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诚实

林采宜

“说实话需要勇气，而说谎同样需要勇气。”许多悲剧源于善良人和善良人之间的冲突，有时候沉默或者谎言更能体现一个人的勇于承担。实话并不足以让人超越卑微，真正的诚实是心灵坦白，而不是隐私公开。

关于说谎，作家陈彤有一段话颇有意思：“我痛恨一种诚实教育，这种教育要求每个人都把自己当作天生的罪犯……诚惶诚恐地交代自己所知道的每一件事，并且硬着头皮承担可怕的后果。”这段话让我想起某电视连续剧的一个片断：

在班主任的引导下，班级里每个成绩好的同学，都找一个学习成绩差的同学结成“一帮一，一对红”的学习对子。其中有一对，班长是一个漂亮的女生，那个景仰她的差生在挖“私字一闪念”的时候，把自己和妹妹因为没钱买票，曾经翻墙头看电影的事当作悄悄话告诉了班长。第二天，几乎全校的同学都知道了这件发生在两年前的事。那个差生和他低年级的妹妹因此受尽了羞辱和嘲讽。

在挖“私字一闪念”活动中坦白自己“隐私”的男生和那个把别人的隐私汇报给班主任的班长都在贯彻“诚实”原则，但“诚实”却让他们受到深深的伤害或者深深地伤害了别人。

诚实教育只告诉人们要说实话，却从不追问那些提问的人是否有权力要求我们如实回答一切问题。是谁赋予他们这种权力?诚实教育没有告诉我们什么是人的尊严、人的隐私。

就比如上面那个例子，老师教育学生要讲老实话，诚实地坦白自己做过的任何事情，并诚实地向老师汇报。却没有人追问学校凭什么组织这种专门挖“私字一闪念”的活动，让孩子们坦白隐私，还要互相揭露隐私。

诚实作为一种世俗道德，一旦被简单化、教条化、绝对化，往往容易被政客、牧师、家长、老师或其他掌握权力者所利用，沦为奴役人们的精神枷锁。

从小到大，许多电影都把面对审讯时威武不屈者表彰为英雄。一个人为了捍卫信仰不说实话是英雄、是硬汉，那么一个人，一个普通人，为捍卫自己的隐私不说实话难道不是他的基本权利?捍卫自己的朋友或者亲人难道就不值得尊重?

一个人有权决定什么时候说真话什么时候不说话，当然也有权决定跟谁说实话跟谁不说实话。在商潮滚滚、钢筋林立的现代社会，“自然生活和理想主义已经含羞带愧地退场了，剩下的挂念仍然是怎样才能比较自然地生活，人类可怜到只求各留一份弹指欲破的隐私……”隐私原本应是自然生活的一部分，因为受到践踏，才成了权利，成了需要去争取、去捍卫的权利。

陈彤说，“诚实是高贵的品格，但它不是像说实话一样简单”，因为“诚实的前提是人格独立”。的确，当一个人卑微地活着，“即使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他依然是一个不诚实的人，因为他根本没有勇气按照自己的意愿有尊严地活着”。

所以，对于有些人来说，要学会尊重别人的隐私和权利，而另一些人，需要懂得维护自己的尊严，知道活得真实一些，做自己想做的事，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才是最大的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