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西夏史研究的创新力作
2009-06-30陈育宁杜建录
陈育宁 杜建录
史金波著《西夏社会》(上、下)(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这部洋洋百万言的史学巨著,是作者积数十年学识与功力而完成的。作者充分发挥通西夏文字的优长,运用历史学、文字学、音韵学、姓氏学等学科手段,揭示所征引文献资料的内涵,特别是利用整理俄藏黑水城文献之便,搜集、译释大量西夏文户籍、账目、军抄文书、借贷文书、买卖契约以及序、跋、发愿文、题款等社会文献,结合汉文西夏史料与文物考古资料,对西夏社会进行了深入研究。它是西夏史研究中不可多得的优秀成果。下面就该成果做一简要概述。
一、构建起完整的西夏社会史体系
一个国家、一个政权的社会,构成复杂、内涵丰富。过去研究社会或侧重衣食住行、婚丧嫁娶等社会风俗;或侧重语言文字、教育科技、文学艺术等社会文化。诚然,这些都是社会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但人类社会生活远比这些内容广泛得多,它应该是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综合,包括社会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物质生活中的农业、畜牧业、狩猎业、手工业状况,上层建筑的职官、法律、军队状况,也属社会研究范围,甚至是更为重要的内容。为使西夏王朝的社会生活更丰满地展现出来,作者构拟出一个范围宽泛的西夏社会,通过它可以多方面、多层次、多角度地透视西夏社会,了解鲜为人知的西夏王朝。
本书包括绪论,民族,农业,畜牧业和狩猎业,手工业,商业和借贷,社会阶层和家庭,法律,职官,军队,文化教育,艺术,科学技术,宗教信仰,饮食,服饰,居室,行政区划和交通行旅,婚姻,妇女,生育和医疗保健,丧葬,礼仪风俗,西夏后裔,结语,共25部分,涵盖了民族、产业、社会、上层建筑、衣食住行、婚丧嫁娶风俗以及后裔等,给读者以内容全面、纲领清晰、顺序得体、有机联系的社会图景。
二、广泛运用各种文献资料与实物资料
广泛运用各种文献资料与实物资料是《西夏社会》重要的特点。西夏文文献是直接反映西夏社会的第一手资料,这些资料有的作者曾整理研究过,如西夏辞书《文海》、西夏法典《天盛律令》、西夏类书《圣立义海》、西夏谚语《新集锦合辞》等。作者写《西夏社会》一书引用时,又重新进行了翻译核对。对大量没有刊布和研究的西夏社会文书,尽量发掘、利用,丰富了西夏社会研究的资料。
1997年和2000年,作者在俄罗斯整理黑水城出土文献时,查阅了俄国专家没有著录的文献,从中发现了一大批西夏社会文书,同时在一些文献的封面、封底衬纸中也发现了不少社会文书,计1500余号,包括户籍、账籍、军抄状、契约、告牒、书信等。这些堪与敦煌社会文书相媲美的西夏文书是研究西夏社会的原始资料,经作者多年摸索已译释大半,并将其中部分内容运用到西夏社会研究中,从而开辟了西夏社会研究的新天地。
将西夏文文献和有关西夏的汉文文献结合起来研究,是提高资料的准确性和西夏社会研究水平的重要途径,为此作者尽量多地利用两种文献交叉佐证。西夏《天盛律令》规定官员武器装备时指出:官自“调伏”至”拒邪”,箭三百枝;“涨围”至“盛习”,箭四百枝;“茂寻”以上,一律箭五百枝。但西夏“官”的具体所指不清楚,作者引用《宋史》记载团练使以上箭五百、刺史以下箭三百,推论出西夏的“官”自“调伏”至“拒邪”相当汉文记载的刺史,有“茂寻”官者相当团练使(第334页)。
除文献资料外,作者还非常重视实物资料的运用,并有许多新的创获,如将西夏陵出土残碑中的“可以直捣中原”语和文献中的“朕欲亲临渭水,直据中原”结合起来,论证踌躇满志的元吴直捣宋朝腹地的意图(第6页)。
史金波先生长期在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工作,广泛涉猎民族学诸领域,并多次到少数民族地区调查研究,这样就使得他能够利用民族学的方法研究西夏历史,如通过藏族以多少克(25-28市斤)种子计量耕地面积,论述西夏多少石地就是“撒多少石种子的地”。又如利用西夏、汉文文献记载,结合民族学资料,证明西夏盛行姑舅表婚(第729—731页),等等。
三、注重比较与综合研究方法的运用
比较与综合研究方法的运用是本书又一特点。西夏前期和北宋、辽并列,后期和南宋、金鼎立,作者紧扣这个时代背景,站在中世纪后期我国多民族政权相互影响的高度论述西夏社会诸问题。如,把西夏种植棉花纳入棉花传入中国的历史过程,指出“西夏所辖的今甘肃、宁夏、陕西地区很可能是把西域的棉花传人中原的过渡地带”(第135页)。
在论述西夏法典时,多方对比《唐律疏议》、《宋刑统》以及辽、金法律,认为西夏《天盛律令》既继承中原王朝法律,又在刑法、诉讼法、民法、行政法、军事法等方面增加了新的内容,拓展了中国封建王朝法典的范围,称得上是真正诸法合体的法典(第285页)。
在论述西夏的儒学时,指出在漫长的中国封建社会中,孔子的地位不断攀升,至唐朝追谥孔子为文宣王,后宋、元、明、清诸朝代都有封谥,但对其封谥的尊号最高也只是文宣王,唯有西夏尊为文宣帝,这是中国历史上对孔子空前绝后的尊号。这一尊号的封谥不是发生在中原王朝,而是发生在少数民族当政的西夏王朝,很耐人寻味,证明西夏崇儒之盛,实不亚于中原。这样既理清了西夏社会文化与中原的渊源关系,也突出了西夏的特点(第384页)。
西夏社会是一个整体,全书力求从总体上把握,既分门别类研究,又注意它们之间的内在联系;既广泛运用西夏文献、中原地区文献和考古资料相互印证,又重视实地调查研究;既作具体的微观研究,又作宏观的理论探讨,寻找规律和特点。如在“法律”一章后,总结了西夏法律的特点(第285页);在“军队”一章后,用了一节的篇幅总结了西夏军队战术战略特点(第340-345页);在分析西夏文时,对其使用和传播概括了七项特点(第362-364页);在分析西夏谚语时,概括出哲理性、实践性、教化性、通俗性、民族性五方面特点;在“艺术”一章后,用了一节的篇幅总结了西夏艺术八个特点(第470-473页);全书“结语”部分,将西夏社会基本特征扼要总结为势力大体均衡的多民族社会、带有前封建社会残余的封建社会以及具有创造性的多元复合文化社会三个方面(第875-889页)。这是对西夏社会各领域全面探讨后的结论,是对西夏社会性质与社会文化的高度概括。
四、诸多方面有创新性见解
纵观全书,我们会发现作者发掘、利用有价值的资料,以新的视点,解决过去涉及很少甚至完全没有接触的重要问题,提出自己的见解。如在西夏多民族社会方面,过去的著作谈得比较少,全书不仅在“民族”一章中全面论述党项(番)、汉、吐蕃(西蕃)、回鹘等,而且在具体论述西夏的语言文字时,不仅包括了西夏文,还介绍了西夏境内的汉文、古藏文和回鹘文(第368-374页);在探讨西夏的书法时,除西夏文书法外,还介绍了汉文、古藏文、回鹘文书法(第445-447页)。
在西夏主体民族问题上,除了过去认为西夏境内的民族以主体民族番族(党项族)地位最
高,体现出主体民族的优势地位和封建社会民族的不平等,还利用新的资料,指出西夏对番族以外的其他民族没有采取明显的歧视、压迫政策,更不像契丹、蒙古把各民族划分成高低不同的等级,进行民族强力统治。
在番族(党项)与鲜卑的关系方面,根据西夏文献资料论述番族在历史上与鲜卑族有密切关系,认为西夏主体民族党项族中有鲜卑的成分。西夏文《杂字》“番姓”中有“鲜卑”一姓,“鲜卑”已经从一个族称演化成西夏番族的一个姓氏。西夏时的鲜卑氏和旧时的鲜卑族已经发生了根本变化,由于他们和番族长期共同生活,已经成为番族的一个组成部分,甚至他们的语言也已经是番语,由此得出西夏时期番族的范围较宽且界限不很严格的观点。
长期以来,学界对西夏社会基层组织、里甲制度、户籍制度、家庭结构及财产状况、基层军抄组织等重要问题知之甚少。作者依据西夏文书资料,理出了线索,提出西夏农村的基层组织为甲-小监-农迁溜三个层次(第230页)。
西夏《天盛律令》翻译刊布后,西夏的经济问题研究有了较大的进展,《西夏社会》又利用新发现的西夏社会文书,结合西夏法律条款,对西夏社会经济研究做更深入的研究。如租税文书反映了西夏的租庸草税、水税、人头税及其税率(第75-85页);户籍文书展示了农户的土地占有和户口状况(第70-71页);契约上的官府买卖税印(红契)(第183-199页),反映包括人口在内的各种买卖得到官府支持和法律的保护,特别是官府支持和法律保护人口买卖,反映了西夏社会的特殊性(第149-150页)。
在家庭婚姻研究方面,使用出土的户籍资料,进一步论证了西夏一夫一妻和一夫多妻的婚姻制度(第731-732页)。西夏基层互助的“众会”契约也是新的发现(第825页)。
物价是西夏社会研究中的重要问题,过去因缺乏材料,难以研究,作者利用西夏文文献和实物资料,对西夏的粮价、盐价、酒价和酒曲价、牲畜价、铁价、绢价、布价、工价等,分别做了深入的探讨(第171-178页)。
西夏的度量衡也是过去很少涉及到的问题,作者综合利用多方面的资料,对西夏的尺寸、斤两、豆升、顷亩等,做了详细的考证测算,并与其他王朝的度量衡进行了比较(第155—162页)。
有些问题作者曾有过研究,甚至做过系统论述,在《西夏社会》中也不是完全重复过去的论述,而是尽量增入新的资料,提出新的看法。作者曾对西夏宗教做过系统研究,出版过近30万字的《西夏佛教史略》,但《西夏社会》有关佛教的几万字中,在度牒、封号、官位、赐衣以及社会基层宗教信仰和群众的宗教法事活动方面,补充了新资料和新问题。如帝师由原来的1位增加到5位,国师由原来的14位增加到28位(580-587页),等等。
对敦煌莫高窟409窟东壁的供养像,学术界有不同意见,有的认为是回鹘国王,有的认为是西夏王子。作者依据该像身着圆领窄袖团龙袍,袍上可见11团龙图案,结合西夏法典《天盛律令》关于包括国王(节亲主)在内的诸大小官员一律敕禁男女穿戴上有一团身龙,只有皇帝才能有此服饰的规定,进行考证,得出此图应是西夏皇帝供养像的新结论(422页)。
二十四节是社会的重要节令,过去对西夏文的二十四节全然不知。作者依据新发现的西夏历书,首次译出西夏文的二十四节,同时与汉文对照(括号内是西夏文意),如惊蛰(虫惊)、清明(离丁)、谷雨(稻雨)、小满(草稠)、芒种(土耕)、夏至(夏季)、处暑(稍热)、白露(露寒)、寒露(寒霜)、霜降(露白)、冬至(冬季),指出异同,有的很有特点,增加了认识西夏社会的内容(第488-489页)。
书中对尚需进一步研究的问题,没有勉强地做结论,而是留下了讨论的余地。如对宁夏银川新华街出土文物的时代问题,河南新安县出土的李氏墓志铭与西夏皇族后裔李恒的关系问题,等等。
五、重要地方标注西夏文和刊布较多的图片
西夏社会中皇帝、国名(大白高国、番国)、年号、族称、姓氏、经名、尊号、亲属称谓等专有名词,有的是夏、汉文都有的,有的是从西夏文翻译过来的。为了便于理解,作者在使用这些词语时,尽可能地标注西夏文,总共150多处。这样可以使不熟悉西夏文的读者对西夏文有感性的认识,对熟悉西夏文的读者可以知道作者具体所指,也便于进一步核对、研究。
为使读者了解真实、可信、形象的西夏社会,《西夏社会》选取了270多幅图版,其中包括遗址遗迹、城镇堡寨、户籍账册、契约文书、生产图画、人物图像、壁画佛像、书籍印本、佛经卷册、医方历书、塔寺碑刻、墓葬窑址、石雕泥塑、金属铸造、陶瓷器皿、纺织用品、印章钱币,等等。尽力从各个方面展示西夏社会的面貌,同时也为读者立体地了解西夏社会,为专家核对书中引用的内容提供方便。另外,书后附有西夏、宋朝、辽朝、金朝对照的“西夏纪年表”与“引注和参考著述目录”(600多种,不包括书中引用的未刊布的大量佛教文献和社会文书)。
当然,《西夏社会》也有一些需要改进的地方,如部分章节逻辑顺序与详略程度尚有调整的余地,还可以给更多西夏专有词语标注西夏文,等等。
[责任编辑华祖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