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债
2009-07-01丁力
丁 力
丁力安徽人,现居深圳。广东省文学院第三届签约作家。著有中、短篇小说数十篇。其长篇小说《高位出局》影响广泛。
老丁的特快专递和他的电话几乎是同时来的。
“我给你寄的材料收到了吗?”老丁问。
“收到了,收到了。”王星焰说。
“怎么样?”老丁问。声音中带点兴奋。
“哎呀,刚收到,”王星焰说,“我还没有来得及看呢。”
“那你快看看。”老丁说。
“好好好,我这就看。”王星焰说。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在拆信封。
“要不然这样,”王星焰说,“我先看看,看完了之后我再打电话给您。”
“那好,我等你电话。”老丁说。
老丁又搞了一个专利。这次是脚踏水泵,就是用脚踩着,水就上来了,不需要电力,比传统的水车效率高多了。按照老丁自己的介绍,甚至比电动的水泵还要方便实用,既可以做农用,也可以给城里人浇花园用,不仅省电,而且可以废水利用,比城市人用自来水直接浇花环保,一下子把节能和环保两个概念都包括在里面了,能不好吗?
王星焰也相信这东西比上次那个脚踏喷雾器要好一些,想着这个老丁还真执著,于是就有点感动,又想着当初在兵团的时候老丁对自己的关照,认为自己现在有责任成全老丁。自己要是不成全他,谁能成全他呢?但是,如果从投资的角度考虑,无论这个脚踏水泵是好还是不好,是有商业开发价值还是没有商业开发价值,他都不想做。说实话,一个做房地产起家的老板,现在做IT,又介入资本运作,是真的没有必要关注这种简单的农用机械的,不要说凡是投资就有风险,就算是百分之百地一年稳赚几十万,对王星焰和他的上市公司来说,有意义吗?问题是,现在怎么跟老丁说呢?
王星焰这样为难,就表明他跟老丁的关系不一般。
当初在建设兵团的时候,王星焰跟老丁是一个宣传队的。老丁是乐队拉小提琴的,水平一般,按说在宣传队是没有位置的,但是老丁的热情很高,又是老资格,于是,王星焰就给老丁在乐队留了位置。王星焰想,反正也不是正规的文艺团体,就是凑个热闹,多一个少一个无所谓。
善有善报,没想到老丁后来还帮了王星焰的大忙。
王星焰虽然是乐队队长,但是宣传队是临时性机构,并没有固定的编制,所以,当时王星焰的关系还是挂在下面连队,在农活最忙的时候,甚至还要回连队劳动一段时间。连队离团部远,来回不方便。这时候,老丁主动提出让王星焰调到他们连。如果能调到老丁他们连,当然最好。老丁在机务连,就在团部边上,而且即便回连队劳动,也不会做农活,可以捣鼓捣鼓拖拉机之类,总比下田轻松和有兴趣。老丁说话算数,说调还就真调了。原来,拉小提琴是老丁的业余爱好,他的正经职务是机务连连长,并且他的资格非常老,据说如果不是他的兴趣不合潮流,现在的职务不在团长之下。这话王星焰相信,要不然也不会放下一个连队的工作不管,跑到宣传队来跟一帮小青年凑热闹。
王星焰调到机务连之后,与老丁的关系自然更进了一步。在宣传队,王星焰是老丁的领导,在连队,老丁是王星焰的领导。他们约定,互称老丁和小王,不称职务。
作为关系不一般的重要标志是他们几乎天天在一起喝酒。那时候没有电视,而且天气也比现在冷,到了晚上自动就想喝酒。老丁有钱,行政十九级,在当时建设兵团那种生活标准下,算是大款了。关键是老丁拿钱根本就不当钱,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所以几乎天天晚上喝酒,于是王星焰就天天跟着沾光。有时候不好意思了,自己跑到团部小卖部买上两斤酒,还被老丁骂一顿。但是骂归骂,喝还是照喝,而且还要多喝。为什么?因为老丁太能喝了,为了控制自己,每次老丁去小卖部买酒的时候,不多,只买一瓶。一瓶酒两人喝,王星焰喝三四两,老丁喝六七两,而遇上王星焰买,由于次数少,不好意思只买一瓶,每次买两瓶,既然买了两瓶了,那么喝了一瓶之后就自然要喝第二瓶,如此,自然就要多喝了。
老丁是个喜欢动脑筋的人,或者说是个喜欢捣鼓技术的人,按他的资格,本来完全可以在团部挂一个副团虚职,但是他喜欢捣鼓机械设备,于是坚决要求下到机务连,到了机务连也不抓行政管理,还是一头钻到业务上,搞了不少的小改革小发明。别的连队,连长和指导员总是瑾搞不来,原因是都想争权。那时候连队很有权,入党、提干、推荐上大学、推荐招工等等,第一关就是连队。但机务连没有这个问题,机务连一切由指导员说了算,连长老丁不是捣鼓小提琴就捣鼓农业机械,乐此不疲,根本就不想揽这些权。王星焰到了机务连之后,按照现在的标准,相当于是“连长助理”,没有具体的工作,就是一天到晚跟老丁泡在一起。宣传队有活动的时候他们俩一起在宣传队,宣传队没有活动的时候他们俩一起在连部。王星焰跟着老丁不仅学会了开拖拉机和汽车,而且还弄懂了许多机械原理。
老丁跟王星焰的关系不一般集中体现在两件事情上,一是王星焰的入党,二是王星焰被推荐上大学。
王星焰的入党几乎是老丁一手包办的。当时王星焰虽然主要工作是在团部宣传队,但是编制在连队,因此,王星焰入党的问题只能在机务连解决。而机务连跟其他连队不一样,其他连队是知识青年多,机务连是退伍军人多,并且大多数都是从越南回来的汽车兵,每次打篮球的时候,穿的背心上面都印有“抗美援越”的字样,展示着他们昔日的辉煌。那时候兵团的退伍兵跟知识青年之间多少有点矛盾,也没有什么大矛盾,就是有点互相看不起,这点小矛盾平常没有什么,但是到了诸如入党提干这一类敏感的时刻,就暴露出来了。比如入党,最关键的一关就是支部大会讨论通过,王星焰在第一次支部大会讨论就没有通过。没有通过是必然的,王星焰是知青,不是退伍兵,而且几乎没在连队正经劳动一天,还有这么多从越南回来的退伍兵没有入党,怎么能轮到他?事实上,当初小组讨论的时候,就差点没有通过,是老丁在里面做工作,老丁说:“没有劳动怎么了?什么叫劳动?宣传毛泽东思想不是劳动?当初你们部队上有没有文工团?是不是文工团的人就不能入党?”老丁毕竟是连长,老丁一认真,小组就通过了。但是,到了支部大会就没有这么便当了,支部大会讲究民主,只要有一个人坚决反对,老丁都没有办法。再说,反对王星焰入党的人何止一个两个呢?
第一次支部大会没有通过后,老丁没有说话,而是一屁股坐到指导员家,坐着不走,一个劲地抽烟,抽他自己带的烟,抽指导员敬给他的烟,连指导员老婆一个接着一个哈欠也装作没看见。
“行了,”指导员说,“我去做工作。”
指导员在越南的时候就是连长,知道连长跟指导员的关系,所以,老丁的面子他一定给。
就这样,王星焰才入了党。
至于王星焰被推荐上大学,老丁根本就没有再找指导员,老丁知道自己在指导员面前有面子,有面子的原因是他从来都不用这个面子,现在既然在王星焰入党的问题上他已经用过一次面子了,那么肯定就不能再用第二次,如果再用第二次,那么他就真的没有面子了。
老丁这一次直接在团部就截留下一个指标,不是为他自己截留,而是为团部宣传队截留,并且老丁的举动得到了团政治部主任的支持,因为老丁说了一句话:如果不能给宣传队留一个指标,将来谁还为宣传队出力?老丁这样一说,政治部主任就感觉老丁这是在替他这个主任考虑,于是就支持了老丁,如此,王星焰就直接上了大学。你说,老丁跟王星焰是什么关系?
事实上,也正因为王星焰在建设兵团入了党,并且又推荐上了大学,才有他的今天。
王星焰大学毕业之后分配在设计院,但是还没有正经承但过一次设计任务,第一批通过考试上大学的毕业生就来抢他们饭碗了,好在王星焰是党员,这时候主动要求改行政工作。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叫识时务。说实话,当时正是科技人员吃香的时候,没有几个人愿意做行政工作,所以,当王星焰主动要求做行政工作的时候,院里面马上就安排他做了室支部书记。但是他运气好,当了书记没有几天,在紧接着的改革之中,设计院成了设计研究院,享受地市级待遇,王星焰摇身一变竟然成了副处级。当然,单位里没人把他这个副处级当作一回事,因为此时连每个星期三下午的政治学习都取消了,室支部书记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恰在这时,国家决定在海南建省,办经济特区,需要大批干部,王星焰发现这是一个机会,因为只有从设计院调到行政单位了,他这个“副处级”才能实现价值回归。于是,王星焰顺势而为,主动要求支援海南。
1993年,王星焰作为人才被引进到海南,在海南省某部门下属的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担任副总经理。由于王星焰是副处级,所以只能做副总,但他是主持工作的副总。当时海南的房地产生意非常好做,王星焰刚刚在澄迈的老城花三万块钱一亩买了一千亩海滩地,一转手就是五万块一亩卖出去。而那一千亩地到底在哪里他还说不清楚,买卖的只是一套批文和图纸,钱也只是付了一份定金,两千万就入账到了。
两千万赚到手之后,王星焰站稳了脚跟。这时候,他考虑最多的一个问题是如何把国家的钱转化为自己的钱。贪污王星焰不敢,风险太大了,要想没有风险地把国家的钱变成自己的钱,不动脑筋是不行的。王星焰那段时间就天天动脑筋。终于有一天,王星焰想通了:不是把国家的钱变成自己的钱,而是要充分利用自己掌握的国家的资源来为自己创造财富!这样才能来得安全和没有风险,也才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想通了之后,王星焰就疯狂地交朋友。因为交朋友就可以充分地利用自己掌握的国家资源。比如自己作为“政府官员”的身份,比如自己可以报销一切“招待费”。王星焰相信一个真理:朋友就是财富。朋友多了,自然就能有发财的机会。果然,王星焰的慷慨大方和“政府官员”的身份很快就为他在海南房地产界交了一大批朋友并取得了广泛的信任。他私下里为自己注册了一个公司。当时海南提出了一个革命性的口号,叫作“以超常规的方法获得超常规的速度”,既然是超常规,那么注册公司就相当的容易,容易到根本不要注册资金,只要缴纳相应的费用就可以。
公司注册完毕后,王星焰找到一个好项目,是一个真正的好项目,就是比当初澄迈老城的海滩地还要好的好项目,但是这一次他并不打算让由他主持工作的公司做,而准备“自己做”,准确地说就是由他自己私下注册的那个公司做。
由于身份特殊信誉良好,在找好下家的前提下,王星焰与上家签定了“合作开发协议书”。所谓的“合作开发”,其实就是土地买卖,因为上家是拿固定回报的,并且固定回报要在一个星期之内拿足百分之九十五,相当于全部付清了。由于王星焰“政府官员”的身份和前面所做的铺垫工作到位,对方并没有对王星焰的“三无公司”认真考察,稀里糊涂地就与王星焰签了合同。然而合同是签了,但王星焰并没有钱支付定金,如果支付不了定金,上家是不会给他批文和红线图原件的,而下家见不到这些原件也同样不会付给王星焰定金。王星焰还是玩不转。
王星焰想到了开空头支票。凭王星焰当时的地位和影响力,开个空头支票上家也会把原件给他,但如果那么做,王星焰不仅名声很坏,弄不好还要吃官司。王星焰也想耍小聪明,故意将支票上的某个号码填颠倒,或将公司名称中某一个字写成繁体,但如果被人当场识破怎么办?思前想后,到手的钱不能不赚,要冒险,又要做到万无一失,王星焰开动脑筋,“眯盹”了整整一夜,终于想出了妙招。
第二天,王星焰按时来到对方公司,客客气气拿出空白支票,递给对方,说:这东西我总是填不好,错一点都不行,劳你大驾了。对方接过去看看,说:我也填不好。然后叫来会计,要她填。这是王星焰预料之中的,如果对方自己填,就显得太小气了。会计在填写支票时,王星焰与对方说着闲话,说这块地皮周围的环境和发展前景,说省委省政府班子可能要变动,说中国城马上就要开张,听说老板从俄罗斯搞来一批大洋马。说着说着,红线图和批文原件就已经到了王星焰手上。当然,王星焰绝不会抓起就跑。这时候会计已经将支票填写好,王星焰接过来非常大度地略微瞟了一眼,马上就“爽快”地盖章,先盖财务专用章,再盖自己的印鉴章,反正整个公司都在他身上装着。盖完后,递给对方,说:你再看看?对方说:不用了。对方一边将王星焰盖了印的现金支票交给他的会计,一边对王星焰说:晚上聚聚?王星焰边将批文和红线图往公文包里装边说:今晚不行,下午我要去北海看块地,明天吧,明天是周末,我请你。对方说还是我请你。王星焰说一样。这时候,王星焰与对方击掌握手,王星焰就要出门了,但他的账上几乎一文没有!突然,王星焰转过身来,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将手伸向会计,说:我再看一下。接过支票,边看边说:这东西一丁点都错不得。对方和他的会计显然是被王星焰认真负责的态度感动了,根本就没注意王星焰的手指“不经意地”在自己的额头上有一个轻轻捋过的动作,这是王星焰“眯盹”了一夜精心策划的动作!也难怪他们没注意,在炎热的海南,这是个人人都会有的习惯动作,但它却帮王星焰在支票的关键地方留下了一点小小的汗迹。够了!
拿到批文和红线图,王星焰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下家,签合同、收支票、交批文和红线图。
当王星焰在银行办理入账手续时,“大哥大”响了。是上家打来的。王星焰任它响,先办完手续再说。办完手续,王星焰主动回过去电话,问他什么事,对方说支票有问题,王星焰说不可能呀,我们不是反复看了吗?对方停了片刻,说真有问题。王星焰问什么问题。对方又停了片刻,说大写的数字上有汗迹。王星焰问什么汗迹。对方说可能是会计不小心弄上去的。王星焰“噢”了一声,马上安慰他说:没关系,我给你重开一张就是。接着,王星焰开玩笑地说,这回你可要她小心了。对方显然比王星焰紧张,问王星焰现在在哪里,他带财务过来,现在就重开行不行?王星焰想了想,说我现在过海了,在去湛江的路上。对方说你不是说要去北海看地吗?王星焰说是的,但今天海口没有飞北海的航班,我就先来湛江,湛江的半球集团对我们刚才成交的那块地有点兴趣。王星焰又补充说:明天就回来。
事后证实,幸亏王星焰没说去了北海,对方给王星焰打电话时,已经追到了机场,发现当天没有去北海的航班,才紧张出一身汗。
第二天下午,王星焰“回到”海口,马上就给对方打电话,约对方在东方娱乐城吃饭。酒足饭饱,王星焰一点手脚都没做地在新支票上盖了章,收回那张沾上汗迹的旧支票。王星焰将它留着做永久的纪念。王星焰想,等你们星期一去银行入账时,我那笔进账正好到了。
王星焰是个念旧的人,这些年无论是在上大学,还是在设计院当室支部书记,以及后来在海南做生意,在深圳当老板,都与老丁保持着联系。王星焰在深圳成为大老板的时候,正是老丁离休的时候。离休之后的老丁仍然闲不住,竟然将自己以前捣鼓的一些东西申报了专利,去年年初,老丁更是在电话中直接向王星焰透露了想把专利产品变成商品的意向。
“要多少钱?”王星焰问。
“几十万吧,”老丁说,“钱少就小干,钱多就大干。”
“这样,”王星焰说,“我先给你十万,先做着,尽可能设计得更完善些。”
“不能说给,”老丁说,“算借吧。”
王星焰想了想,说:“借不行,借钱你压力太大,干脆算我投资吧。”
“好好好,”老丁高兴地说,“算投资算投资。”
其实不管算什么,王星焰给了之后根本就没有打算让他还,甚至也没有图什么回报,因此,他们之间连一个协议都没有,甚至王星焰都不知道老丁投这十万块钱到底开发什么产品。十万块钱,对王星焰来说也太不值得大惊小怪了,当时万利通股票虽然还没有上市,王星焰的名气还没有现在大,但怎么说也是个大老板了,冲着老丁的面子,怎么说也不止十万块钱。
十万块钱很快就花完了,光是做一套模具就要十二万。
老丁在电话里面把情况跟王星焰说了,王星焰二话没说,又给了十万,反正现在银行电汇方便得不得了,二十四小时就到。直到先后给了六十万之后,王星焰才觉得这事有点不合规矩,至少应该弄清楚老丁到底是做什么,加上这时候王星焰正好想进军高科技,并且知道如今高科技已经改叫“高新科技”了,把“新”也包括了进去。老丁不一定能折腾出什么高科技,但是“新科技”应该是没问题的,要是连“新”都谈不上,还折腾干什么?于是,王星焰专程回去一次,想着如果产品市销对路,干脆多投入一些,不但投钱,而且投精力,甚至可以考虑把工厂建在深圳,建在深圳高新技术产业园区,做好,做大,做上市。
回去一看,非常失望。
原来,老丁投资的是一种农用喷雾器,与传统喷雾器相比,主要的改进是安装了一对脚踏泵,具体地说就是配了一双特制的鞋子,鞋子的脚后跟是脚踏压力泵,操作的时候,利用人在行走时候的脚力作用,产生气压,气压通过两根导管从人的脚后跟通到背后的压力容器上,如此,就不需要专门用一只手来不断地加压了,两只手都可以用来掌握喷杆,可以一个喷雾器上同时接两根喷杆,不但工效提高一倍,而且鞋跟部的压力泵巧妙地利用了人体在行走过程中产生的压力,不需要额外的力,属于“废力利用”,走起来还一弹一弹的,蛮好玩。王星焰还特意试穿了一次,是好玩。
好玩,但是不好用。在水泥地上走几圈还可以,如果下到地里,高一脚低一脚,还有土坷垃,不把农民的脚给崴了?再说,水田肯定是不能用了,烂泥会把脚后跟糊住,弹起来之后不能回位,而现在中国农村大多数地方是夏天种水稻冬天种小麦,总不能让一户农民买两套喷雾器吧。再说两个脚泵蛮复杂,保本的价格也要一百多快,比传统的喷雾器贵很多,所以生产出来后,一套也没有卖出去。
“不怪你,”王星焰说,“怪我,是我自己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乱投资,怪我。”
“什么叫‘乱投资?”老丁不高兴了。
“我这就是乱投资,”王星焰说,“我讲过了,不怪你,你千万不要有什么不过意。”
“我没有什么不过意的,”老丁说,“怎么能叫‘乱投资呢?我这可是授予国家专利的。”
王星焰愣了一下,想了想该怎样措辞才不伤害老丁。
老丁见王星焰不说话,更加坚信真理在自己这边,说:“不投资可以,但是你不能侮辱我的东西。”
王星焰又愣了一下,并且又想了想,才说:“不存在‘授予专利的问题,专利不是荣誉,甚至不能代表你的东西先进,专利只是表明你所申报的技术在国家专利局还没有被申报过。”
“你说什么?”老丁的声音大起来,“国家专利还不能代表技术先进?既然不能代表技术先进,国家为什么会授予我专利?!”
王星焰忘了礼貌,也提高了嗓门。大声说:“我说过了,不存在‘授予专利的问题。专利就是你申请,专利局受理,是‘受理,不是‘授予!”
“受理就是授予,”老丁说,“电视上经常说‘授予专利。”
“那是误导。”王星焰说。
“中央电视台也误导?”老丁说。
“我不敢说中央电视台误导,我是说电视广告是误导,与哪个电视台无关。”
“可‘授予专利是中央电视台的广告上说的。”
“那只能说明电视台广告部的人无知。”
“无知的人能上中央电视台工作?”老丁不服。
“行了,”王星焰说,“我不跟你说那么多了,我说过了,不怪你,是我自己投资不慎。”
“恐怕你还想说交友不慎吧?”老丁说。
王星焰彻底愣了一下,想笑,笑不出来,想哭,又哭不出口。真是哭笑不得。
“这话扯远了,”王星焰说,“我们就事论事。”
“就事论事,你说,我这东西哪里不好?”
“好,我说,我说。”王星焰说,“第一,服务客户选择有问题,现在人民公社撤销了,国营农场也分田到户了,你的服务对象实际上是一家一户单个的农民,你知道中国的农民人均才有多少地吗?手压式的喷雾器就足够他们用的了,犯得着要这么先进的东西吗?农民买东西常常跟他们自己的东西比,你这一台喷雾器的钱是他们一季稻的钱,他们舍得买吗?”
“买不买是他们的问题,但是你不能说我的东西不好。”老丁还是不服。
“好,我再说第二点,说东西。”王星焰耐心地说,“东西没有什么好不好的,关键看实用不实用。你这东西好坏先不谈,单就背在身上,脚后面还拖了两根管子,脚底下还一弹一跳,一手握一根喷杆,搞得像电影上的防化兵一样,你自己背着到地里面走一圈看看。”
老丁不说话了,但是气还是老粗,像刚卸了套的老牛一样。
王星焰见老丁已经冷静下来,最后心平气和地告诉他:专利只表明某项技术的独一无二性,不能代表先进性,即便有些专利技术确实具有先进性,那么也不能代表它具有实用性,更不能代表它具有商业开发价值。
不管怎么说,王星焰的第一次投资老丁的专利技术算是花几十万打了一个水漂。但是王星焰没有怨言,一点没有。他真的不怪老丁,只是有点可惜,可惜老丁没有拿这个钱去吃喝享受,而是白瞎了。现在老丁又搞来第二个专利,眼看着又要白瞎,王星焰犯愁了,不知道该跟老丁怎样说。
王星焰正犯着愁,琳娜进来了。琳娜手里拿了一叠纸。像是文件,也像是报告,或者什么都不是,完全是琳娜给自己的手找一个合适的地方。琳娜每天都这个时候进来,每次进来的时候都是这样。如果王星焰没有什么吩咐,她就开始汇报,七七八八汇报一大堆事情。当然,都是些日常的琐事,绝大多数不属于他这个董事长管的事,但是琳娜还是习惯性地把该他管的和不该他管的事情一股脑地全部汇报了一遍。就算是帮助老板全面了解一下情况吧。
今天琳娜进来,照例是准备汇报,但是王星焰一抬手,示意琳娜不要说话,然后又指着他对面的那个椅子,示意她坐下,并且把老丁刚才用特快专递寄来的材料推到她面前,说:“你先看看这个。”
说完,王星焰自己走到墙角的饮水机旁,打开小柜,取出袋装三合一雀巢速溶咖啡,冲了一杯,然后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王星焰习惯早上喝咖啡,但是喝得不是很讲究,就喝雀巢三合一袋装咖啡,方便,不需要麻烦琳娜,王星焰自己就能冲。自己冲的好处是想什么时候冲就什么时候冲,想冲几袋就冲几袋,有那个时间跟琳娜交代清楚,自己就冲好了。
“还是那个老丁的吧?”琳娜问。
王星焰笑了。说:“那还能有谁?”
“这个老先生还蛮执着的呀。”琳娜说。
“是啊,你看怎么样?”王星焰问。
琳娜抬起头,与王星焰对视了一下,笑着说:“不管怎么样,都不符合我们的投资方向,都不应该上这个项目,甚至不该在这个项目上消耗精力。”
王星焰的眼睛在热腾腾的咖啡和琳娜的脸上来回地转,他当然知道琳娜说得对,但是琳娜没有考虑到王星焰感情上的因素,不过这不能怪琳娜,琳娜不知道王星焰和老丁之间的那段情感。再说,做生意也不能从感情出发。
“问题是我现在该怎样跟老丁说呢?”王星焰问。仿佛琳娜能给他正确答案。
王星焰非常信任自己的秘书。事实上,琳娜是王星焰最满意的秘书。王星焰自己高台跳水下海当老板差不多整整十年了,十年里,换的秘书比他老婆换的保姆还要多,像琳娜这样一干就是两年的,还是第一个。琳娜气质好,能干,除了文笔过硬电脑精通和外语没有问题之外,关键是她知道什么事情该怎么处理,或者说她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知道处理一件事情的分寸。王星焰发现,有些能力是学不来的,好像是天生的,比如琳娜判断事情轻重缓急的能力和掌握分寸的能力,王星焰就发现不是通过学习就能掌握的。再说秘书吃的也是青春饭,等一个秘书通过学习把这些东西都掌握了,估计她也做不了秘书了。
这时候,琳娜果然给出王星焰正确答案了。
“先不要说什么,”琳娜说,“你在上面签个意见,然后我送到投资部,让他们拿个意见,有了他们的意见,你跟老丁就好说了。”
“对呀,”王星焰高兴起来,“这也算是对老丁负责,你说呢。”
琳娜笑笑,没有说话。这时候,琳娜这样笑笑,就表示完全赞同王星焰的话了。
王星焰把老丁的那份资料拿过来,迅速地在上面写了几个字,然后再交给琳娜,说:“你让他们今天就要拿一个意见。”
琳娜接过去,说好,马上就送走了。
当琳娜回到王星焰的办公室的时候,老丁的电话又打过来了。
王星焰没有想到老丁这么着急,连个研究的时间都不给他,于是看看琳娜,用手指指电话,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脸上的表情已经告诉琳娜:是老丁。
“看了吗?”老丁问。
“看了。”王星焰说。
“怎么样?”老丁又问。
“不错。”王星焰又说。
“能不能马上上马?”老丁问。老丁好像很兴奋,所以声音很大,连琳娜也听得非常清楚。给王星焰的感觉是老丁的旁边还有其他人,老丁这样大声地说话不光是给他听的,也给他旁边的什么人听。
“这个,这个……这个正在研究。”
“我告诉你呀,小王,这个东西好呀,肯定好。”老丁说。
“是的,”王星焰说,“我也觉得不错。”
“要搞就早搞,时间不等人呀。”老丁说。
王星焰愣了一下,说:“这样,我看这个东西确实不错,我已经在上面签了意见,现在投资部正在做论证,我让他们今天就拿出具体的意见来,明天答复你怎么样?”
“下午,”老丁说,“今天下午吧,你不是说他们今天就拿出方案吗?”
“那好,下午。”王星焰说。
放下电话,王星焰挥挥手,说:“去,让他们上午就把意见拿来。”
琳娜笑着走了。王星焰摇摇头,开始正式喝咖啡。
一杯咖啡还没有喝完,琳娜就已经回来了,并且拿回来那份资料,说不行,投资部的人说不行,这样的项目连考虑的必要都没有。
王星焰皱了一下眉头,说:“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要他们说不行,我自己都知道不行了,还要他们说什么?现在是要他们找理由,要给我找几条理由,写出来,一条一条写出来。快,快去。”
王星焰皱眉头也不光是冲着琳娜的。王星焰最近心情不好。现在生意越来越难做了,特别是在资本市场上,那种只要股票上市就万事大吉的时代已经成为过去的过去,王星焰感叹自己的运气不好,没有能赶上那个股票市场完全是卖方市场的好时代。王星焰实在搞不懂,中期业绩做得那么好,万利通为什么还是跌破了发行价,搞得他灰头土脸的,都不好意思见承销商。
王星焰有点想不通,既然国民经济每年都能保持两位数的增长,为什么作为中国企业精英的上市公司普遍不景气呢?如果上市公司都这么不景气,那么哪些企业景气呢?王星焰想象不出偌大的中国还有哪些效益好的企业没有上市。说实话,如果还有什么像样的国营企业没有上市,那么也轮不到他的万利通上市。在中国,企业股票上市流通其实是一种待遇,就像以前什么级别的领导可以看什么文件一样。既然是待遇,那么只有等国有大中型企业基本上该上市的都上市了,不该上市的通过适当的包装也上市了,实在连包装也不能上市的就拉郎配找一个条件好点的公司“捆绑”上市,这之后,才能轮到他这样的民营企业。既然好的公司都上市了,而上市公司又全面不景气,那么每年两位数的增长是怎么来的?王星焰不敢设想国家统计部门弄虚作假。弄虚作假一年可以,如果年年弄虚作假,窟窿越捅越大,最后怎么收场?王星焰只能感叹自己才疏学浅,跟不上形势。
按说从真正市场规律的角度说,股票的价格高低对上市公司本身的经营不应该有直接的影响,但是具体到王星焰这里就影响很大。万利通是民营企业,是王星焰的私营企业,私营企业上市之后,就不是王星焰一个人所有了,而是大家所有,准确地说是凡是持有万利通公司股票的股民都是企业的老板,所以,王星焰现在还真关心本公司股票的价格,只有股票的价格高了,他才可以顺利地实现他的套现计划,或者说是“利润提前兑付计划”。计划非常简单,就是来一个大分红,每股分配六毛。由于王星焰是绝对大股东,自己一个人差不多就占了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只要每股分配六毛,王星焰就能提前套回上亿的现金,将来无论国家的宏观经济政策和经济形势怎么变,无论万利通经营得好还是不好,王星焰都已经把自己的全部投入提前收回来了,并且锁进了私人保险箱。关键是他这样做天经地义,合理合法,还可以标榜自己是“最替广大股民利益着想”的董事长。曾几何时,管理层批评上市公司尽玩虚的,动不动就来一个高送配,股民赚了一个响声,并没有得到实惠,实惠还是被上市公司自己得了,理论界甚至一针见血地指出:某些上市公司的高送配的目的就是从证券市场上再次圈钱。现在好了,王星焰反其道而行之,不搞高送配,直接派发现金,而且是大量派发现金,真正替“广大股民”的利益着想,看管理层和理论界还有什么可说的。
既然派发的钱主要是以上市公司的名义派发给王星焰自己,所以王星焰当然关心上市公司的股价,如果股价太低了,即便他以自己手中的股份可以控制股东代表大会,他也不好意思每股派发六毛钱现金。王星焰发现,无论做什么事情,光合法还不行,还要合理,只有较高的股价才能支撑较高的派发,这就是“理”。所以,王星焰现在真的替万利通的股价着急,替中国低迷的股市着急,希望中国的股市走出低迷,希望万利通股价能上升到一个足以支撑每股派现金六毛的适当价位。
下午刚一上班,老丁的电话又过来了。
“不行呀,”王星焰说,“研究没有通过。”
“为什么?”老丁问。
王星焰拿着一张纸,就是投资部整理出的那张纸,照着上面说:“第一是不符合我们公司的产业方向。”
“什么意思?”老丁问。
“就是说我们公司现在专门做万利通,不做这个。”王星焰解释道。
“不做这个?”老丁问。
“不做这个。”王星焰说。
“那你去年怎么能做的?”老丁问。
老丁的这句话还真把王星焰给噎住了。王星焰没有想到老丁会这么说,投资部提供的那张纸上也没有关于这一条的解释。
王星焰想了一想,说:“去年是我私人公司,我说做就做了。今年不一样,公司上市了,不是我个人的了,就不能由我一个人说了算,得集体研究,得按决策程序办,还要在报纸上公告。”
“不行了?”老丁问。
“不行了。”王星焰说。
“那怎么办?”老丁问。
“什么怎么办?”王星焰反问。
“我欠的那么多债怎么办?”老丁问。
王星焰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你没有欠我的债,我说过了,那是我自己投资失败,不会要你还的,算了。”
说完,王星焰轻松了不少,像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之后一样地轻松不少,或者像一个人终于把欠了多年的债务彻底还掉了一样轻松。
“我知道你的钱是算了,”老丁说,“但是别人的钱怎么办?”
“别人的钱?”王星焰问,“别人还有什么钱?”
“你以为呀?”老丁说,“多呢。除了你的钱之外,我至少还找别人借了四十万,如果这个项目不搞,那么我欠别人的四十万怎么办?”
“你还向别人借了四十万?”王星焰问。问的声音有点紧张,他知道,四十万对老丁不是个小数目,老丁一辈子可能都挣不到四十万。
“是啊。借了四十万。”老丁说。
“你向谁借了四十万?”王星焰问。
“大伙呀,”老丁说,“有李超美,贺英同,朱家镇还有王跃进,还有好多你不认识的,多呢。”
“你借那么多钱干什么?”王星焰问。问的声音有点大,是替老丁着急。
“投资呀,”老丁说,“投资那个项目呀。”
“你投什么资呀,”王星焰说,“不是说好我投资吗?”
“不是我投资,”老丁说,“是大伙投资。我觉得这个项目好,大伙也觉得这个项目好,既然是好,那么就肯定能致富,所以都坚决要求投资。我也想呀,现在农场已经没有其他出路了,大伙都不容易,既然有一个发财机会,干吗不让大家沾光呢?于是就接受了。”
王星焰听了没有说话,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说还没有来得及消化老丁所讲的内容。
“不相信你问问朱家镇。”老丁说。
老丁之所以要提朱家镇,是因为朱家镇是老知青,也喜欢喝酒,并且常常掺和到他和老丁这里来蹭酒喝,所以他们比较熟。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王星焰问。
“上脚踏水泵呀!”老丁说,“只有上新项目了,赚了钱了,才能把旧账补上。”
“就是真的要上新项目,那也不能上这个项目。”王星焰终于说出了心里话。说出来之后,就仿佛是出了一口恶气,舒坦多了。
“为什么?”老丁问。
王星焰想了想措词,说:“投资部的报告说,农用电力现在是四毛九一度,不用电,用人踩,一天按八个小时计算,每天的电费还不到四块钱,不够喝两瓶矿泉水。”
老丁愣了一下,说:“农民不喝矿泉水。”
“那也得吃饭呀,”王星焰说,“现在农场那边忙的季节还要不要请临工?”
“还要请,”老丁说,“采茶的时候要请。”
“一个临工一天要多少钱?”王星焰问。
“哎呀,现在贵多了,计件,平均三四十吧。”老丁说。
“一个临工一天要三四十块钱?”王星焰问。
“差不多,”老丁说,“至少也要二十。”
“你给他们四块钱,让他们踩一天压力泵,行不行?”王星焰问。
老丁不说话了,无话可说了。
“那么城市呢?”老丁说,“你不是说要做有钱人的生意吗?我这个水泵专门做给城市人用。”
王星焰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停顿了一下,目的是不想让老丁认为他咄咄逼人,或者误解他是轻率。
王星焰又看了看手上的那张纸,说:“现在城市人都住楼房了,哪来的花园?再说哪里来水源呢?总不能把自来水先接到盆子里,然后再用你这个脚踏水泵重新打到凉台上面浇花吧?”
说完,王星焰自己差点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但是老丁没有笑,老丁这下彻底不说话了。不但不说话,还把电话轻轻地挂了,挂得非常轻,仿佛是不愿意让王星焰知道是他先挂的电话。
老丁的电话是挂了,但是王星焰的心并没有完全放下。他想到了老丁那四十万元的债务,想到了朱家镇。给王星焰的感觉好像是他欠了朱家镇他们四十万似的。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电话又响了。
这次是朱家镇打来的。
朱家镇在电话里面很拘谨,与当初建设兵团时候的大大咧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拘谨了半天,还是把意思表达清楚了:能不能给他们想个出路。
“我已经跟老丁说得非常清楚了,”王星焰说,“这个项目不能搞,没有市场,越搞越赔钱。”
“知道,”朱家镇说,“知道。当初他上第一个项目的时候我就反对,说不能搞。但是他就是不听,坚决要上。老丁那人你知道,什么都好,就是固执,听不得别人的意见。”
朱家镇现在已经不那么拘谨了,说话也利索了不少。
“知道不行你还往里面投钱?”王星焰说。
朱家镇说:“是啊,是啊,那不是因为你嘛。”
“因为我?”王星焰问。
“因为你。”朱家镇说。
“话可得说清楚,我可没104你们投资。”
“你是没104我们投资,”朱家镇说,“但是你投了,你投了就表示这个项目好,既然你都说这个项目好,那还不就是好项目吗?”
王星焰想起了电影《百万英镑》,只要亨利亚当往金矿投钱了,其他人就跟着往里面投,而根本就不管那里到底有没有金子。
朱家镇见王星焰不说话,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了作用,于是胆子就彻底放开了,继续说:“老丁拿着你的汇款单据,没有去银行兑现,而是先在队里面走了一圈,把我们几个当初反对他的人挨个儿臭了一遍,说:如果不好,王星焰能入股吗?我们一想,也是,毕竟你上了大学,毕竟你后来当了领导,毕竟你现在是大老板,毕竟你走南闯北,毕竟你现在在深圳,你肯定错不了,一定是我们自己思想落伍了,所以就转而支持老丁,并且鼓动着其他人一起入股。”
朱家镇又在电话里面说了一大堆,说现在老丁已经没有办法过日子了,天天债主上门逼债。
“怎么会有‘债主呢?”王星焰说,“投资款不是借款,即便是投资失误,那也由投资人自己承担责任呀,怎么能要老丁‘还债呢?”
“话虽然这么讲,”朱家镇说,“但是当初老丁并没有跟人家签协议,只是打了一张白条,说收到某某人民币多少,现在人家就凭这个白条向他要钱,有错吗?”
“老丁怎么不跟人家签投资入股协议书呢?”王星焰急了,还是替老丁急。
朱家镇停了一下,说:“是要签的,但一想到你拿那么多钱都没有签协议,我们拿这一点钱就签协议,不是显得太小气了吗?”
王星焰不说话了,看来这一切还都是他的错了。
“现在怎么样?”王星焰问。
“老丁是要脸的人,”朱家镇说,“我真担心老丁会被逼得自杀。”
“怎么会这样呢?”王星焰问。
“怎么不会这样?”朱家镇说,“有几家已经要起诉老丁了,如果不是老丁又搞了一个项目,大伙觉得还有希望,早就起诉了。”
“有这么严重?”王星焰说。
“当然,”朱家镇说,“你知道这些钱都是些什么钱吗?王跃进是向他女婿借的钱,现在他女婿为这事已经跟女儿离婚,搞得他老伴差点自杀。你再说李超美,就是当年嫁给邓副参谋长儿子的那个上海知青,现在还在农场,一直没有回上海,前年她妈妈去世,专门写了一个遗嘱,把全部四万块钱积蓄作为遗产留给她,说她一直在乡下,可怜,她本来打算投资老丁的这个项目狠赚一笔,然后在上海买一套房子,体体面面地回上海,这下好了,疯了。还有……”
“不要说了,”王星焰打断朱家镇的话头,“我还,我还行了吧?”
王星焰说话算数,真帮老丁偿还了四十万元的债务。但是,这事情并没完,因为农场的人不理解,凭什么让你来替老丁还债?只有一种解释:肯定是王星焰把老丁甩了,他自己干了。于是,有人鼓动老丁打官司,要他用法律的手段讨回公道。
责任编辑朱继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