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的记忆
2009-06-30宗喀·漾正冈布刘铁程
宗喀·漾正冈布 刘铁程
“阿米嘉顶之韵——却西德哇传统村运会”是由人类学者发起的一项旨在复活当地传统体育游戏、歌舞和其他古老传统的应用人类学项目。本文描述了面对传统文化的衰落。人类学者在青藏高原东北部一个名为却西德哇的藏族村落与村民对话和共同行动的过程。此外,本文还就本次实践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方面取得的经验做了讨论。
关键词:应用人类学民族传统民俗记忆
作者宗喀·漾正冈布,兰州大学西北少数民族研究中心教授;刘铁程,兰州大学西北少数民族研究中心博士研究生。地址:兰州市,邮编730020。
一、绪论
应用人类学致力于将人类学基础研究中的理论、方法和民族志成果应用到社会生活领域,解决人类生活中的问题。作为人类学在应用领域的延伸,应用人类学至今已有百年的历史,而且发展迅速。康奈尔大学的“维科斯计划”(ViCOS Project)及其价值介入策略就是一个比较著名的应用人类学案例。
近年来,文化多样性在世界范围内成为一个有影响力的话题,应用人类学的发展趋势之一就是越来越关注全球化背景下人的基本生活样式。美国一个名为“文化生存”(cultural Survival)的民间组织在世界各地开展了针对少数族群的文化拯救行动,其中包括在蒙古国和俄罗斯帮助当地少数族群恢复以驯鹿为特色的传统生活。2001年,马林诺夫斯基奖的获得者、人类学家戈德施密特(walter Goldschmid)教授提出,作为文化基本样式的习俗和技艺,是某一文化习得群体的安身立命之所,同人的生理健康同等重要,人们期待自身的文化得到赞扬和尊重,这些回应有助于文化认同和自我意识的培养。
作为一个试验性的应用人类学发展项目,“阿米嘉顶之韵——却西德哇传统村运会”在每年藏历新年或春节期间举行,由人类学者筹资与当地村民委员会联合举办。由于得到广大却西德哇村民的热情参与,阿米嘉顶神山脚下的这个村运会从2004年至今已经成功举办了三届,每次都吸引了数以万计的人参加和观看。村运会以“传统、自然、环保、自豪、友爱”为主题,旨在复兴却西德哇的民俗游戏,将曾经在半个世纪前普遍流行于当地的传统游戏和歌舞发展为竞赛和表演项目,以此复活村民的民俗记忆,促进族群的文化认同和社区团结。在这一过程中,应用人类学者也做了相关的理论研究。本文意在描述人类学者与村民对话和行动的过程,并以村运会为个案,探讨民俗记忆理论在搜救、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以及民族地区构建和谐社会方面的作用。
二、却西德哇与民俗游戏
本文所说的却西德哇(Chosshi sDe-ba),是一个历史地理概念。该地位于青海省湟中县共和镇,在传统上共同信奉一个山神(La rTse),有共同的“拉康”(Lha khang,即神殿、护法殿),当地村民认为他们同属一个“德哇”(sDe-ba,即部落、传统村落)。20世纪50年代后,当地行政区划历经变化,原来的却西德哇现被分成却西德哇核心村(新庄)、噶曲多(噶庄)、东卡(后街)等八个行政村,每个行政村都有党支部和村委会。
却西德哇村传统上以建于18世纪的却西拉康(佛殿)为中心,西距著名的藏传佛教圣地贡本强巴林(塔尔寺)16公里,南距西宁市33公里。该村因与藏传佛教的高僧转世系统——却西活佛转世系统——相联系而在当地广为人知。却西德哇地处拉吉(宗拉吉日)山脉中段阿米嘉顶山南麓山脚下,传统上属塔尔寺六族(贡本措周)之一的鲁本措瓦部落。塔尔寺六族地区在18世纪中叶之前一直是藏族在安多地区(青藏高原东北部)最重要的文化中心,藏传佛教格鲁派创始人宗喀巴等均来自这个地区。18世纪20年代后,逐渐迁来的移民使这里成为多民族或族群杂居的地区。到20世纪初,这里的土著文化,即藏族文化,仍是当地各民族或族群共享的主流文化,其宗教文化与重要传统民俗尽管已有不少改变,但尚有完整的保留。
却西德哇现有人口1.2万人,以藏族为主,此外还有汉、回两族。当地属湟水流域农业区向牧区的过渡地带。18世纪中叶以前,这里以牧业为主,兼营农业,主要是种植青稞。19世纪末、20世纪初,农业的比重逐渐大于牧业;至20世纪50年代以后,更多的牧场被开垦成农田,牧业只成为副业。却西德哇的传统民俗具有农牧兼容的特色,是青藏高原传统体育游戏和歌舞的主要流传地区之一。
传统上,却西德哇的民俗游戏不仅在节日和神山祭祀期间进行周期性的集中表演和竞赛,同时也渗透在当地人的日常生活中,增添了生活的情趣,更增进了村民之间的协作情谊。笔者现以几项游戏为例,做一个简短的说明:
“井井康”,模拟草原上两个不期而遇的牧羊人,他们有节奏地击打牧羊棍,节奏有如马蹄奔腾的声音。这个游戏不仅需要斗志,而且还要有唱词,生动再现了藏人的放牧生活。“丢嘎尔”,表现的是一个人在泉水中丢燕麦炒面疙瘩,另一个人在水边伏身直接用嘴从水中取食炒面。这是过去牧民们在野外劳作吃午餐时,边吃边斗的一种游戏形式。“九”,是藏族的一种传统棋类游戏,已整理出“嘉波国尼”、“嘉波果域”等五种。只要在地上划出棋盘,以树枝、石子或羊粪蛋充当棋子,就可以进行了,是人们闲暇时经常玩的游戏。“热则”,俗称“打羊窝”,是一种用羊粪蛋在坑窝里击打的游戏。游戏者不仅要准确掌握击打的方向、角度以及力度,还要猜测坑窝里和散落在周围的羊粪蛋的单双数目。这个游戏看似简单,却有复杂的规则,是考验人的敏感性和数理运算能力的游戏。“江塔”,即是高杆秋千。《宋史·外国传》提及,唃厮啰人“居板屋,富姓以毡为幕,多并木为秋千戏”。却西德哇处于喃厮哕吐蕃政治文化的核心地带,离唃厮哕王国的首府青唐城(今西宁市)只有30余公里。这些游戏简便易行,所用的材料在当地都是随手可得的。
2003年笔者回故乡后发现,却西德哇村与70年代末相比虽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村民的文化娱乐生活十分贫乏,不少村民在闲暇之时无所事事,多聚在一起喝酒、抽烟、打麻将。调查发现,传统游戏和群众性歌舞的衰落与下面的几个因素相关:首先,以贡本(塔尔寺)为代表的藏传佛教寺院的衰落,使与之相关的节日民俗逐渐淡化,传统民俗游戏的文化场域发生了变化。传统寺院教育的中断也使当地藏人的文化传承受到了严峻的挑战。其次,却西德哇不是官方确认的民族自治单位,当地小学和中学教育中缺少藏语文等民族教育内容。再次,在20世纪50年代以前,村里只有一条勉强可以走马车的季节性土路通往外界,随着交通和通讯方式的改善,却西德哇与外界的联系加强。在现代文化大量进入却西德哇后,传统的民俗文化逐渐处于边缘地位。由于以上各种原因,却西德哇传统的民俗文化逐渐淡出了村民的视野。在笔者调查期间,村里有的老人说:上世纪50年代以前,村民们闲着的时候,经常聚在一起玩各种传统游戏,那时候大家都很团结,心气也好;后来,麻将、扑克等娱乐形式逐渐取代了传统的民俗游戏,村里人的脾气也不知怎么变坏了。现在,村里的年轻人不但不会玩传统的游戏,就
是连有些游戏的名字都没听过。
在以上访谈中,有三条线索值得注意:第一,当地老年人普遍对当下村落的一些不良风气表示担心;第二,他们多把当前的现状与当初传统游戏给他们带来的乐趣进行对比,认为在传统游戏中建立起来的人与人之间的协作情谊随着游戏的衰落而消失了;第三,一种挥之不去的文化记忆与对村落民风的失望感使他们担心自己的文化传统会在年轻一代中消失。实际上,却西德哇村民为了促进村落的凝聚力,做过不少努力。例如从1996年开始,新庄村曾经举办过几次以篮球等现代体育运动为内容的村运会,还获得过“青海省体育先进村”的称号。但村民对这种村运会缺乏广泛的关注,参加的人不多,在传统村运会举办之前已经停办几年了。正是基于上述情况,将传统体育游戏和歌舞发展为村运会项目,办一届传统村运会的设想被提了出来。
三、传统村运会:对话与行动
但是,举办传统村运会的想法一提出,随即遇到阻力。不少村民认为,“传统游戏太落后,玩给别人看真是丢丑”,所以并不积极。这样,却西德哇民俗文化就处于这样一种困境:一方面,这些游戏、歌舞是却西德哇传统农牧生活的记录,曾给人们带来欢愉,村里的老一辈人也很怀念它;另一方面,多数村民(甚至包括老年人在内)又认为这些传统民俗“太落后”,似乎已经有些不合时宜。在这些村民眼中,“传统”的民俗文化似乎成为“现代”的对立面。
记忆是人在日常生活中真实经历的部分,却西德哇的民俗也随着人们的记忆留了下来。笔者认为,上述的困境是民族文化长期被边缘化的结果。现代媒介为村里人提供了太多可供选择的信息,却使却西德哇传统文化处于边缘地位。由于现代教育并不包括民俗文化的教学内容,而长辈又逐渐失去其权威,缺乏与下一代的交流,因此他们的文化也就很难传承给下一代。为此,却西德哇的民俗需要摆脱“落后”的定位,与“现代”沟通,将记忆与人的活动再次连接起来。在蒙古族一些地方,那达慕盛会为这种连接提供了可能。在爱尔兰,反抗1798年法国入侵的纪念仪式和宣传仍在不断举行,这就使得当地的相关民俗得以传承。民俗文化的记忆需要一定的仪式得以强化,来凝聚成员之间的认同。
基于这种情况,笔者决定与村委会合作,希望办一届既能让传统民俗复兴又能让村民找回文化自信的村运会。人类学者是村运会的主办者之一,同时也是这个项目的设计者、引导者以及文化中介方,他们承诺为村运会的举办筹措资金。村委会是村运会的具体组织者和实施方。我们设想的“村运会”只是一个载体,实际上要使它成为一个系统工程,或是一所学校,以便让其作用延伸到当地村民生活的各个方面,最终的目标是建设一个美好和谐的村庄,将被时间和现代文化侵蚀的当地土著文化在村民的心灵深处复活。我们动员小学校长、村长和调查者一起挨家挨户地做说服工作,请老一辈人与年轻人分享他们的民俗记忆,使他们感受到这些逝去的生活有欣赏者、赞同者。
在访谈中,一位老妇人说:“我年轻的时候,妇女们穿着漂亮的藏族服饰荡高杆秋千,长长的袍子和辫饰飘来飘去,笑声不断……”于是,组织者向她保证,一定将高杆秋千(即“江塔”)列入村运会的项目,并请她帮助复原这个游戏。此外,组织者向村民承诺村运会的费用由合作举办村运会的策划方来筹集,并保证参加的大多都会获得奖品。笔者还发现,村民们对上报纸,尤其是上电视,特别有兴趣,于是就向他们保证,他们一定会出现在电视和报纸上。这样,村民们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表示可以参加村运会。
我们把“传统、自然、环保、自豪、友爱”定为村运会的主题,并决定在村运会举办期间提倡穿传统服饰,不吸烟,不酗酒。村运会的会期定在春节或藏历新年前后,第一个仪式就是祭祀阿米嘉顶神山。组织者发掘整理出第一世却西活佛(约生活在17世纪末)的神山颂词(bsang yig),请塔尔寺的僧人在村运会开幕时念诵这部颂词。会期的选定和神山祭祀仪式的举行是要为村运会营造一种欢愉和神圣的气氛,恢复传统民俗的文化场域。村运会作为一个系统工程,由五大项目组成,即:莫热(传统藏舞),则莫(传统体育游戏),传统服饰展示,传统手工艺和生产生活用具展览,以及有关“人与自然”生态知识的问答、演讲、辩论。莫热由同属却西德哇的远近各村组成代表队表演,则莫是主要竞赛项目,其他三项在村运会期间穿插举行。
举办村运会的另一个难题还在于游戏的整理。经过一段时间的动员,不少老年人答应回忆那些古老的游戏,并教给年轻人。由于这些游戏已消失多年,很多都是他们在一起商量,一步一步回忆起来的。例如,一种流传于塔尔寺六族地区的古老歌舞“新玛列”,多用于婚礼之中,边跳边打糌粑,现已失传近50年,在一位老年妇女的带领下,重新得以在村运会上展示。村中的贡保老人已届80岁高龄,掌握60余种传统游戏的玩法,还是藏舞“达噶达列”的最后传承人。但在《达噶达列》的25首原曲中,他也仅能回忆5首。他凭借自己的记忆,向年轻村民传授了《达噶达列》。在第二届村运会举办时,老人已不能正常走动,由此可以看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紧迫性。
有关“人与自然”生态知识的问答题也是由生长在却西德哇的当地人拟定的,其中包括这样几个问题:
1、却西德哇核心村新庄原有几棵直径一米多的老树?位置在什么地方?什么年代消失的?这对我们是不是一种损失?为什么?
2、阿米嘉顶山脉一带原来植物繁茂,称得上是当地的天然植物园,而今物种大量减少,有些植物好像绝种了,你认为是不是这样?请就你所知道的情况来说明一下这个问题,并说说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3、1960年以前,却西德哇约有多少片成林?这些成林是在什么年代消失的?怎么消失的?现在还有多少片成林?说出他们的位置。
这些题目都与却西德哇地区的生态环境密切相关,看似简单,却常常不为人们所关注。这些问题可以说明村民们对家乡环境的关注程度,并唤起他们保护环境的意识。
在学者和村委会的共同努力下,为期五天的第一届“阿米嘉顶之韵——却西德哇传统村运会”于2004年1月29日至2月2日成功举办。在开幕式上,年轻人在老年人的指导下,表演“复活”了的古老歌舞。各种传统游戏也在笑声中一一登台亮相,知识问答、传统服饰和手工艺用具展览也同时举行。据《青海日报》记者的粗略统计,仅第一天就有3万多人参加和观看。他们之中有来自青海各大报刊和电视台的记者,青海省文化厅和湟中县文化局的官员,大学教师,知名作家,甚至还有远道而来的美国和德国学者,他们是主办者作为文化中介人特意请来参加本次村运会的。
众多的参观者以其赞赏、尊重的态度,使得参与者有了一种受到重视的感受。一个村落民俗文化的展示得到了这么多人的关注,着实让村民们觉得受到莫大的鼓励。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第二届、第三届传统村运会又于2005年、2006年的藏历新年和春节前后顺利举行。
四、传统村运会的项目评估
对于一个试验性的应用人类学发展项目,及时的评估是其必要的一个环节。在村运会举
办期间及其后期运作上,笔者都对它在各个环节的发展做了评估。评估的一个标准就是看它是否增强了村民对自己传统文化的自信,看它是否引发了社会各界对传统民俗的兴趣。
笔者注意到,传统村运会经过连续三届的举办,受到了包括年轻人在内的广大村民的欢迎。首先,“冈多”(脚石)、“呜多”(抛尔石)、“江塔”(高杆秋千)、“撅添”(蹬棍儿)、“九”(藏棋)、“阿米惹阿”(撕羊羔)等一批曾给却西德哇老年人带来生活乐趣的游戏,现在也受到了年轻人的欢迎。从第二届开始,年轻人不再要求将篮球也列入传统村运会。在第三届村运会上,在村民的要求下,富有游牧特色的游戏“夏绰”(zhwa vphrog,意即“马上抢帽子”)也得到恢复。其次,村运会的参观和参与人数不断增加,第一届是3万人左右,到了第三届已达到7万多人。传统村运会受到当地和附近各族、各界的广泛关注,可容纳6万人的场地也已爆满。更重要的是,调查者在2004年夏天就已发现,村中的一些年轻女孩开始缝制传统服饰,为下一届村运会做准备,可见传统村运会已对年轻人发生了影响。却西德哇村委会在村运会的组织中做了大量的工作,赢得了村民的尊敬,村民们认为村干部为村里做了件有意义的事。这也进一步融洽了村民委员会与村民之间的关系。
却西德哇传统村运会得以连续举办,也与它所取得的成绩和产生的社会效应密切相关。
村运会举办以来,新华社、中新社、甘肃日报、青海日报等数十家媒体均对此做了报道。各媒体着重对“老游戏”与传统文化的关系予以关注,也注意到它在构建和谐社会中的作用,这又引起官方对该项目的重视。却西德哇传统村运会由此在甘青藏区产生了广泛的影响。2006年2月末,在西宁各界庆祝“洛塞尔”(藏历新年)期间,却西德哇村民也应邀进城表演了传统游戏和歌舞。
与此同时,受却西德哇传统村运会的影响,附近各地也纷纷举办类似的活动。2006年2月,青海省互助县借鉴“却西德哇模式”,也举办了“多拉仁姆之约——首届雪格塘体育歌舞盛会”。2006年3月,北京部分高校联合举办藏历新年的庆典活动,在咨询了却西德哇的经验后,增设了藏式传统体育游戏竞赛。
从搜救、整理传统游戏的数目来说,第一届传统村运会搜救、整理了30多种游戏(伴以几种歌舞),到了第三届,就已达到70种之多。随着官方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不断重视,笔者适时完成了游戏和歌舞的整理以及对传承人的调查。2006年12月,青海省政府公布了首批33项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村运会搜救的“却西德哇古老游戏”与英雄史诗《格萨尔》、塔尔寺酥油花、热贡艺术等共同入选。这是村运会取得的一项重要成绩。
却西德哇传统村运会的举办还促使传统民俗进入大学的体育教学之中。2005年,经建议,兰州大学决定在体育教学中增列藏族群众歌舞“锅庄”(果卓)和体育游戏“冈朵”为选修课。笔者与兰州大学体育部合作设计的“冈朵”游戏器材还获得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知识产权局“新型体育器材”和“外观设计”专利。在大学课程里纳入民俗教育的内容,增强了各族学生对少数民族传统文化的认识,促进了跨文化的沟通和理解,也受到专门前来观摩的教育部评估专家的赞扬,认为有在各级学校推广的价值。
可以说,却西德哇传统村运会在村民参与度及社会反响方面都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五、复活的记忆
笔者从却西德哇的应用人类学实践中得到这样一条经验:传统民俗的复兴需要“民俗记忆”在其中发挥作用。
民俗作为具有普遍性的文化生活形式,是一种集体行为,它在行为发生的文化场域和行为人的实践关系中会积累起共享的情感、意识和记忆,并作为社会凝聚力的标记,呈现于某一文化习得群体的成员之中,我们可以称之为“民俗记忆”。民俗记忆是人们日常生活中真实经历的部分,即使它有时仅以对以往经历的记忆方式存在。却西德哇作为青藏高原东北缘的社区,文化生活形态呈现了农牧兼容的特色,它的民俗是整个青藏高原农牧民俗的缩影。与以往相比,现今作为操演形式的民俗大多已经隐退了约半个世纪的时间,但它们仍以记忆的形态活在老一辈却西德哇村民心中,成为一笔宝贵的社会记忆资源。有的老年村民将传统民俗活动的失落与村落的不良风气联系起来,甚至担心传统民俗记忆的消逝。借用布迪厄的话说:“正是对一个场的与生俱来的归属感,蕴含了游戏意识。”
却西德哇民俗的搜救和传承,需要将以记忆形式存在的民俗再次转化为操演形式的民俗。美国学者保罗·康纳顿在讨论社会记忆如何保持和传播时,将社会记忆、纪念仪式、身体实践三者结合起来,认为社会记忆催生了纪念仪式,又在纪念仪式中得以体现,并在仪式中影响到个人,使得民俗得以在体化实践中操演。他认为,身体力行的实践提供了一个极为有效的记忆系统……沉淀在身体上的社会实践可以很好地保存过去。
作为记忆形式存在的民俗需要与一定的仪式相连接,并在仪式中通过身体的操演得以保持和传承。仪式是记忆与身体相互促进的关键环节,传统村运会的应用人类学实践为两者的连接提供了可能。我们将传统村运会安排在藏历新年和春节期间举行,就是要使它成为周期性的庆典仪式。保罗·康纳顿认为,组织者基于一种生活方式的观念,忠实于既定的操作规程,便可在原型的复活中获得意义,这“在当代条件下也是可操作的”。
却西德哇传统村运会的举办使得包括年轻人在内的村民都参与到这个周期性的庆典当中,亲身体验藏族传统体育游戏和歌舞等传统民俗文化所带来的乐趣。近来,有学者提倡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原生态保护。笔者则认为,对于民俗文化的保护不能一味地“恢复过去”,不能将现代与传统对立起来。贝纳尔(Gun Beiner)在有关爱尔兰民俗的研究中提出,现代技术手段经过引导,加以适当的应用,对于复活某一群体的记忆和保持民俗都有积极的意义。
民俗记忆虽然是在过去形成的,但仍留存在群体的生活当中,成为连接传统与现代的桥梁。“原生态”不应仅仅意味着过去,而应意指民俗生存的文化场域,它的合理性就在于存有民俗记忆的群体参与。民俗记忆在传播和传承意义上的复活,需要它所依存的文化场域和群体参与。却西德哇的应用人类学实践使我们认识到,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和传承,需要民俗记忆、纪念仪式、身体实践的结合,这里面包括群体对记忆的选择和创造性转化,以适应社会的变迁。当然,作为一个试验性的项目,它的发展还需要反复的评估。费孝通教授在讨论人类学知识与实践的关系时曾谈到:“只有不断在实践中检验理论的真实性,才能不断推进研究工作的科学化和使研究工作成为促进社会发展的动力。”
笔者认为,民俗文化蕴涵着人与自然、人与人和谐共处的意识和情感,是宝贵的“地方性知识”,也是当下在民族地区构建和谐社会的重要人文资源。保持民族文化的传承,利用这些丰富的人文资源,对于构建和谐社会有重要的意义。却西德哇传统村运会的应用人类学实践即是在这方面的一个探索。
[责任编辑李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