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无比正确的错话

汪刚强

有个喜欢创新思维的家伙，因为实话实说被留在一个经典故事里：众人围聚享受美味佳肴，此公面对满桌山珍海味突发奇想，说：“我怎么看着一桌子都是动物尸体啊……”一句缺德话，让大家胃口顿失，有人甚至多天一看到荤菜就反胃。

此公所言错在何处?用艺术眼光欣赏，绝对“非主流”，酷啊。

类似的酷还有个缺德家伙玩过：某人孩子满月设宴庆贺，请来亲朋好友。席间有人提议，咱发挥想象给孩子描绘一下未来吧，最好是肯定能够实现的。大家纷纷赞成，一个个搜肠刮肚地说一些让人眉开眼笑的吉言。有个素来清高者看不惯这些当面恭维的人，说了句百分百必然实现的大实话：“这孩子，将来必死无疑。”

是啊，谁能长生不老?可是，不难想象，这混蛋会为他的百分百实话付出怎样的代价。

近日，北大教授孙东东一番胡言乱语引发“海啸”，“孙东东不是东东”一时间成为广大国人的共识。这个国家级权威人物对媒体放言：“对那些老上访专业户，我负责任地说，不说百分之一百，至少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精神有问题，都是‘偏执型精神障碍。”

稍懂国情的人都知道，中国的“上访专业户”是怎么回事，他们多半遭遇强权，饱受欺凌，在寻求公正未果的前提下，不得不去更高层寻求青天大老爷。为此，他们遭到同追堵截，面临随时被强扭进“学习班”或精神病院的凶险，他们奔走呼号，风餐露宿，身心备受摧残……对于这样的群体，高高在上的孙大教授怎能那样胡言乱语?面对四面楚歌，孙东东终于败下阵来，向全国公众道歉。

不过素以敢揭短敢负责著称的资深媒体人章文先生，很负责任地援引自己当年深入采访得出的结论，小心翼翼地指出，孙东东的数据，未必没有根据，公众十有八九冤枉了他。或许，我们真的该向“不是东东”的孙东东道歉?思来想去，心里梗得慌。

严谨治学敢于直言固然可贵，但是在世为人，应该同时具备起码的人文精神，知道对人说人话。作为顶级专家，孙东东或许真的是深入调查后才得出了那样的结论，但是即便这样，孙东东先生也没有理由高高在上，对于那个饱经沧桑的弱势群体持漠视甚至鄙视态度。

任何人，都不敢说自己绝对健康——身体如此，精神亦然。健康是相对的，不健康才是绝对的。任何人，身体也好，精神也罢，放在一个饱受摧残的环境里，都可能犯病。那些“老上访专业户”，究竟是先犯病后“成名”，还是先“成名”后犯病?我们尚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体制机制不够健全是必然的，公民权益得不到应有保障的情况在许多地方比比皆是，正义常常迟到甚至很久不能到。这样的大背景下，受压制的公民试图寻求正义，不过分吧?可是近些年，此类事件屡见报端。如果这些年孙东东先生没有去外星搞科学研究，对于这些应该不陌生吧。

貌似百分百正确的话，一旦脱离具体语境，在不合适的时间不合适的地点面对不合适的人群出现，就可能是百分百错误。孙东东遭公众唾弃，完全是咎由自取。孙东东的悲情谢幕，也为众多高高在上鸟瞰草民者敲响了警钟。