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部默默流传的DV片说起
2009-06-29倪松
倪 松
惊人的民间DV
2009年1月,同到家乡四川过春节,此时距地震已经过去了八个多月,在本来就未遭到太大损伤的成都市,已基本感觉不到丝毫地震的阴影。假期过去,临回北京前,一个老友专程前来看,我赠我一碟DVD,说这是地震后在民间流传的Dv作品。在看得出是民间制作的DVD封套上,赫然印着《都江堰市地震灾情真实记录——民间拍摄》的字样。封套背面的小字写着:“本片收集了都江堰市数位民间人士冒看生命危险,在第一时间真实地记录了都江堰当时的灾情。该片未作任何处理。”
看完这些小字,心中有些颤抖,遂问送片给我的老友: 你看了吗?有什么感想?”我的老友,这个一米八零的男生点了点头,黯然又带点自嘲地说:“老泪长流。
于是我便失去了打开这部DVD观赏的勇气,将它带回了北京,深藏在碟包中直到如今,地震一周年祭到来之日。
我终于鼓起勇气开始播放这个碟片,没想到第一个镜头竟是还在摇晃的街道和楼房,人们在道路上慌乱地奔跑,楼房上的砖瓦在下坠,女人在哭泣。我一下子就被带入到大灾难的情绪中,是什么样的民间人士,竟能够在这个时候还如此沉着,扛着DV稳健地拍摄?他不是职业新闻工作者,但是却在身体力行地实践罗伯特·卡帕的名言,无论是看视频的我们,还是当时拍摄的他,都知道他离死神很近很近。
接着,大地的震动停止,接着是受伤的人坐在街边捂住流血的伤口的画面,躲在街上的人们互相擦拭止血更多的哭泣,不停打电话的人……
记不得是第几个镜头,我看到了遇难者的遗体。相信拍摄的人也和我一样震惊,不相信死人的事情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想必是看到地上躺了个人,想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于是就把DV推进,于是,我和他都惊愕地看到了第一个遇难者,一个女孩,躺在地上,圆睁着眼睛,张着嘴!我们的拍摄者想必此时心中非常震惊,他的手抖了一下,马上把DV镜头移开,而此时坐在屏幕的我,也是心中一震。地震后,我并未在任何报道或影像中看到过这么直接的令人心碎的画面。这种真实的记录。比任何一部灾难片都能深深刺激我们脆弱的神经。
此后,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人们开始自救。更多的遇难者的画面。新建小学倒塌,人们把先挖出来的浑身是灰和血的遇难的小学生放在路边,随后赶来的大量的学生家长,看着已经遇难的孩子和倒塌得不成样子的教学楼。哭昏倒在路边。
还有就是鲜血。在未经处理的影像上,鲜血和伤口尤为刺目。鲜红的血在受伤的人身上流淌着,在死去的人的身上干涸着。
这些影像是丰富和全面的,除了灾难带来的可怕的毁灭,人们第一时间的救援,也被真实地记录了下来。都江堰倒塌的中医院里,人们把幸存的住院老太太身上绑上被单和布条,一点点运送到安全的地面上,在倒塌了一半的危楼里,人们不顾自身安危,爬上断壁残垣,将卡在其中的伤者给救出来。
画面背后的思考
在观看这部DV时,我常常有一种强烈的前牙感,这些拍摄者,本身只是普通的市民,并没有特别的新闻职责,但他们的拍摄意识却出人意料地强,在灾难发生后,第一时间就利用身边的一切可拍摄设备开始记录。这不由得使我响起了“全民拍客”这个词。
关于这些影像的价值,相信不必多说。大灾难之后,一个国家需要找寻灾难所暴露出的问题,并锲而不舍地寻求解决。这些第一时间影像的珍贵生自不待言,或许可以为社会研究者和调查者提供一些真实的凭据。
但是关于这些影像的传播,我却有一些想谈。
回想地震发生后,身边有朋友看了电视台对地震的现场报道,总说电视台的报道把真实的画面都删了,只播救出活人的画面,让我们根本无法了解灾区的真实情况。我在当时颇有同感,而现在却不由地觉得,幸好这些惨烈的画面只存在于这部民间Dv中,而没有通过电视台大范围播放。因为,这些影像在记录真实灾难的同时,也记录下了很多不安和恐惧的情绪,这些巨大的非理性的不安和恐惧,是不应该通过影像大规模传播的。从人性的角度来讲,遇难者的亲属也应该不会希望自己的亲人在悲惨去世时的面容被拍摄下来后,再以任何一种名义传播。这不能不说是一种不敬。
以敬畏之心拍摄和传播
对于这部记录都江堰最不幸的一天的民间Dv,我也想说同样的话。
民间DV的拍摄者是勇敢的,可嘉讲的,但他们也让我开始思考,当技术的发展赋予了“平民”记录事件和传播影像的能力时,新闻道德是否应该转而也约束所谓的“平民记者”?
当我们有了可拍摄的手机,越来越轻便的便携DV时,我们“全民拍客”了。拥有着得天独厚的拍摄自由,网络的发达又给了我们传播的巨大便利。但这更要求我们,在传播自己所拍摄下来的影像时,多一份敬畏之心。
人世间的悲伤与无助是巨大的,我们不应让记录真实历史的影像,伤害到任何一名被拍摄者,这应该是每个独立影像人的原则。
让我们用敬畏之心对待影像吧,其实我们都与芸芸逝者很近,很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