是女友。

“你收工了?”他把电话夹在耳朵与肩膀间,一双手开始收绳。

“收工?早到家了!”阿美说。

阿达说:“到家就好!”

阿美说:“我已经冲了凉,吃了早餐,被子都焐热了。”

逗人!又不是大东北,睡觉用得着焐被子?他觉得好笑,但阿美就喜欢这样逗他,也从来没有把他当成“人又老、钱又没有”的窝囊废。

也许是有缘,他们在三年前的一次课程培训与学习过程中相识,并且,大有相见恨晚之感。那时,阿达刚刚来港,最想认识的就是香港的土著人。阿美的出现真的就是及时雨了。

这是一座连体的、有五六十层类似被毁的纽约世贸中心的建筑。一至六层盘行着可以自由出入大型货柜车。地上和地下又可以同时容纳两三百架小型汽车,整幢建筑占地面积的长度大约有一华里。着实叹为观止!当时他想,广场嘛,顾名思义,大抵是露天的,最多也就是用塑料钢搭就的大型活动屋而已。那天,他有点傻眼。

不能说,孤陋寡闻!来港前,他差不多跑遍了大半个中国。不过,香港走街穿巷的城市丛林着实让他大开眼界。

雨时断时续。他喜欢做夜班。他想快速累积财富。只有白天黑夜两头相顾,才能鱼和熊掌兼得。街道上的夜雨在光影的作用下,像似无数的飞蛾在穿梭忙碌。那夜他第一天上班,前任在交接班时嘻嘻哈哈地对他说:“老弟,我还有点心愿没有完结。”

他说:“你说吧。”

前任说:“以后,你见到1861的车主时告诉她一声,我辞工了。”

“就这样说?”

“就这样说!”

“没有其他精神和吩咐?”

“没有!”

“保证完成任务!”阿达说着就是一个立正。

前任笑了,并拍了拍他的肩头,说:“我相信你!”

被人信任和委于重任是莫大的光荣和荣誉!阿美还在问:“你到底来不来?”

“来干吗?”阿达生涩的眼神里透着一丝丝的红光。

这不是明知故问!阿美直截了当地说:“行周公之礼呀。”

“改日吧。”阿达说,“我真的人困马乏无精打采!”

谁不如此?!阿美悻悻然地想,但你总不能辜负一片芳心,再说女子总要矜持、婉约一点,何况我已经大胆地说了出来。真是不给面子。不过,阿美的语气依然不无诙谐地说:“你如果不来,那我的红糖、荷包蛋、糯米粥不就浪费了?”

“你恶好了!”阿达说,“自慰吧。”

“这是什么话?”阿美有点恼了。

“有专家说,”阿达连忙补充道,“自慰是青少年最清洁、安全、合法的唯一途径。这是北大一教授研究出来的21世纪最新的课题呢。”

“荒谬!”阿美说,“那你的作用呢?再说,我又不是青少年。”

“你在我心中永远是冰清玉洁般的纯情少女。”

“油嘴滑舌!”

“真的!再说你不是也在把我当成种猪?”

“哪里?”阿美的声音又开始撩人,“你是种猪我是什么?”

“那就彼此彼此啰!”

那天,海风习习。他俩坐在尖沙咀海滨护拦上谈笑风生。阿美好像对他家乡的风土人情特别有兴趣。阿达不知怎么就把话题扯到了有关猪仔的身上。他说,猪娘与猪公的婚姻状况颇有现实写照。按现成的说法就是走婚。猪娘就是母猪,猪公就是种猪。它们各有各的主,两地情却不能两地书。猪娘一年发一次情,却能生十个八个崽。发情时,不进水也不吃食,就是一个劲地叫,叫得人肝肠寸断无所适从,你就是踢它,它也不动,打它,它也不动,那分对爱的向往与热烈的呼唤,那才叫痴情和绝对令人动容。那时,母猪的主人就会早早地预约种猪上门行使主权。种猪,方圆三五里就那么一两头,采取上门收费服务,并且,价格不菲。这又像现实生活中的牛郎了。这时, 高大威猛、膘肥体壮的成年猪公,就会裸露着两个浑圆的卵蛋,一扭一摆、风摆杨柳、神情激动、深情款款地走着小猫步如约前来。那副场景,那才叫风情万种、风骚入骨的登场技,有时,业务繁忙就得连场转,那就有走穴或者加班的意味了。那么下一家就得好生伺侯,煮上红糖、荷包蛋和糯米粥……

“等等,你讲话不要这么刻薄,”阿美听得龇牙咧嘴、眉开眼笑:“小心周汶琦姐妹组织省港旗兵来扁你。”

“你们不能对号入座嘛!”阿达大呼冤枉地说。

“那么,按你的说法当时大陆就很富裕了?”阿美又接过刚才的话题问。

“不是一码事,”阿达说,“给种猪吃红糖、荷包蛋和糯米粥是为了其尽快恢复体力,增强繁殖和交配时的体力。”

“到时,”阿美笑着说,“我也给你一盆红糖、荷包蛋和糯米粥……”

“我不走场一对一。”阿达也被阿美的插科打诨弄笑了。

“谁知道。”阿美抓住他的衣袖,头靠在他的肩膀,眼睛却向上看着说,“说真的,你家养过母猪?”

“没商量 养猪娘。贫穷人家都养过!”

“怪不得观察得这么细微。”

谈不上细微!耳濡目染,没有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事实上,如果母猪过分弱小,种猪又过分高大威猛,那么,主人就会在母猪的身旁两边堆放上柴禾与草捆,用于种猪的垫脚。完事后, 有时主人就会对准母猪的后身就是一桶冷水, 母猪便会随之一惊一抖擞。如此说能提高生育。此后的那晚,当阿达口脚并用、大显身手般地趴在满脸绯红、目光灼人的阿美身上时,却在心底笑了起来。

“你严肃点好不好?”阿美气喘不宁地说,“是不是在把我当成了母猪?”

“知我者,阿美也!”阿达正在激情澎湃地充满活力。他又想到了“要想成为人上人,只有方下死功夫”的民谚。

阿美的双手在一个劲地抚摸着阿达的后背,情浓得实在化不开了。这时,阿美持续的口吐兰香的呻吟终于化作一声大叫就随之喜极而泣了。她想,以前咋没有这种感觉和如此的通体舒服?

那时,他们睡眠充足,状态极佳,精力自然旺盛,一场折腾没有轰轰烈烈的半个钟头是收不了场的。现在不行了,十二个钟头下来,浑身像散了架,什么欲望、激情都在大打折扣。

“过来吧!”阿美说,“我们多长时间没有亲昵了?”

是啊。大概有两三个星期吧!收完绳,车辆进出的封锁就解除了。

人生苦短,春宵一刻值千金。何况有人苦求,再说阿美长得不错也彼此聊得投机和开心;再说,阿美不求什么,他也给不了什么。

他们玩的都是友谊赛,从事的职业也都是保安。按以前的说法就是看更。保安业在国内属于低收入阶层,在香港也不例外,但行业间的收入却相差悬殊。在港每月总有七八千元,而这个数在内地恐怕又是精英阶层了。有人说,做这一行买楼买屋的梦就最好别发了。

梦肯定要发!否则,跑到香港来干啥?再说不发梦人生咋有动力?又咋能走出公屋区和告别跨代贫穷?阿达知道,要创造新生活和累积财富,假若简单地从事眼下的保安业那肯定没有指望。不过,现阶段只能做这行。不做都不行!不过,他仍然给自己下了个通牒:只做三个月!

现在,三个月过去了,广东话半咸半淡的能与人沟通,但他却肩负重任般地不能走了。他想,只有等到1861的车主出现了,传达完前任的吩咐才能前去辞工。那时,做校工、开私家车或做清洁工都行,只要比现在的钞票多一点,做哪一行都无怨无悔!来香港不就是冲着她的富庶与民主吗?

不过,富庶是最重要的。来港前,阿达已经没有了其他的祈求,只是希望挣多点钞票,好好地改善生活,那么,做立法委员和特首以及实现其他政治理想就让子女们去继续吧!

1861的车主应该要出现了。阿达日日感受着前任手掌的肉感与温暖和目光中对自己的信任。

那天,IC指着出口处对他说:“你就做这个档口。”

阿达说:“多谢!”

IC说:“这个档口是坐亨其成、可以零距离接触宝马香车和漂亮妹妹以及亿万富姐的唯一好档口!”

阿达仍然说:“多谢IC了。”

“不需要谢,”IC推了推眼镜笔直地站着说,“我会面相,以后,你混得不会在我以下。”

“多谢,多谢!”IC是英文的速写,翻译成中文大概就是主管或者部门经理或领导的意思。阿达说,“承蒙鼓励和褒奖。”

“好好干吧!我不会歧视新移民!”IC说。

这话让阿达感动了许多日子。据说IC是广州人,1979年偷渡来港,后来也是九死一生才有了今天的生活。说完,IC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走了。他想,在出口处工作,等待1861的机会不是更多了?在此处不也就有了守株待兔的味道。

拉绳吧!每晚十点到凌晨六点都得拉绳封锁。这是劳动纪律。出去的车辆就得司机亲自登记造册。窗外灯火阑珊,立交桥上的地铁时不时地在呼啸而过。

出口通道宽宽的,同时能驾驶两辆大型货柜车。不过,边沿地带平时就更多地被出租车占据着。通道的对面是收费处。十点以后,她们便会移出巴台站在门外服务。

“你叫什么名字?”对方莞尔一笑后隔空问他。

“我叫阿达!”他说,“你呢?”

“阿花!”

“哇赛!阿花,”阿达夸张地说:“真是人比花娇啊!”

阿花被逗笑了,说:“达哥,真会拿人取乐,我咋会比花娇呢?”

这时,一辆白色凌志车悄然而至。他连忙起身前往,屁颠屁颠地递上本子,说:“多谢,请签名!”

司机目光怪怪地看了他一会,不知嘟哝着一句什么才极不情愿地接过本子,大声说:“以后不签了!”

这是规章制度。搞特权也要有来头啊!阿达接过本子想,你不签我咋向公司和IC交代。阿达苦笑着放下了绳,凌志车嗖地一声穿了过去。

开靓车没有风度。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在阿达不多的几天记忆中,签名登记好像人人心甘情愿。特别是那位开3170菠萝车的小姐,每次签完名便会嗲功十足地说:“不用谢!”你看人家多有修养!

坐回档口,阿达喝了一口茶。人就精神了。茶叶是从浙江老家寄来的。据说是龙井茶。但他知道天下何处有龙井?龙井茶其实早已成为一个地域的概念,就像洋澄湖大闸蟹、扬州炒饭、绍兴黄酒和金华火腿。但他总是把家乡茶与龙井茶相提并论和共同推销。不管怎么说,家乡茶就是龙井的形与龙井的味,并且,带有无可替代的桑梓情结和浓浓的母爱。有人说,对故乡的割舍不下,其实,就是对饮食文化的难以忘怀。

这正是入木三分。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假若有一天高堂老母谢世了,茶源可能也就难以为继了。

阿达的生命里已经缺不了茶!茶,能让他心旷神怡和思路敏捷。

大厦内静悄悄地空无一人,只有出租车悄然无声地在出口通道上流动。他想给阿美发条短信,便摸出了手机,词就是现成的:阿美阿美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靓仔,”那台3170的黑色菠萝车在绳前戛然而止。小姐摁下车玻璃说,“你是新来的?”

“是啊!”阿达回过神来,迎上前去递上本子,说,“不过,已是靓叔啰。”

“靓仔,靓仔!”菠萝妹说着接过本子十分流利、熟悉地签着名说,“绝对靓仔!”

“多谢了!”阿达心情愉悦地接回本子。

“不用谢!”菠萝妹的声音很有特色和极容易打动人。

夜因人而生动起来。其实,阿达也喜欢听好话。坐回档口时,他一遍遍地学着菠萝妹舌头微翘、嗓底发音的嗲声:不用谢!

他会心地笑了起来……

应该辞工了。当初为自己划定为期三个月的红线,现在早已过了不知几个三个月。他记得有位亲戚责骂另一位做保安的亲戚时说,“你厉害,你厉害,你厉害咋会去做保安?”

好像世上做保安的人就是最低下的了。不过,也确实是没面子,时至今日,他也不敢直面人生去告诉家人!那是多年前的事。他还没有做保安。虽然被骂的不是他,但那声色俱厉的犀利劲使他记忆犹新。

现在,他别无选择地来港做起了保安。他想,等到那位车主出现一定立马辞工,另辟蹊径,再创辉煌!

不过,他有点后悔的是没有问清楚前任,那架车具体是什么号码、什么品牌、什么颜色、什么人开的,假若是美女开的黑色宝马车那等待就物有所值和有滋有味了。他总觉得如此组合有种浑然天成的美丽和高贵典雅。

有物吗?他笑了起来,替人传话,兑现承诺,咋和香车美女搅在一起,是不是自己想象力太丰富后的自作多情?或者干脆说,自己是不是一位名副其实的花痴?他在心里说,别枉自多情,色字头上一把刀,完成传达任务,等候1861,然后辞工走人。

那天,刚完事,阿美就起身穿上衣服说:“你是男人应该多挣点钱!”

“对啊!”他说。这是放之四海皆准的理论。说着,他把阿美又揽倒在床剥除了衣裳。他还没有尽兴。尽管屯门与他的驻地只有相差几十分钟的车程,但却成了相距遥远的思念。阿达又爬到了阿美的身上寻找着她的嘴唇。

“那你辞工啦!”阿美十分迎合。

“好啊!”阿达说。

他们又热火朝天地做起了爱。他们在一起总是没完没了和高潮迭起。阿美就像一条成年、壮硕的草鱼,那么地富有激情和彰显着旺盛与顽强的生命力。记得小时候,他把草鱼摁在地上时,它就会活蹦乱跳的全身扭动。有时,他的手臂就会被鱼鳍与上翘的尾巴打得生痛。这种捕鱼的感觉最令人开心了。不过,港人把草鱼叫作鲩鱼。他想,把一个赤条条的女人与鲜鱼联想在一起好像不太妥当,但最大的不同是,鲩鱼鲜活光溜,阿美细嫩光鲜;鲩鱼腥味四溅充满泥土味,阿美却馨香入骨令人心醉和欲死欲生。

“不好这么孔武有力。” 这时阿美说。

“那我就西皮慢板啰!”阿达说。

“你知道什么叫西皮慢板?”

“我只能从字面上理解,就像现在这个样子!”

阿美在阿达的后背上大力地拧了一把,同时感到了气喘的困难,便松开了嘴巴,用下巴按摩着阿达的肩头,继续说,“我的一位亲戚在苏门答腊开了间制衣公司,缺一个主管,我已经帮你介绍了。”

苏门答腊,一个遥远、神奇而美丽的地方!以前,只在课本的释文中出现过,现在却有机会身临其境了。说得也奇怪,自从跨过罗湖桥以后,世界好像变得近在咫尺了。

“可以啊!”阿达欣喜万分地脱口而出,“去那里肯定人工比现在高?!”

“那当然啰!”阿美说,“毕竟远离家乡。”

这时,阿达又想起了前任。他想,只要等到1861的车主,就可以心无旁骛地去苏门答腊、去爪哇国、去伊拉克或者埃塞俄比亚!只要那里人工高一点,创新一下说,这就叫水流定律嘛。

“辞工是大事,不能随心所欲吧?” 想到这里,阿达的口吻就有了改变。

“是不是还没有见到1861?”

“洞察秋毫,洞若观火。”

你是不是有病,人家又没有给你工资,你较什么真?阿美想。不过有这样的人做男朋友倒也可以令人放心,对人对物对自己的承诺以及对一个陌生且毫无现实价值意义的前任都言出必行和身体力行,那么,对爱情对家庭也就会绝对地忠诚和尽忠尽职!

“你不要文绉绉,”阿美心里想着嘴上却说,“那位车主是不是美女或者说是性感的尤物?”

“希望如此!”阿达说,“据说是李玫的屁股,莫文蔚的腿,周汶琦的肌肤,林志玲的声音……”

“还有乐基儿的口技!”阿美大声地抢过话头,把阿达掀下身来说:“我发现你们男人都不要脸。”

“咋不要脸?”阿达狼狈地侧过身仍旧搂住阿美说。

“趴在一个女人身上却在大赞另一大类女人!”

“看来阿美小姐还真消费了不少男色?!”

笑归笑闹归闹,如此辞工好像实在有点不够仗义!

阿美感到自己在更加喜欢阿达。她想,男人就得有这种言出必行的执著。这分执著恐怕就是顶天立地的男人魅力所在!

“我知道你中邪了,”阿美说,“肯定被那个美女车主迷惑了。”

哪有美女?时至今日,他仍然不知车主是男是女,是老是小,是美是丑,但他希望是一次美丽、浪漫的邂逅,女主角最好是位功成名就的亿万富姐。

“不过,”阿达不无诙谐地说:“我有点后悔的是,当初起码应该问清前任,车主是否美女?”

“假若是美女加富姐那就更有想头了,”阿美说,“是吗?”

“是啊!”阿达说。

“臭美!”阿美说着重重地侧过身睡起觉来……

环顾四周,空无一人。关计算机吧!应该收工了。

她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起桌面上的文案,然后,分门别类顿齐后放置在桌的一角。这时,她突然想起出口处的那位保安。想起保安自然就联想到了国语的交流。自己的英语水平还是不错的,但国语水平就不敢恭维了。不过,令人尴尬与着急的是家族企业的大多数业务来自国内,能说一口流利的国语与人交流和沟通实在是目前必须逾越的当务之急。这不是在上纲上线,而是必须解决的一项生存技能。但这种技能的解决不能苛求于一朝一夕,纵然着急也没有用,唯一的不二法门就是多学多练。她想,以后和那个保安的对话应该改为国语。

凌晨两点,他开始执勤巡逻。巡逻的范围分别为一楼、地下和地上。这个过程需要一个钟头。有人来接更了。他拿去钟棒,腰别对讲机,正准备身离档口,这时,那辆白色凌志车默默无声地开了过来。

他拿过本子走上前去说:“谢谢,请签名!”

“你不认识我?”车主目光怪怪地看着他。

真的不认识!偌大的永得利广场人来人往,车牌、人面都似曾相识,咋能准确、快速地记起每个人?再说,你又没有和我主动地唠叨几句增强印象分,或者留下一张名片,或者说请我食罐饮料。不说认识,事实上,连点印象都没有。

阿达愣了一下神,说:“请签名!”

“不签!”双方僵峙着,对方的目光依旧是歧视性地不屑一顾。

“不签,你就别走!”这就怪了,人家进出签名都乐此不疲,你咋这么傲慢?阿达说,“这是我的职责。”

“责你妈的×!”他板起脸孔开骂了,“你这条看门狗!”

他蒙了。这种粗鲁的、市井的秽言淫语咋会冲他而来?他瞪大眼睛扬起了拳,但又突然强压怒火。他对自己说,保安咋能打人,那肯定说不过去,假如出手太重就会有大麻烦,被公司炒鱿鱼事小,耽搁了前任的信任那才叫事大。

车龙出现了,嘟嘟的喇叭声也响了。IC与警卫长们都跑了过来。

“责你妈的×!”不打你可以,对骂一句行吧?他把脏话也咽了回去。

其实,他练过武术和擒拿格斗。虽然,练得不很专业,但也是天天操练。他想,我一个堂堂的校官出身,不能说曾统领过三军和千军万马,但也曾是令人肃然起敬的首长啊,咋会被你个衰仔数落?IC放下了绳和颜悦色地与人赔起了不是。

白色凌志车志得意满地走了……

等到1861的车主出现就辞工走人。这种窝囊气实在让人难受。他流下了眼泪。

“以后,见到那架车就放他走!”这时,IC走到他身边说,“他是八达公司的副总名叫阿忠。干我们这行有时就是受气。”

阿达深深地喘了口气。八达公司是大厦内最大的一间公司,大公司咋有这种副总?IC又说:“没事,饮口茶,消消气,快去打钟吧!”

老子被儿子骂了!他想起了阿Q便笑了起来。

他开始一步步地闲庭信步。有趣,真的有趣!他突然想起巴格达的自杀性爆炸后,总有一批荷枪实弹的地方武装随即赶来,他们的肩章、UCL英文速写和标微不是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真是高度国际化!怪不得那么多的人为了来香港而在委屈自己。现在,他走在地牢里,眼前是一台台光洁如鲜的小车,再看看品牌都是名声叮当的宝马、奔驰等。这些品牌在内地难道不是非富即贵的身份象征?而在香港却是流行品牌。

品牌突现了城市形象。他想,他不能说没有见过世面,走过的大半个中国也都是屈指可数的大都市,广州、深圳的街道熟悉得如数家珍。至今,他在深圳的物业就委托经纪公司在代为出租,私家车呢,纵然整日不动地泊在楼下每月仍要缴纳数百元场地占位费。在大陆时,他大大小小是位成功者,而在踏入香港的那天他却真有走出国门开了眼界的感觉。他好像记得有份内地的正义大报说,香港的经济相当于整个广东省,而台湾的经济总量为大陆的四分之一,但其陆地面积只有大陆的200分之一。他懂了,如此的经济指数,怪不得被称为亚洲四小龙!那么,假若整个中国的经济都能像香港、台湾那样繁荣与发达,那么,还有钓鱼岛和台湾问题吗?美国人还敢整天指手画脚吗?说不定还得奴颜婢膝地前来朝贡!

中国的事纵然经济建设已上高速公路,但缺乏监督与透明的机制能赶英超美?他自我嘲笑了,不要太多情,苍生放一边,稻粱谋先吧!

忧国忧民不是一名小保安的强项与功能。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做你的小保安!地下溜进了一丝凉风……

她想,应该在国语上有所突破与作为。

香港话与国语虽然同文同宗,但真的学起来仍有许多不同和莫名其妙。比如奔驰——宾士之别;比如快餐——速食之分,但最令人忍俊不禁、哭笑不得的还是自己开的那架车的牌子。那天,她开车出来时,那位保安眼睛一亮、嘴角一咧说:“菠萝妹来了!”

阿花立即说:“香港人叫凤梨妹!”

按理说,车窗紧闭、人声嘈杂的出口通道上,车外声音难以辨别,但由于对口型学的研究就使她显得老大的不开心。什么菠萝、凤梨,两种水果虽然都属养颜的甜心产品,但把它用来比喻一个女孩子总是欠缺公正和极为不妥。如果说自己像凤梨,我肯定没有那么皮黄骨瘦;如果说自己像菠萝,那我不成了脸上长刺、蓬头垢面的母夜叉?为此,她真的有点郁郁不乐。

不过,尽管如此,也要笑对人生。否则,就太不淑女了。

“你咋这么叫我?”在停车开窗登记那会她问。

阿达说:“你开的车叫菠萝牌啊!”

势利喔。开菠萝车的女子就叫菠萝妹,那开宝马的男子就叫宝马仔?不过,我开的车叫凤梨啊,咋叫菠萝了?是不是香港话与国语的发音有区别?她继而想,这样称呼虽然简单,但是不是显得有点那个?

这么想着,她仍然嗲功十足地说:“拜拜!”

“拜拜!”阿达说。

回到家中,她急急地打开计算机输入了凤梨两字,然后把它切换成简体字,便真的变成了菠萝。

凤梨与菠萝难道真的是一回事?她在心里苦笑起来……

“不是,”阿达说,“我是守候美丽!”

阿花走了回去,坐定巴台后侧过脸来说,“总之,靓女就是美丽,美丽就是靓女。”

“不能完全画等号吧?”阿达说。

“差不多。”阿花说。

说话间,那辆白色凌志车又开了过来。车主头发蓬乱着又沾满了白灰,灰蒙蒙的夹克衫与漂亮、高贵的小车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小偷,职业小偷,似曾相识的小偷。阿达在第一时间就有了反应,并机械地走出档口说:“多谢,请签名!”

“你不认识我?”车主蛮横的目光流露出了不屑一顾。

声音、怪异的目光都似曾相识,但邋遢与靓丽又是那么地相差甚远和难以糅和。他凝思了一下终于想了起来:八达的副总阿忠!不过,他想,既然手都伸到窗内了,那就下不为例地签个名吧。

“松绳啊!”阿忠瞪大眼睛又爆起了粗口:“屌你老母!”

可以放他走,也可以签名放行。这是他的职责和权力。理论上讲这些都无可非议。纵然投诉也无可责怪。

他再现了倔强的个性,并且,声若洪钟地一字一顿地说:“签—名—放—行!”

这时,阿忠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就领往车里拉,随后又向前一推,紧接着一朵唾沫飞射而出……后来,他不知道这场闹剧是如何收场的,总之,他没有动口也没有动手,只是泪流满面地接过了恐惧得放大了瞳孔的阿花所递来的纸巾,一遍遍仔细地擦着自己的脸腮……

是不是自己太固执了,有没有这个必要再苦苦地守候?他对自己说,为了这份承诺,自己已经受尽委屈,我不能再这样傻傻地等候,但是诚信为本,无信不立啊!

去长坪洲那里只能搭船前往,那是个度假圣地,平静的市面只有几个稀落的行人。随处可见的小型铁壳船、破登和渔网标本般地陈列着,也告诉着人们这里曾经靠捕鱼为生。黄大仙庙里香火缭绕、人头攒动……

他已经无数次地前来寻觅,但也只能坐在地坛边抽上一阵烟,然后,环岛而行……

阿美失踪了,行动电话始终处于关机状态,发短信也毫无反应……

“咋的?”阿花移动吧台,坐定转椅,隔着出口通道问,“今天,你好像心情不好!”

“没有啊,”阿达转移话题说,“你又开始在守候金龟婿。”

“那你就在守望靓女!”阿花说,“你别说,这里楼高几十层,又都从事着外贸交易,身价千万几亿的钻石王老五或者富姐肯定大有人在,只要愿意守候肯定有你的如意郎君和理想中的红颜知己。”

“你守候吧!”阿达说。

“那就让我们彼此守候。”阿花说。

“现阶段,我想,为了工作与钓金龟婿两不误,”阿达说,“你一定要尽量穿高跟鞋,束腰,垫胸,目光一定要锁定在开凌志车以上的单身男士。年龄可以放宽到30至60岁……”

“你呢,达哥,”阿花抢过话头说,“不要只关心他人而忘了自己, 你也要从实际出发,年龄最好拿捏掌控在25岁至50岁之间,并且,要分外注意,眼睛滴溜溜的,脸上长有高原红的神情忧郁的女士。”

“怎么讲?”阿达说。

“首先,长有高原红的人,”阿花说,“说明内分泌物失调,也说明起码在较长的一段时间内缺乏两性交流。这类人,事实上是世上最苦的人,也说明在现实生活中活得不开心或者处于性饥饿的状态……”

看来了解女性的还是女性。阿达说,“阿花真历害!”

“不是厉害。这是现实生活中的沉淀。”阿花说,“那钓金龟婿呢?”

“报纸上说,有十大地方……”

“快别说,有车来了。”阿花眼明嘴快地说。

来车戛然而止地停在绳前。又是那架3170的黑色小车。菠萝妹按下车窗探出头问:“什么事说得这么开心?”

“那位靓女让我教他如何钓金龟婿。”阿达递上本子说。

菠萝妹一边签名一边说:“你还懂那个葵花宝典?”

“哪懂!”阿达接回本子:“懂,还用做保安;懂,就开旺铺了。”

“做保安也不错啊,为我们保驾护航。”说着,菠萝妹欲言又止地关上了车窗,舌头微翘、嗓底发音地朝他挥了挥手,说了一声,“拜拜!”

知我者菠萝妹也。与那个死阿忠对比,一个整日脏兮兮还自以为是天下尽知的曾特首呢!他想,八达公司咋会有这副德性的副总,说到底还不是领点小月薪的一个马仔!我要记你的车牌和人,真还不如记那些靓车靓女来得有味和开心!

菠萝妹推上离合器就驶离了货柜码头路,随即就上了高架桥。她觉得这个保安挺有趣,有种颇有嚼头的味道。她想,只是年龄大了点,但网上不是说,身高不是距离,年龄不是问题。你想到哪里去了?不过,方便时可以向他要个电话号码,闲时饮回茶。这样是不是有失矜持和在主动地投怀送抱和明送秋波……

阿达感到了这位菠萝妹的面善,也就有了互相交流的欲望与意愿。正午时分,阿美来电了,他正睡得天塌地陷,口角都挂起了唾沫。她是故意那时候去电的。

“你在哪里?”一激灵,阿达兴奋地从床上弹坐起来。

“我在哪里不重要,”阿美迟缓冷静地说,“关键是你还死不死守那个档口?”

“那我总要先兑现承诺!”阿达说。

“那你还要死守多少日子?”

“我不知道。总要等到1861车主的出现吧?!”

这是阿美销声匿迹三个月后的第一次来电。在她断断续续的声音中,好像还掺着几分难过和几声无奈的叹息……

“我想,你这样苦苦等候也不是最好的办法,”阿美说,“是不是干脆跑到运输署去查看一下有关资料,然后,再给人家打个电话。”

好像有道理。但阿达迟疑了一下,仍然感到事情有某种程度的蹊跷与不妥……

“那你就死守美丽吧!”阿美齿冷了,说,“天下哪有你这样的死脑筋!”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菠萝妹消失了。

阿达突然有了某种牵挂。是不是出差国外或在长休年假?不过,他又对自己说,你操什么闲心,不要瘌痢头做和尚一厢情愿!但阿达已经越来越觉得这个菠萝妹与自己有种冥冥之中的似曾相识。你这是咋啦?自己除了每月的几千元收入外,其他真的一无所有。这不是夸张,假若一定要说有,也仅有香港身份而已,但香港身份对香港美眉而言是没有任何价值的……

阿达开始对这个菠萝妹有了一种割舍不下的牵挂。有了牵挂,人生之旅就有了一盏隐隐约约的温暖之灯,日子就会过得颇有嚼头和有滋有味。但这绝对不是疯狂的、杨丽娟般的追星!

IC神情疑重地走来时,出口处已经车辆稀落。

IC很少来到出口处,有事时一般都会用对讲机把人叫到IC房。这回,IC挪来一张小凳坐在其上。阿达想,今日肯定有事!

“阿达,”IC深吸一口烟说,“听说最近的工作表现有点欠佳啊?”

是不是IC要提拔自己增强了有关人士生存状态的忧患意识?他已经感受到了某种目光的压力。

“是不是说我和对面的阿花多讲了几句?”阿达说。

“差不多,有关图片已经发送到了我的手机中。”IC说,“听说,你还在当值的时候睡觉?”

睡觉就冤枉了,话可能是多说了,但也不至于要投诉到IC那里去,真是居心叵测!

“……”阿达说。

“阿何、阿文和你,只能三取两,”IC说,“在这种时候你的工作更要努力了。”

“我会严于律己!”

“按理,我也不可以说这种话,”IC说,“不过,我是爱才心切!”

时间仿佛凝固了。出口通道上没有车辆在流动。阿花探了一下头又缩了回去。阿达没有刻意想过自己能升职和做IC。说实在,来港前也没有这种心理准备。总之,他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早已成不了李嘉诚、霍英东般的商家领袖。这不是努不努力的问题,而是实实在在的时代所决定的;他也知道自己成不了亿万富豪,但只要努力工作不要上午饮茶下午去酒楼消费,在能省则省、居家过日子的原则下,成为基本的百万富翁不会遥不可及!

好像在香港,除了楼价其他的物价与内地相差无几,有些似乎还要便宜,或者干脆被政府大包大揽后而不要钱了……

这在大陆的社会里有点不敢想象。差不多就是做点吃吃混张嘴的社会,一个人不富裕不发达那就不是社会与环境的问题了……

现在,阿达无意插柳柳成阴了,做保安做出了新的契机与人生的新思考。这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他的膝盖软了软。

“不好这样!”IC扶着他说:“男儿膝下有黄金!”

阿达突然眼睛湿湿地说:“多谢IC了。”

“不用谢,”IC说,“只要不令我失望就行!”

出口通道上吹来了一阵风,绳上的彩带像经幡般地飘动起来。外面的天桥上不时地轰轰驶过大型货柜车和灯火通明的地铁……

“达哥,你们好像谈得很严肃?”IC走后不久,阿花蹑手蹑脚地走来说。

“我遭人暗算了,”阿达回过神来说。

“会不会说是我们的话说多了?”阿花轻声说。

“不关你的事!”阿达说,“以后我们注意点便行。”

“以后恐怕没有机会了。”

“辞工了?”

“是啊,明天我就不来了。”阿花说,“我在停车场做了好多年,还都没有去过楼顶看夜景,你愿不愿意陪我上去?”

“等一阵,我休息了上去行不行?”

“行!”

楼顶就是大厦的天台。凉风习习,自然十分舒服。制冷设备和供水系统的机声整日整夜地在那里轰鸣,俯身向下便是货柜码头了。平静的海水在灯光作用下显得波光鳞粼。正视前方有飞机的导航系统在眨眼;再往下看便是纵横交错、桥上架桥的公路设施,它们在起伏跌荡、峰回路转的路灯指引下,车河之称就显得那么的名副其实……

他们搭电梯上了58楼,然后又爬了一层便来到了顶层。阿花就依偎在阿达的身上。海风吹动起她的长发,两位飘泊在外,居住在公屋里的人早已惺惺相惜……

没有等到升职,公司的租约就到期了。

IC说,公司在继续管理上没有中标,他也得面向现实进行新的选择。这是香港的特色,只要干得好、有经验、没有前科,找工作还是容易的。IC说,假若我找到了新的主人,有了组阁权你就来投靠我。相比较IC游刃有余的工作经验,以及对香港语言与文化的娴熟了解,找工与生活能力自然比阿达强多了。阿达说,那一定,那一定!IC毕竟是我在港的第一位明君。IC说,说着又离谱了,我又不是皇上。

公司解散前进行了一次AA制形式的就餐后就各奔东西了。按大陆的经验,这类就餐总会有人嚎哭收场,但那回没有。记得祺哥说,怕什么,到月底没饭钱了就去找政府啰。说得大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香港现象。”

在交接班时,阿达对下一任说:“你能不能告诉1861的车主,就说我的上一任辞工了?”

“男的女的?”

“不清楚。”

“就这么说?”

“就这么说。”

“这是不是有点无聊!”下一任说,“这有什么意思呢?”

“怎么没有意思?”阿达的眼睛红了起来,反问道,“万里江山一点墨,何况我已经承诺了前任!”

“假若看到了想起了,我可以代为转告。”下任想了想,说,“但不保证。最好还是你自己转告吧!”

这样的承诺难以令人放心也缺乏安全感。不行!阿达想,只有自己苦苦守候了。

起先,阿达按照正常的上下班时间在出口通道处等候……

一等,一个月就过去了;1861仍然不见踪影。

两个月又过去了,1861依然不见踪影。他想,自己可不可以改进一下等人的方法。于是,上午6点30分,他便站在货柜码头路对面的地方,下午,就近站在出口处。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的面容憔悴了,衣衫褴褛了,头发也油腻了,但等待1861车主的信心反而与日俱增了……

一天,他的电话响了。来电的正是阿美。

“听说你们公司的租约到期了,”阿美声音低沉地说:“公司驱散了你们?”

“是啊,”阿达说,“看来阿美小姐还比较关心我。”

“那当然,”阿美说,“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等候……”

“天下哪有你这种傻B!”阿美勃然大怒地尖叫一声,随即大哭起来,她没有等待阿达继续说话就抢着说,“你再这样等下去,肯定会倒毙街头!”

“倒就倒啰。”阿达声音低沉,仍然一字一顿地说,“为了兑现承诺,我死而无悔!”

……阿美的手里捏着移动电话,木愣愣地伫立着,眼泪就那么夺眶而出。在阿达出现的那刻,阿美的人生有了豁然开朗的感觉。她默默地对自己说,真爱、真命天子出现了!这是她的梦寐以求。时至今日,她在心里说,只要你能放弃那种死守,我随时都愿意与你共谱爱曲!

没有担当、朝三暮四的男人最不入流!

风,吹了过来,芭蕉叶与大榕树上的根须就飘逸起来。阿美的脸腮上有了被蚊类蛰了一下的感觉,她就举手一拍,大喊了一声……

终于有一天,保安部的IC找到了他,说,你这样整天站在这里看风景等人会出事嘛。他说,出什么事?IC说,出口处本来就人多车多,假若撞了碰了人算谁的?再说,你衣衫褴褛地站在这里也影响我们的行商环境啊!

真是人走茶凉,人穷了连站在街头都嫌人烦?望着车水马龙的大街,阿达说:“想撵人走就直说嘛,何必拐弯抹角?!”

“老弟是明理人!”IC说,“你总站在这里我们也有压力啊!”

是啊,IC有难处,等人兑现承诺是个人的事,但不能影响他人啊。于是,他干脆来到了与世无争的天桥下……

天气好的日子,高楼峡谷间的夜晚就降临得迟一些。街道上的红绿灯以及天上人间般的霓虹灯,像似初恋情人们的眼神。出口处没有应新旧公司的交替而有变化和改变,仍然是十点拉绳登记,六点收绳抄牌然后等人接更走人收工。那夜,新保安刚拉上绳,黑色的菠萝车便飘然而来。保安毕恭毕敬地递上了本子,说:“多谢,请签个名!”

菠萝妹麻利地签完字递回本子后随便地说:“哎,你前面的那位咋多日不见了?”

“你说的是阿达?”保安轻声问。

“好像是什么达。”菠萝妹记忆恍然地好像看到过阿达胸前的那张工作卡。说着便推上离合,准备松锏走人。

“他们公司的租约到期了,”那夜保安的心情很好也有点唠叨地说,“后来没有中标便集体走了人。你说,那个阿达有没有病,为了前任一句不关痛痒的话,仍然整日地在天桥下等候……”

“等候什么?”记忆中天桥下好像是有位蓬头垢面的熟面人。菠萝妹疑窦丛生、饶有兴趣地问。

“说是等候1861号的车主,告诉一声,他的前任辞工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天啊,电影、电视和小说里的故事咋会发生在自己的头上?!菠萝妹惊愕万分,眼泪夺眶而出。1861号车不是自己曾经的坐驾?三年前,因为父亲整日唠叨,说,一个女孩子开着如此豪华靓丽的黑色宝马车干什么?多招摇!也容易出事,对拍拖更无好处。听得多了心也就烦了,也感觉到不无道理。一气之下,她便把它寄存在楼下的地牢里。但她觉得宝马香车与女子的组合很有文化底蕴。不过,家父之言不可违啊。于是就又买了这架颜色、款式颇为相似却毫不起眼的巧俏凤梨车……

菠萝妹泪流满面。小车弹跳了一下就箭般地冲了出去。货柜码头路她熟悉。她的父亲的生意就是在这里分装、整理再加工后,通过大型货柜装箱运送到世界各地……

她在红绿灯处拐了一个弯.。她知道这回违章驾驶了,并且会扣分和罚钱。不管那么多了!她有了思君若渴的感觉。她把车停在了天桥下,熄了火,然后,双手按在心头平稳了一下情绪,想,眼前的男人如果不是多一根筋,而是那种真正重承诺守信誉的男人,那说不定真的可以托付终身了。

但愿不是一厢情愿的自作多情!她打开车门,轻移出修长的玉腿走下车来。她已经看到飕飕夜风中的前方真有一个苦苦守望、玉树临风的背影……

责任编辑潘焕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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