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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顶上的米文红

2009-06-29姜新竹

当代小说 2009年5期
关键词:楼顶上楼顶大厦

姜新竹

米文红看上去是个文文弱弱的女子,身体里却藏着大能量。梦中的米文红的能量更是了不得:飞,像个火箭噌的飞上太空遨游于星际之间。一会儿水星从身边滑过,水星上的河流潺潺涓涓,一会儿火星横擦过来,上面的熊熊火焰吼声阵阵:金星上的金子布满地,木星上的木头全都是做家具的好料……忽而闪电雷鸣风雨大作,飞行中的米文红便如一条鱼穿梭游沐其中,惊险刺激快意。米文红常做飞翔的梦,有时睡觉之前她也暗示自己要做飞翔的梦,对她来说那是莫大的享受。五岁的儿子指着阳台对面那座二十六层的高楼说,妈妈,我要是能一下子飞到大楼顶上就好了。米文红说,星星,妈妈能飞上去!儿子就很惊异地望着米文红,说,那,妈妈,你飞一个我看看。米文红笑笑,心里想,唉,要是让儿子能进入我的梦乡就好了,在梦里这二十几层高的楼算得了什么,飞到月亮上都算不了什么。

现实中的米文红有恐高症,恐得还挺厉害。但她渴望爬高,具体的就是渴望爬上她家对面的那座二十六层高的天坊大厦,而且是在白天,一步一个脚印地爬上去,而不是在梦里飞上去。她的这个想法很快就变成了现实。那天她真的站在天坊大厦楼顶上,天知道她是怎么上去的。她掐了掐胳膊上的皮肉,生疼,的确不是在梦里。雷电交加大雨滂沱,米文红爬上楼顶的时候,这座城市正经历着百年以来最大的一场暴雨。在现实中第一次爬上这么高的地方,沐浴在大雨中的米文红就很是快意。她脱掉红色雨衣,任雨水冲刷身体涤荡心灵。这个时候虽是夏日的下午,但天色黑灰黑灰的,雨像一条条数不清的粗而硬的钢绳抽打着这个城市的皮肉。一道道闪电蛇一样蜿蜒着,撕拧着城市的天空。在闪电的明明灭灭中,米文红看到楼下大马路上的芸芸众生们慌张而疲惫的眼神和步伐,还有躲在伞底下躲在车子里面的一张张蜡黄蜡黄的面孔。米文红还清晰地看见,马路两边的井盖被雨水掀翻,污水像泉子一样咕咕嘟嘟地往外冒,有的井口喷射出来的污水有几米高,景象很是壮观。横亘马路中间的铁路桥的桥洞因地势低洼,积水越来越高,已快漫过行人膝盖。站在二十六层高楼顶上的米文红心里亮堂极了,觉得身体轻盈得像个燕子,她展开双臂闭上双眼跷着脚尖,真的感觉自己轻轻地飞了起来,在风雨中像个精灵似的穿梭。片刻,这只燕子落在一个农家的屋檐底下,那里有个燕窝,一只只小燕子叽叽喳喳地欢叫着,这些小燕子都是它的孩子……米文红睁开双眼,觉得自己的样子有些可笑。

突然间,米文红感到一种钻心钻骨的冷。天坊大厦的楼顶真空旷呀,除了一座避雷塔之外什么也没有。穿上雨衣的米文红蜷在避雷塔旁,她真想沿原路返回,回到地面,可是不能,问题没有解决之前她不能下去。她嘴里哆哆嗦嗦地呢喃着:小燕子儿子小燕子儿子,儿子现在到底在哪里呀。

身上里里外外没有一个地方是干的,斜挎在肩上的皮包里面的物什除外。她听到包里手机的振铃声才想起给丈夫刘太忠打电话的任务。机屏上显示的是张少龙的电话,寒冷中的米文红看到这个熟得再也不能熟的号码,眼圈登时红了,心里热热的,但她没接,又打过来,还是没接,连着打了十几遍,接了。

张少龙:文红你在哪?

米文红:市里。

张少龙:我知道你在市里,在市里的哪?

米文红:楼上,楼顶上。

张少龙:噢,这我就放心了。

蜷坐在楼顶上的米文红听到电话那头的那个人深深地舒了口气。

张少龙:你还挺会保护自己嘛,这样的暴雨天一定要到高处去。我在山上玩,被搁在这里了,再大的雨水也漫不上来,绝对安全。你在哪个楼顶上?是你家里的楼顶上还是单位的楼顶上,等雨小的时候我开车去接你。

米文红:我在天坊大厦的楼顶上。

张少龙:天呀,文红你也太逗了,没有必要跑到那么高的地方去,这场雨的降水量不会超过400毫米的。

米文红把电话挂了,很后悔把自己所在位置告诉了张少龙,处在风雨飘摇中的米文红感到很孤单,她情不自禁。

米文红知道丈夫刘太忠不会接自己的电话,他已经有一个多月不接自己的电话了,同样的,她已经有一个多月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身在何处了。每次都是短信询问儿子的情况,刘太忠每次回的短信内容都大差不差:请你放宽心,儿子跟着我很健康很快乐而且绝对不会走斜路,儿子姓刘不姓米不姓张更不姓其他狗屁姓。

楼顶上的米文红看到马路两边的路灯都亮了,无数的车辆被堵成了铁疙瘩,自行车和行人在车辆间在风雨里钻来钻去,马路成了河,河水没了行人的脚踝,渐渐地没了行人的小腿肚,鸣笛声吆喝声风声雨声电闪雷鸣声交织在一起,鸟瞰尘世的米文红的心里甚至滋生出了这样一个词:繁华。越是这样想,楼顶上的米文红更觉自己是身处孤岛之中,她甚至后悔自己为什么选择这样的一个鬼天气跑到天坊大厦顶上来给刘太忠下最后通牒,她在手机上以短信的方式编好了最后通牒:刘太忠,我现在天坊大厦的楼顶上,你要是不把儿子送到我手里并把抚养权归我,我今天就从楼顶上跳下去!

刘太忠今天的手气真不错,中午和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吃完饭走出酒店大门仰头看看阴云密布的天空,说,走哥几个到我家里搓去。边搓麻将边拿着欣赏的眼光和心情看外面的大雨,说,下吧,下个三天三夜下得越大越好,咱们都不去上班啦就在我家里搓麻将。一直搓到手机振铃的时候,刘太忠桌前的人民币的数字已经达到三千多,他心不在焉地打开米文红的短信,嘴里吐着脏字,皱着眉读了一遍。回信:那你就抓紧时间往下跳吧,这个世界上有的是婊子,真的不缺你这一个,谁说话不算数谁就是王八羔子,你最好是叫着那姓张的你们一块儿往下跳,看看谁跳下去的姿势好看。摁了发送键后,侧身透过阳台的玻璃看了看对面天坊大厦的楼顶后,刘太忠噌的站了起来。眼睛显露出惊悚的光。跑到阳台上,打开窗户透过街灯透过厚厚的雨帘,他模模糊糊地看见对面天坊大厦的楼顶上站着一个穿着一身红的人,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也都挤进阳台抬头观望,咋呼:操!这是谁家的女人,自杀也不选个好日子。没想到刘太忠大骂,操你妈,你们都给我滚开!哥仨就从刘太忠的表情里读出了什么,李四反应最快,捞起电话就拨打了110:快快警察同志,天坊大厦顶上有个女的要跳楼,你们快来救救她!哦,不用了,我做好事从来不留名。

星星住在同城的奶奶的一个老同事家里,在星星和奶奶来之前,这里只住着一个和奶奶年纪差不多模样的奶奶,星星问奶奶,这个家里的爷爷呢?奶奶说,这个家里的爷爷到天堂里去找马克思和毛主席玩去啦。星星就问,天堂里很好玩吗。奶奶说,可好玩了,上了年纪的人都得去玩。五岁的星星还搞不清楚为什么不住在爷爷奶奶家或是爸爸妈妈家,而是住在另一个奶奶家里,而且一住就住了这么长时间。

好在星星不明白大人之间的事,住在哪里都一样,有吃有喝有玩就行。这个奶奶家住一楼,有个小院子,星星平时喜欢在院子里疯玩。可现在下这么大的雨就不能出去了,只能憋在屋子里看电视。奶奶和另一个奶奶都说,你看电视里的少儿节目吧,我们去对门的奶奶家打麻将去。屋子里就剩下了星星一个人。星星是个听话的孩子,坐在客厅的大沙发里,拿着遥控器找少儿频道,电视里有太多的关于这段日子里大雨和洪水的报道,很多都是现场报道,这个地方淹死了多少人那个地方失踪了多少人。找着找着,星星觉得整个电视机都湿漉漉的,手里的遥控器也湿漉漉的,他有点不想看电视了。在他想扔下遥控器的一刹那,电视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长得很像妈妈的人,穿着红红湿湿的衣服站在一座楼顶上。天啊,这不是爸爸妈妈家对面的那座二十六层高的天坊大厦嘛,站在楼顶上的人真的是妈妈哩,妈妈真的飞到了楼顶上去了而且是在这样坏的天气里飞上去的。以前他对小朋友说,我妈妈能飞到楼顶上去。小朋友们都刮着脸皮说他就会吹牛。说真的,有时候星星也觉得妈妈是吹牛,但妈妈是妈妈呀,妈妈怎么会吹牛呢。这下可好了,以后小朋友再也不会说我吹牛了,因为电视里的妈妈真的是飞到天坊大厦的楼顶上去啦。而且,还能看到有拿着话筒的记者阿姨对妈妈进行现场采访呢。妈妈真是个了不起的英雄妈妈真是我的好妈妈。

星星嚎啕大哭起来,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很长时间没见到妈妈了,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想妈妈了。星星想,我现在就要见到妈妈,外面下再大的雨我也要见到妈妈。见到妈妈后,我一定要让她给我重新飞一遍,我还要让妈妈教我怎么飞上去,我学会以后,我要在小朋友面前飞,吓死他们。他给两个奶奶留了个字条:奶奶,星星不ting话了,星星zhao妈去了。把字条放在饭桌上,星星推开房门融进了风雨里。

刘太忠爬上楼顶后,看到的是米文红的背影,米文红正站在楼顶扶栏上对着自家的阳台,身子抖颤得像筛糠一般。刘太忠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他已经有三个月没见米文红了,他知道米文红这个婊子住在哪里,他也不去找她,找她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留住她的身子也留不住她的心。能留住儿子拿下儿子的监护权,并不让儿子和她见面是他最想做的。刘太忠同意离婚,马上就离,米文红更同意离婚,她一天也不想和刘太忠过下去,只是因了儿子的问题还没有办手续。

哥几个先后爬到了楼顶,都夸张地喊:嫂子你不要走这一步,什么事不好商量。米文红转过身来,看到刘太忠和他那三个酒肉朋友立在风雨中,她蓦地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振奋和感激。接着又想,在这样的天气里在楼顶上筛了这么长时间,就是见到一只苍蝇一条狗这样的活物也会震动或感谢一下的。

你们别过来,没你们什么事。别叫我嫂子,我不是你们的嫂子。

话是对着那三个人说的,眼睛却一直逼视着刘太忠。刘太忠绝没有想到平日里看去文文弱弱细声慢语的米文红会有这样的大举动,他看见后面的两个哥们给米文红扔过去一件雨衣和一把伞。

你们别过来。你们要是过来的话,我马上就从这里跳下去。说着米文红一下子跨上了护栏骑在上面。也就是这个动作,让刘太忠明白米文红是动了真了而不是随随便便地吓唬人。因为他知道只要稍微不慎米文红就会滑擦下去,二十六层楼房的高度对她来说不啻是万丈深渊。

你说吧,你想咋办。

咋办你知道,我儿子在哪里?

他好好的,没事。

我不信,你把他叫来。

操他妈呀,这样的天气叫儿子来这里不得淋坏,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你嘴干净点!我让你骂了七年了,你要是再骂我我就撕烂你的臭嘴!你少找借口,你今天不把星星领到这里来,我就死给你看。说着身子往护栏外侧倾了下。身后的那三个哥们惊叫起来。就在这时电视台记者和110警察好像一下子从地底下冒了出来,整个楼顶上一下子长出几十人来。场面倏忽有些失控,人声嘈杂,好在警察很快就理顺了现场。刘太忠真是很后悔,后悔把儿子藏起来,后悔看了那条短信,他万万没想到把这事搞成这个样子搞得这么大搞得有记者在现场摄像直播,可他现在成了配角,他没有能力操控这个场面。

一下子出现了这么多人,又是这么大场面,米文红感到震惊,同时也受到了激励。她显得很激动,她平生头一次面对摄像头。有些语无伦次:你们别过来千万别过来你们要是过来的话我马上就跳下去,我要我的儿子我要我的星星,刘太忠把我儿子绑架了我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到我儿子星星啦。刘太忠不是东西结婚七年以来他天天和他的狐朋狗友们喝酒打牌搓麻将,喝醉了输了钱就回来拿我出气,他不是东西呀,你还我的儿子,你们是不是把他杀了。刘太忠你管过家吗你爱过这个家吗你爱过我吗你知道什么叫爱吗我真和你过够了我,我一天也不想和你过下去啦你天天吃喝嫖赌去吧,我走我的阳关道,还我儿子咱们马上离婚,离婚后儿子不能跟你,跟你他会没出息,我要孩子的抚养权,你们要是不把儿子的抚养权判给我我马上就从这里跳下去……米文红是闭着眼睛哭喊着说这些话的,在说的过程中她几乎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自己嘴里冒出来的,泼妇!米文红脑子里出现了这个词,每个女人被逼急后,即便有再高的素养也会扮演一番泼妇的角色,痛快!喊叫完后的米文红感到这些年来从来没有这么爽快过,她认识并和张少龙好上后,也没有感到这么爽快过。暴雨仍在继续,骑在护栏上的米文红清楚地看到马路已经成了一条深河,水面已经没到了人们的腰际,很多汽车都漂了起来。变成了船。

刘太忠很快恢复了主角的位置,记者同志,你怎么不问她是怎么和那个叫张少龙的人乱搞男女关系的,你根本就不配获得孩子的抚养权。警察走过来提醒他,不准刺激她。

刘太忠你问问你自己,你要是好好的,你要是对我好好的对这个家好好的,我会走出这一步吗?我走出这一步完全是你逼的。再说张少龙比你好一千倍,他是个专家,你呢?混混!我们之间有纯洁的爱情,我们之间有很深的感情,而你我之间从来就没有过感情,请你闭上你的臭嘴不要亵渎我们纯洁的感情……

真的是很过瘾,在这样的大雨天,在这样的高处,在这样的人群里,米文红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谁也不敢反驳自己,谁要是敢反驳自己她就以死相要挟,原来当个泼妇是这么痛快淋漓,原来人们面对行将就死的人都是这么迁就。楼顶上的米文红真的有了一种飞起来的感觉,真的有了一种神游太空想咋样就咋样的感觉。面对摄像机,在短短的时间里,风雨中平日里少言少语的米文红说的话比她一年里说得还多,有一段时间,她甚至把自己为什么爬到楼顶上来的目的都给忘了,把儿子的事都给忘了,为说而说,边哭边说。脸上分不清哪是泪水哪是雨水。

张少龙很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了摄

像机的镜头里。他爬上楼来,哭叫着米文红的名字向米文红冲去,嘴里不停地喊为什么为什么这是为什么。警察的反应总比常人快,他终是被拦住了。很快他的嘴角开始流血,刘太忠的手掌被反作用力震得生疼。刘太忠因张少龙严重忽视他的存在及他的身份而恼羞成怒,哥几个也摩拳霍霍。

你们让张少龙过来。米文红说。

警察就向张少龙递眼神让他过去,警察的意思是你过去后把她抱住,先解除危险再说别的。但情绪激动中的张少龙读不懂警察的意思。特别是米文红说少龙你敢不敢和我一块儿跳下去时,张少龙有些傻眼,他甚至想赶快离开这里。

你不要这样,一切有我呢,好好活着,张少龙一边退一边说。

站在那里的米文红就流着泪冷笑:你害怕了吗?你不是说要和我同患难共生死嘛,你怎么哆嗦了,你来这里干什么?

在米文红的逼问中,张少龙退到了记者堆里,记者来得越来越多,这个城里各大媒体的都来了。警察们很是抱怨地看张少龙,意思说,你傻呀你,为什么靠她那么近不把她抱住先让她脱离危险区再说。

天真的有些黑了,雨下得更大了,这时有人扔过来了一些吃的喝的穿的。米文红心里冷成了冰疙瘩,她对张少龙失望透了,这种失望一丝一毫一刻不停地抽走她身上的热量,真冷呀。再冷的冬天也没这么冷,她从地上又捡起一件红雨衣披在身上,这样她身上已经披着三四件红雨衣了。侧身看下去,整个城市都泡在了水里,那条马路上的水已经没到行人的腰际:那个铁路桥洞已经被雨水完全浸没。下面空地上的高处和千万家窗户里有无数的人头仰望着楼顶上的景象。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呀,楼顶上的米文红想,她上到楼顶上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威胁一下刘太忠,让他把星星交出来,让他在他们离婚的时候把星星的抚养权归自己,她不能让儿子的抚养权旁落,她每天都想见到儿子,儿子几乎是她生命的全部。真的她本心是不想自杀的,但现在她似乎把自己弄到了不得不自杀的地步,她要是不从这二十六层的高楼上跳下去的话就对不起这么多围观的记者警察和看客。这是怎么回事呀,事态的走势好像完全偏离了初衷。

儿子,下这样的大雨,儿子会怎么样?这个问题在此时此刻是由两个人同时想到的:刘太忠和米文红。

你还给我的儿子。米文红近乎是冲着刘太忠嚎叫。

你等着,你先把腿从栏杆上拿下来,我马上让星星过来,你想咋样都行——你先离开危险区好不好?

我不,儿子一时不过来,我一时就不离开栏杆。

刘太忠有些索然寡味,他摸出手机开始给他妈的那个老同事家里打电话。却没人接,连着打了十几遍都没人接。

那边的米文红冷笑,刘太忠你别装模作样了,你到底把儿子绑架到哪里去啦,你是不是把星星怎么样啦?

刘太忠的脖子上青筋暴绽,难道儿子真出什么事了吗?

真出事了,星星真出事了。星星凭着自己的记忆在大雨里走着,方向完全正确,离家越来越近,可走到地势低洼的铁路桥时,他停了停脚步。因为他看见了天坊大厦,看到了大厦顶上那个穿红衣服的女人,那就是他的妈妈,他妈妈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妈妈,妈妈能从平地飞到大厦上去,所以他一边仰着脸微笑着看着楼顶上的妈妈,一边勇往直前地向前走。走着走着就淹了头顶,身子就漂了起来,在水里伸胳膊蹬腿,淹在水里的铁路桥的桥洞像是有股强大的吸引力倏地把他小小的身体吸了进去,下去抢救他的人捞了个空,从那边洞里漂出来时,人已经不行了。

有人凑到刘太忠的耳朵跟前说了几句什么,就看到刘太忠的脸色突然发青,两腿打颤,如果没有哥几个扶他他几乎仰倒,这时他妈也颤颤巍巍地上到了楼顶,冲着刘太忠喊:儿子儿子妈对不起你妈对不起你,没看好星星。说完就昏厥过去。

老太太被抬下去后,楼顶上所有人的眼光和摄像机的镜头都集中到了刘太忠身上,米文红成了配角。米文红只是干嚎着,你们不要过来你们不要过来否则我马上就跳下去。

楼顶上的这场斗争已经快持续了五个小时了。该画上句号了。刘太忠低沉着声音说,米文红,这下好了一切都好了,我一点负担都没有了,边说边缓缓地走向米文红,儿子走啦,你不是想找个伴一块儿陪你跳下去吗?你的那个烂情人不是不陪你往下跳吗?好,我来了,老子——你老公陪你一块儿跳下去!

说完刘太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抱起米文红,轻捷地跨过护栏,在空中飞了起来。这次是真的飞了起来,两个人在空中好像还相视着笑了一下,彼此间好像还说了几句话。好像是关于儿子星星的,也好像是关于他们下辈子的事,只是坠落速度太快风声太大,谁也没听清对方说的详细内容。梦中的景象历历在目,飘在空中米文红尽量保持着梦里飞翔的姿势,她感觉到儿子正在不远的地方看着自己,模仿着自己的动作,她要以她优美的姿势告诉儿子:妈妈不仅能飞上二十六层高的天坊大厦,同样也可以飞下来。

飞得正起劲,两人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包住了。接着就晕了过去。实际上他俩只降落到二十二层,就被警察们早早备好的消防专用救人网袋给兜住了,只是因为在夜色里他们看不见那张网而已,

米文红和刘太忠没有离婚,又要了个孩子,据说他俩自大雨之后,从丧子的悲痛中走出来后。就懂得了生活,因此生活得很幸福。

责任编辑:刘玉栋李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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